傍晚时分，卓映秋和衍之告别归元驻地，回了翼州城。

    离了老远，就见城里乱哄哄一片。来往的世家修士和守城卫士焦急频繁地进出城门，一队队人马小跑着穿过城外的流民聚集区，向着更外部的田野和荒地上散布而去。

    卓映秋和衍之一同飞过城门的时候，注意到了下面乱哄哄的景象。同时也被下面的人注意到，有军士和军官指着他们，惊喜地大叫。

    不妙。卓映秋心想。

    出来没打招呼，翼州城里该着急了。

    他俩昨夜吃过晚饭的时间摸出来，先到衍之打死恒安的村子里晃悠一圈，忽悠韩姑娘上了缺满的船。又通过邻村来拜访的缺满暗线跑到翼州城附近的归元大本营，在那里一顿晃悠。又看人家的法阵又看人家的组织结构，完了被有心拉拢的归元留了两顿饭，又是吃过晚饭才回来。

    这么一来一回，仙尊的弟子和金丹大修衍之，在翼州城短暂现身一日之后，又足足消失了一日的时间。

    这么长时间消失不见，原本翼州依托他们两人大肆向周边分发食物，摊子刚铺开，卓映秋一消失，没人能让那篮子吐出吃的来，翼州的大户和府君一干人顿时全都乱了阵脚，到处乱哄哄的，又有人找卓映秋，又有流言到处传递。

    不是没人猜测卓映秋和衍之去投了归元。加之卓映秋和衍之离开的时候，城主府的小厮试图阻拦，被卓映秋质问两句不得不放她和衍之离开，人们更有担心她在翼州呆的不愉快，这就要抛下城中凡人远走不回来了。

    卓映秋甚至估计，翼州的人联系不上她，内部又是慌张又是担忧，府君肯定会派人去问衍之白天去了哪里，调查一天也明了了，这位并非人族的金丹剑修花了一个白天在城里乱晃，到处看城中分发粮食的组织情况，也曾经跟到世家富户子弟联络的运粮车偷偷卸货的场景。

    因为衍之去韩家村是飞过去的，路途又远，府君应该还不知道恒安公子竟然已经死外边了，也联想不到这事和衍之的关系。但即使不算这个，也够令府君血压高了。

    ……无论怎么理解，解读为衍之看了翼州世家的德行，回来带着映秋仙子走去投归元，都好像没什么毛病……

    翼州城太需要卓映秋带来的食物了，见他们不见，府君当然急吼吼的派出更多人出城去找仙尊的弟子。城门口到处都是进出的人，也因此许多人对着门口仙子的画像传阅。

    Emmmmmm

    当卓映秋领会这些发展的时候，修士飞行速度很快，她已经和衍之一同飞过城门，落到了城中央的城主府中。

    府君正在院子里分发工作，催促各种侍卫和世家子弟高门修士去之前没有考虑到的犄角旮旯找人。他们要找的人就这么毫无准备也不知情地落了下来，等听到谈话内容的时候……感觉再走也不大合适。

    府君和院子中的各种官员修士卫兵看着卓映秋，卓映秋也看着他们。

    大家都挺尴尬。

    就算是卓映秋，都觉得有点尴尬。

    即使她对朝廷即没有责任，既不是大炎人，也没有受过大炎的恩惠，或是做出过任何许诺。

    但是……看着尴尬地咧嘴一笑冲她打招呼的城守挥手招呼周围原本忙忙碌碌的人“都别去找了，映秋仙子和衍之阁下回来了。”之类的话，再听到他们陆陆续续走出去，自以为她听不见的出了院门小声嘀咕“跑了一天也不留个消息，怎么这样做事”和“还以为去投归元了，幸亏回来了，吓了府君好大一跳”之类的话，卓映秋也难免有种给人添了麻烦的不好意思之感。

    目前为止，至少到现在这一刻，卓映秋还是个面皮不算太厚的好姑娘。在她在可能的未来经历的事情多到让她变得超级自我为中心之前，现在的她，面对稍后而来的府君的诘问，还是有点自己理亏的感觉。

    “映秋仙子，我们还以为归元叛军派人来和你们接触，吓了好大一跳。”老府君把人都遣散了，带着卓映秋和衍之回了屋内，边走边和仙子深切地倾诉着自己的担忧和不易，“目前只有翼州州府有能力把粮食送到县里和村镇的百姓手上，无论归元军对您许诺什么，他们在暗朝廷在明，他们都是无法惠及朝廷管辖区域的百姓的。请您千万不要轻易取信于他们啊。”

    “我知道这个道理，让您担忧了。”卓映秋拒绝回忆自己跑去归元的村子，还把韩二姑娘介绍过去壮大他们的势力，也拒不承认归元热情拉拢自己的时候曾有片刻心动，“我们没有去归元叛军的地方，只是绕城到附近的村子和田野中走走。这不是按时回来了么。”

    这话说的拙劣，但府君没有追究——老爷子总还记得这位仙子并不是凡人所能限制的身份，总归她回来了，追根究底挑破一些本来不该被挑破的内情，对双方的关系没有好处。

    “翼州百姓都等着您的粮食救命呢，您这样一走，大家担心您和仙尊抛下翼州百姓不管了，人心浮动。幸好您及时回来了，再晚些怕是要乱起来。”府君激动得都快要哭了，“映秋仙子，翼州几十万人命呢，请您一定……一定要对百姓……”

    他一定了一会，说不出要求卓映秋的话来，只得恳求道：“请您有事暂离的时候，至少使人和我说一声吧。我们这些凡俗之人不懂您的考虑，您贸然离开，容易有流言和不实猜测在下面传，人心浮动，做不好事，我们恐怕闹出乱子对百姓不利啊。请仙子看在翼州百姓的份上，有所行动的时候知会老朽一二，您救翼州百姓于水火，是我们的大恩人，翼州朝廷会一直和您站在一起的。”

    他说的卓映秋难得有些羞愧起来，即使她对大炎不负有任何义务，她不告而别确实让本地百姓官员心中担忧，带来了可能的安全隐患。这混乱并不怪翼州百姓不够信任她，他们刚刚相识不过一两天，她自己都想观望一下归元的情况，谈何指责翼州对她不够信重呢。

    即使府君像归元说的那样软弱，盲信朝廷，到现在都没有意识到卓映秋以仙尊弟子的私人身份前来意味着什么（又或者是不愿意深想），但他确实至少是诚心诚意地希望翼州百姓能够从她这里得救。

    即使他的阵营不够好，即使他的道路是错的，也不能说他为了百姓好的心意的做法不应当。

    在这样朴实的恳求面前，在翼州确实受到灾难威胁的几十万人命面前，朝廷的阴谋也好，归元的宏愿也罢，都是无所谓的杂念，本不必要的内耗。

    “我知道了，府君。”卓映秋对府君行礼，“这次是我思虑不周，没有考虑到翼州的各位心中担忧。下回我会注意，至少行动之前会同府君知会一声的。”

    她这样说了，府君便信，不再问其他，转头去和仙子介绍城中的情况。顺便多讲讲翼州官员为了救济灾民做出的种种安排和努力，试图潜移默化地拉拉仙子的好感，免得这位仙尊的弟子真的倒向归元那边去。

    卓映秋做认真倾听状，各种愿意配合，和府君其乐融融地并肩走了。

    留在屋里的衍之：？不是，秋姑娘，这么容易就表现的被说服好吗？

    虽然府君是个好人没错，但朝廷剿匪的军队这会应该已经在路上了啊。我们这？

    衍之茫然了一会，看卓映秋没有回头暗示自己的意思，想了想，扭头离开，又跑到城里视察去了。

    他上回把卓映秋拐走，让翼州城好是乱了一阵。城主府里有些人见了他态度也各有不同，有人惊喜于他们回来了，也有人恼火于他和仙子一起不告而别。衍之对他们的态度倒无所谓，或鄙视或讨厌的目光他在碧凰城见得多了，完全干涉不了他做正事，离开城主府随心如意轻松自如。

    翼州城中乱哄哄的。

    卓映秋消失了一天一夜，之前早分发的食物早就扩散开了仙子帮助的好消息。而她消失的这段时间，断流的物资也足够告诉人们仙子又收回了说好的恩德。

    这会很多人还全不知道卓映秋已经回来，仍然沉浸在短暂的物资即将被收回的惊恐中：这是当然的，当仙子能够在翼州停留很久的时候，她带来的食物充裕，每个人都能期待自己获得许多，生活充满希望，不至于走投无路去抢夺。虽然昨天也有人出来抢东西，但总体来说还算凑活。官府知道卓映秋带来的食物许多，也不介意一开始就给附近的平民分发，每个拿到食物的百姓都沉浸在灾荒渡过的喜悦中。

    但当仙子分发了一次食物之后突然消失，事情就满不是那么回事了。

    衍之走在大街上，就看着有两个身强力壮的男子结伴从小巷里抱着抢来的食物跑出来，身后追着哭天抢地的妇孺，哭喊着你叔在的时候没有对不起你，你抢了婶婶家的粮食，是要把我们孤儿寡母害死啊。

    跑在前面的轻壮男子不仅不以为耻，还大声回头强词夺理地骂他婶婶不把食物给自己是活该，“真那么需要钱，把娟姐儿卖了，哪家老爷都能给不少银子。婶子你也能过活，灾后好再嫁，绢姐儿也不用在家受穷了，要我有女儿，一早把她卖进富贵人家享福去了。”

    那妇女追不动了，摔倒在地，哭着痛骂他是个畜生。

    两位轻壮男子倒不觉得有什么，两人抱着抢来的婶子家的口粮转进另一条小巷子里，一边分赃，一边真盘算起来把侄女卖了能得多少银子。

    衍之尾随他们跟进来，拔剑把两人全剁了。

    两具躯体扑通一声摔在地上，衍之收起剑，矮下身从他们怀中把刚抢来的饼子摸了出来，包包好提在手里。

    他站起身来，刚回过头，巷子口正巧路过、又或者是跟着他走进来两个军士。

    两人看见了手里提着包裹，另一只手搭在腰间剑柄上，穿着朴素的半妖兽青年。

    以及他旁边倒毙在地的两人。衍之甚至连掩饰都懒的掩饰，那两人的创口大喇喇暴露在外，怎么看都不像晕过去了。

    两名军士指着衍之，哆嗦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看他们这么战战兢兢的样子，衍之不禁思索起来，自己现在这个状况，有没有必要解释一句呢……？

    他还没想好，左边那位军士终于回过神来，他扯开嗓子大喊一声：“鲨…………鲨人啦！！！！”

    被他们指着的金丹大能衍之：……

    呃？什么？我们修仙界遇到修士这样做的时候一般是这种处理流程么？

    不是吧？你们大炎有这么关照凡人生命？我之前怎么不知道？

    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