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路 8

    半个时辰后,慌张的军士把一脸茫然的衍之请进州府官署处理重要案件的厅堂,后者经历了大呼小叫的翼州军士、咋咋呼呼的世家子弟、语无伦次的凡人判官之后,还是没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不该死吗?”他问前来审问自己的郡守,面前的郡守被人咋咋呼呼说着金丹剑修鲨人啦请了过来,这会刚刚在主位上落座,一脸便秘地看着下面。

    “衍之阁下,不是这样说的。”下面一位中老年文士说道,似乎在当前场面颇有地位,“你只听到他们抢夺婶婶家的资材,他和同伙阴谋贩卖侄女,但你又未亲自予以确认,凭什么认为自己看到的就是对的呢?”

    这位衍之懒得去搞明白属于什么官职的年长文士捋捋胡须,说出了衍之觉得碧凰城那些离谱的同僚都说不出口的荒谬指责:“万一他只是说着玩的呢?那你不就因为玩笑话鲨人了?”

    衍之闻言,一脑门子问号,第一次对自己离开碧凰城和仙尊来到大炎这种偏僻地方的决定产生了怀疑:仙尊是很好,但他跟随仙尊离开的本意是想离开荒谬的言行和勾心斗角,如今大炎给他上演这么一出,这是否有些……

    痛定思痛,衍之决定把他们当做蠢货对待,并且拿出碧凰城时候惯用的那种教育傻瓜的态度,他对府君和那位文士诚恳建议:“既然官府有所怀疑,那么应该去查。我已对他们实行了我的判断,再问我不会得到脱离我立场的结果。你们想了解那两个混混是不是坏人,最好去问他们本人,他们死了,就去问和他们打过交道的人。他俩的婶婶和邻居都还活着,你们应该从他们问起。在对那两人的为人处世有基础的了解之后,再去确定进一步的调查方向。”

    他说的这话吧……非常正确,程序也合理。只是这种手把手教毛头小子上手新工作的态度让人恼火,在场诸人面面相觑,都回不上话来。

    不是啊衍之阁下。在场的官员们心想,不管是想要在这个局面下搞事情给衍之添麻烦的,还是觉得这种方法不适当想为这位金丹大修说些公正话的,总归在这一刻,都在为这水面下的弯弯绕绕交换着眼神:这位阁下竟然认真地试图解决问题,还教他们怎么做…他竟然察觉不到为了这种小混混把一位仙尊身边的金丹大修抓来官署本身就很不合理吗?

    他竟然一板一眼地给出了解决思路,还帮忙分析,他分析的思路解决的办法竟然是正确的。

    他真的,真是一股单纯正直的清流啊。

    翼州官员们感动地交换着眼神,还是最不安好心的那些人最快为这个机会做出了反应。

    “衍之阁下,这是官府查案,请你不要教官府做事。”那位中年文士说道。

    “我知道这是官府查案。”衍之好脾气地回应道,“所以我才给了你们官府查案的做法的建议,你们不希望查清楚这件事吗?”

    那位中年文士无法回答,没有人能回答。为了转移这直指核心令人尴尬的对话,他只得冲郡守躬身:“我们在堂前这样争执喧哗,扰乱了朝廷的威严,还请郡守宽恕。”

    郡守冲他摆摆手,看着衍之,很是叹了口气:“无妨。”

    “此事我们会派人去查证的,衍之阁下。”郡守看着衍之,再次沉沉地叹了口气,“我们知道您是好意,只是既然您跟从仙尊救助大炎百姓的心愿来到翼州,就不该扰乱翼州凡人的秩序。您这样因为一些不够充足的证据就替官府处理了两位潜在的恶徒,让我们官府很难做。”

    哦。

    衍之点头。

    府君说自己做事扰乱了民间秩序,不应该代替官府快速把人处理了。好吧,虽然以翼州现在的状况追求官府的完全职责和程序正义像在开玩笑,而且以整个修仙界的道德观看来都十分离奇,简直是对修士的不尊重,但是衍之愿意尊重凡人这点无关紧要的小小诉求。

    他表示受教,并不真的把它当做严肃的指责放在心上。

    府君试图通过这样的说法为衍之开脱,至少不叫今天的事情过于离谱的被闹大。

    有的人并不这样觉得。

    “府君,我认为翼州城遭到这样大的灾祸,官府需要全力救灾,因此维持翼州府的威严是必须的。”下面的官员里,坐在那位中年文士旁边的老人开口,“衍之阁下出手鲨人,固然出于一片好心,但此前阁下也承认,那两位百姓原本只是私下说说,并没有把拐卖侄女的事真的付诸行动。因为两句玩笑话就取人性命,这事即使上报官府也是说不过去的。”

    衍之惊奇地看着他,在他的前半辈子时间里,他今天做的事都算见义勇为负责克制斩奸除恶的大好事,做了这件事的修士,在修仙界,无论是这修士的师门,还是他的同伴,道侣,乃至于敌人,都会评价他是好人,甚至会评价他是软弱的好人。

    衍之从没想到有一天凡人会指责修士的这种做法是扰乱凡人的秩序,这让他很是惊奇。但考虑到大炎是唯一的凡人统治地区,考虑到他领会的仙尊奇奇怪怪的思想和教诲,衍之决定在惊奇之余听下去。

    “陈老,可不能这样说啊。”翼州官员中,有人替衍之说话,这会站了出来,“衍之阁下做这件事的初心是好的,就算代替官府执法,现在外面乱哄哄的,官府不总能顾得上,这样做也算事出有因,不算错误的判断。”

    “那两个人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现在外面乱成这样子,官兵护卫顾不过来,那些混混都无法无天了。”一位武官说道,捋捋胡须,“要我说衍之阁下杀得好,就得这样让他们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做了坏事,就算附近没有官府,保不齐也有修士路过拔刀相助。死几个抢劫自己婶婶侄女一肚子坏水的王八蛋,震慑住和他们一样不安好心的杂种,简直再划算不过啦。陈阁老一心为翼州百姓着想,肯定也不会为那些没用的东西感到惋惜吧。”

    那位被称为陈老的老人,消瘦从容,气度不凡,面上留着长须,闻言微微颔首,“都尉说的不错,斩杀一两个宵小,能够震慑全城,就看这件事的作用,以一推万,便可知道衍之阁下这件事办的利落。”

    他显然和旁边那位最开始发话想给衍之扣罪名过错的中年人是一伙的,后者在他开始说话的时候成竹在胸毕恭毕敬,听了老爷子这一通肯定,用一种啊?您怎么能这样替他们说话?地神情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可是都尉想了震慑宵小的一面,也莫忘了衍之阁下是位修士的另一面。”陈阁老当做没看见中年人的疯狂眼神示意,不疾不徐地说道,“翼州如今刚经历大灾,官府没有能力管理宵小,也没有能力管理城中城外有些修为的缺满和修士。那些人身为修士,本就有以武犯禁的本钱,他们此前什么都不做,无非因为翼州城中已经弹尽粮绝,无利可图。”

    “可如今城中有了粮食,外面的百姓和凡人为了争夺粮食乱哄哄一片,官府也很顾不上,正是适合缺满浑水摸鱼的时候。衍之阁下身为修士,在这个档口没有证据就杀害凡人,若他没有得到惩治,外面那些修士恐怕会以为官府力量虚弱,到时候趁乱抢劫,闹大起来,可不是小事啊。”

    “衍之阁下,我不是说您做的不对,我们在这里知道内情,自然知道那两个混混该死。可外面的人怎么能够知道?翼州如今十分虚弱,若是有外面的修士看着衍之阁下鲨了人,又全身而退,不知内情,也有样学样,到时候翼州子民该怎么办啊!”

    老爷子的这一套说辞,把厅堂中的所有人都镇住了。府君张了张口,尝试了好几次,都没有说出来劝解的话。

    那位都尉勃然大怒,站起来和老爷子吵架。老爷子旁边的中年人端起茶杯,边喝茶边用大义的名分给他分析利弊。

    那位都尉只是武官,说不过这些世家耍嘴皮的人,气的脸都红了,最后拂袖而去。

    老爷子身在翼州,人们却叫他阁老,是位颇有分量曾经在朝廷当大官的人物,本地世家的领头人。他定了基调,府君为首有不同意见的人无论从大义还是身份又或是定基调的分量上都不足够压过他,很快就都没声了。

    在这场风波中间的衍之,好像个没事人一样听了全场,到这里差不多听明白了和自己有关的部分。

    头顶一对灰耳朵的剑修左看看又看看,站起身来。

    “府君想要治我的罪?”他看向府君,觉得今天是不是自己出门的方式不对,感觉翼州的情况有些魔幻。

    府君简直无法面对剑修的目光,他掩面道歉,“不可能真的伤害衍之阁下的,只是想请您在官署多多休息,不要再在外面抛头露面,我们会拟定一个这件事对您的处置的章程公布出去,只要叫外面知道这件事便可以了,请您放心,这绝不会成真……”

    “你们担心我没有被治罪,让下面其他不知原委的修士闹起来,那么应该澄清我做这件事的原委,而不应该用一个假的惩罚来糊弄过去。即伤了想要见义勇为的人的心,也埋下了日后消息走漏出去的隐患。”衍之不理解地看着他们,又对那位陈阁老说,“没做错的事,因为怕麻烦一味掩盖,等于放弃了澄清这件事的立场。既然官府已经放弃了澄清,那么民众再如何猜测原委都不过分,一定与最开始的初衷相违背,这位老阁下,我觉得这种做法并不恰当。”

    “阁下代替官府审判罪人,直接将人诛杀,说到底也并不是多么正确的做法,不适合广而告之。”阁老叹了口气,一副很为小年轻叹息的神情摇摇头,“您身为修士,可能不知道管理一个州府这么大地区子民的复杂。衍之阁下出手鲨那几个人,自然是一片至诚之心。可这事的前因后果若是放出去,下面的那些修士谁知道他们会怎么利用。”

    “翼州这么大,缺满和普通修士少说也有几万人,这几万人里出几十个坏种,拿着见义勇为的借口四处滥杀无辜鱼肉百姓,被官府抓住就说他们偷听那家人密谋做坏事。有了您的先例在前,官府恐怕不好对他们直接动手。后面人有样学样,官府调查不过来,这可就变成修士胡作非为的借口啦。”

    衍之歪头看着他,一只手搭在剑柄上。

    他没吭声,在所有人紧张的注视中,衍之偏头思索了三次呼吸的时间。

    三次呼吸的时间里,衍之想了很多。他想到碧凰城,想到自己的师父,想到奇奇怪怪的仙尊,想到秋姑娘,想到翼州确实艰难,想到自己生活恣意的修士朋友,想到一路过来路上见过的可怜流民和饿殍,想到翼州朝廷确实没有能力管理本地修士,想到翼州本地世家大族的不怀好意,想到翼州官府的救助百姓的努力。

    想到自己拔剑能把在座诸位全鲨了,或是直接遁走,和秋姑娘一起毫发无损地离开。

    “如果我不同意呢?”衍之问道,“你能依靠什么让我听从?”

    府君脸色大变,连忙出声说不可。

    武官们紧张地把手放在了剑柄上。

    衍之置若罔闻,仍然看着陈阁老。

    陈阁老劳神在在地坐在那里,端起茶杯,哼笑了一声。

    “衍之阁下。”他说,浑浊的老眼望着衍之,眼中有精光闪过,“你会同意的。”

    “你不是那种滥杀的人,你知道我说的是对的。”老爷子笃定地说,几乎微笑起来,“你是把百姓放在心上的,你来到这里,是因为受到仙尊的嘱托,前来帮助凡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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