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路9

    衍之到底没有反抗,认了这个罪名。

    后续的事情都不需要他参与,翼州也没有人真的能真的敢治罪一位仙尊身边的金丹。府君和郡守说着好话把他哄走。请他在家多呆些日子配合别露面。

    送走以后,两人毫不停留,脚步一扭就回来官署把陈阁老拉进屋里一顿喷:你怎么能这么对衍之阁下呢?日后若是衍之阁下回过味来,或是仙尊知道了,翼州可就大祸临头啦!

    陈阁老不愧是在朝廷中都做到阁老的人物,面对这样的场景丝毫不怵,老神在在侃侃而谈:几位就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吧!我没有掺杂私心,字字句句都为翼州百姓着想,日后仙尊知晓,仙尊仁慈,衍之阁下自己同意的事想来也不会降罪。至于衍之阁下,日后若是转变心意迁怒于我,我陈某人年纪也大了,就叫他取我人头平息怒火,又有什么要紧呢?

    他说的在理,而且态度又诚恳,府君虽然仍然大怒,却没有再指责他做事的意图,只恨他擅作主张十分莽撞。

    陈阁老却并未止于此,继续说道:如今翼州的情况两位也是知道的,官府左右支拙,实际听命于官府的区域也就集中在翼州城附近的和西侧靠近徐州的区域,更往外的乡下受灾情况完全是两眼一抹黑。日前已经有消息说缺满在乡下聚集,团结乡民,壮大力量试图颠覆朝廷谋夺大位。这些都是现今的官府鞭长难及的,是也不是?

    映秋仙子和这位衍之阁下,奉行仙尊的命令来支援翼州,他们的立场并不完全和朝廷一致。不说别的,如果仙尊真的支持朝廷,完全可以把那法宝给朝廷,或是请映秋仙子给我们,根本不必把法宝设置成需要映秋仙子亲自催动的样子。那两位大能来到翼州,奉行仙尊命令怜爱百姓不假,背后只怕对一直无所举措的朝廷也颇不满。

    陈阁老说的直白,承平年间这些话根本就是大逆之语。即使在今天,这样的话私下说说变得不那么稀奇,也是绝对不应该在官署议事之处如此直白指出的。

    吴府君闻言做色,便要击案警告。

    “我听说昨日,这位衍之阁下和仙尊的弟子一同消失了整整一日,若他们没有在昨日同盘踞在翼州附近的归元叛军相接触,府君尽可以斥责我,再为衍之阁下澄清。”陈阁老对府君大变的脸色视若无睹,语调平稳地说,一句便让府君高举的手掌悬在了半空。

    “两位使者自然要同叛军接触,这并不难猜。府君应当也能猜到,既然仙尊对朝廷的迟疑拖延不满,并不为朝廷奔波。那么翼州如今这样的情况,衍之阁下和那位映秋仙子作为仙尊的使者,他们与可能谋反夺神器的叛军归元接触,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陈阁老说到这里,府君的脸色已经忽白忽青。不知情的文官武官闻言都惊惧地去看首位上的府君,见了他的表情,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府君啊,老朽这样做,是存了一点私心的。”陈阁老叹息一声,“非是老爷子自己的私心,而是为了翼州的私心——衍之阁下所作所为仗义正直,本不该背负这样的污名。但只有让他有负于翼州,让他留在城中不出城去和叛军勾连,他才会暂时确实站在我们这边,不会进一步向着叛军倾斜。”

    “让衍之阁下做错事,请他负罪,又不惩处他,才能够让他对翼州道德有亏。”老爷子长长地、沉沉地叹了口气,站了起来,拄着拐杖对堂中诸人弯下了腰,“正因为他是这样正直的人,所以才会被这套言语框住。衍之阁下是真正心怀大爱的君子啊。欺骗于他,老朽也很羞愧,只是为了翼州百姓,这个恶人老朽来当,如果日后衍之阁下甚至是仙尊要惩处于我,也该由老朽一力承担。”

    老爷子说完了,屋中一片寂静。

    过了良久,坐在主位的府君叹息一声。

    “阁老也是为了社稷和安稳和万民的福祉,说得上什么罪过呢。”他走下主位,亲自去扶老爷子站直,“我们所有人都是为了翼州百姓,如若仙尊怪罪,也该一起承担。衍之阁下心怀大爱,即使有朝一日知道了,也该能体谅阁老的一片拳拳为民之心。”

    和陈阁老一起的世家代表,那位中年人见状,便知道这事成了。

    府君表态,此事便定了调。翼州的世家大族豪商富户都和他们一边,剩下代表官府的官员们根基不在这里,府君吴道真又是个优柔寡断的软弱善人,一直以来都不太好说服。如今能够这样深入浅出为他分析利弊,避免暴露世家意图的同时说服他,中年人几乎要为陈阁老叫起好来。

    还得是老爷子出马,这位翼州世家的终极代表,从前朝廷中颇有分量的高官老臣,听说仙尊弟子和使者来到翼州的前后主动出面,用自己娴熟的政治技巧和说服能力让他认可,把强留仙尊随从和弟子的事情做实下来。

    翼州官府的短会开完之后,他亲自扶老爷子上车,送他回陈家。就在这两天,翼州城各大世家还得在私下秘密碰个头,安排下后续的事情如何操作,必要情况下将这两位长久地留在这里。

    在他送陈阁老回陈家路上的马车里,中年人到底还是打开马车上安置的防止监听的法术,请老爷子额外指点自己几句。

    “就这样把那两位留在这里,是否有必要采取措施断绝他们和外界的联系?他们已经接触了归元叛军,那边若是察觉不对恐怕主动派人尝试联络。”

    “这你不用担心。”陈阁老靠在马车椅背上闭目养神,闻言眼睛都没有睁开,“吴道真会把这事办好的,他到底是一州知州,这点事还是做得好的。也不用他瞒很久,等朝廷剿灭的军队到了,归元就不是问题了。”

    “朝廷一定会派兵剿匪?”中年人再次确认道。

    “一定会的。”陈阁老说,“因为朝廷近半年没有赈灾,所以他们现在必须派人来剿匪。”

    “吴知州说朝廷赈灾倒很信誓旦旦。”

    “……吴道真未必不知道。”陈老爷子沉默片刻,却答道,“但他没有别的选择。”

    是的,府君,百姓父母,一州知州,心里清楚朝廷一直不赈灾,恐怕不安好心,恐会派人剿匪。他能怎么做呢?

    他既不能反抗朝廷,也不能更改皇帝的决定。外放大员,对朝堂上的争夺和局势所知不多,对各个势力即时搏斗更知之甚少。他无法影响结果,也不能安排反抗,除了说服自己朝廷的赈灾没来只是因为困难,说服自己也说服别人,他还能做什么呢。

    纵然翼州世家各有各的想法,说起这个结果,对府君仍然是同情,而对皇帝颇多鄙夷的。

    中年人难掩面上的不屑:“我们这位皇帝陛下,哼。”

    “仙尊一定是不和朝廷站在一起的,这对我们来说是个好消息。”陈阁老闭目说道,“无论仙尊将弟子和那位衍之阁下派来有什么想法,当朝廷的人过来剿匪的时候,他们双方起冲突都是一定的。”

    “若剿匪的人敢对仙尊的弟子动手,那么朝廷一定见恶于仙尊。”中年人接道,“而若是他们不是仙尊弟子的对手……”

    后面的内容他甚至没说完,而且笑出声来。

    而若是来剿匪的军队不是仙尊弟子的对手,因此剿不动匪……我靠还有这种好事,这说明朝廷对翼州完全失去了掌控,翼州,乃至于后面的兖州和豫州,能闹腾成什么样就都和安平宝座上坐的皇帝老儿没毛线关系了好吗?

    傻逼皇帝不能维持对地方的统治,那么地方就会展现能力自己统治自己。可别怪当时翼州世家没给过朝廷机会,废物朝廷自己不中用啊,怪得了谁?

    就算朝廷没和仙尊的弟子起冲突,翼州世家在这个过程中把自己摘得干净,无非算盘落空,横竖又没有损失。而若是朝廷真的派不上用场……

    仙尊派弟子送来那么多食物,容易保存又是白面肉干,又有盐又管饱,简直是再合适不过的军粮了!

    归元叛军没用,两人过去一趟也没把他们扣下,还让他们回来了。翼州的世家可不是傻子,这苗头既然展露就必须彻底掐灭,无论如何,先把食物运起来囤积,等真到了有用的时候……

    靠坐在马车座椅上的陈阁老睁开双眼,眼中精光迸射:“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我们有人有粮,乱世之中无论是自立山头还是另投他人,都很有些好的出路。到时吴道真若同意,便可让他管理后勤安抚民心。若他不同意,哼,我们便帮他体面!”

    中年人双眼冒光地赞同点头,对这种美好的未来充满了一种野心勃勃的期待。

    只是,期待完了,他毕竟还是有些担心:那位人不在翼州的仙尊可是一位仙尊,无论如何都不是他们平时总打交道的练气筑基甚或金丹的臭鱼烂虾。仙尊的力量足以颠覆大炎的任何局势,让人不得不担心他的想法。

    “也不知那位仙尊,让弟子和随从拿着能够产出食物的无价宝物来到凡间,能够预见到翼州如今的场面否。”他想了想,仍然不敢置信,“能够产出无限食物的法宝,放在凡人帝王手中可以统御天下,放到一州之地里也是可以颠覆王朝心想事成的神物。这样堪称违逆天下规则的宝物,就这样随便放出来救济凡人,仙尊到底能不能意识到它的珍贵,能不能意识到弟子会因为怀璧其罪被卷进多么复杂的局势中。”

    “……我不知道仙尊在想什么,那毕竟是,仙尊。”陈阁老沉思片刻说道,之后慢慢闭上了眼,“仙尊一定是对现今朝廷不满,怜悯遭遇灾祸的凡人的。但仙尊应该也还未选定意属的势力。否则,也不会叫两位使者带着宝物来到州府帮忙。”

    “换言之,我们所做的任何事,都有可能是,也有可能不是,仙尊选择支持的势力的原因。”

    中年人闻言,脸色不可避免地惊恐起来。

    “不要紧张。”老爷子语气平和地安慰道,“仙尊是仙尊,他和我们这些局中人不一样。仙尊可以选择自己想要支持的一方,仙尊也可以不选——仙尊有资格选择不介入凡人的世俗争斗。”

    “目前为止,局势对我们而言不算坏。我们并非一定要诉求大宝,只希望朝廷对世家的压制减少。而仙尊的立场目前并不向对我们不利的方向倾斜,两位使者离开一日之后复归是明证,归元显然还未说服他。”

    ……

    那边厢,中年人和陈阁老在马车上说着一些非常阴谋诡计的话题。

    这边厢,衍之认下本不属于自己的罪过,迷茫空虚地晃悠回城主府,来到了秋姑娘这自己人身边。

    卓映秋当时正在屋顶上一边倒篮子一边看教材,右手在空中比划法术。她听衍之说了这事,当时便大受震撼。

    “你就这样同意了?”她问衍之,“这不合理吧?”

    衍之还在沉思:“……是不太对劲,但我也不知怎么反驳。”

    卓映秋食物也不倒了,把篮子收回来,盯着他,眯起眼睛,逐渐露出一种“好兄弟,我觉得你不对劲”的眼神来。

    “伤损你的名声,对他们没有好处。”她沉吟片刻,说,“我们不会因为这种事就听令于他们的,我并不太明白……”

    她求证似的去摸师父的小蝴蝶,小蝴蝶金色的一片片,蹲在那里,丝毫不动弹。

    卓映秋戳戳蝴蝶,左戳戳,蝴蝶往左边倾斜,右戳戳,蝴蝶往右边倾斜。

    多戳几次,啪叽,蝴蝶躺在那里,不动弹了,倒霉的姿态真像秋风中萧瑟的落叶。

    卓映秋额头险些绷起青筋来。

    “师父——”她低下头,凑到蝴蝶旁边,用手掌拢着声音对蝴蝶小声呼唤,“师父您在吗?翼州城的情况有些复杂,现场朝廷不知什么情况,我们想听听您的看法。”

    蝴蝶摊在那里,装死。

    卓映秋假装自己刚才什么都没有做,若无其事地直起身来。

    “没办法了,先便宜行事吧。”她望向衍之,叹了口气,“我估计是前些日子我们跑出去和归元接洽,让翼州官府和豪族富户产生了担忧,想采取措施把我们留在他们身边。”

    衍之点头,他觉得秋姑娘说的对。

    “我不太明白他们为什么让你背上污名。”卓映秋沉吟片刻,还是很挠头,“这不是拉拢我们应该做的事……不过,唉,先以不变应万变吧,师父师伯不回话,我们行动总归也不便。”

    “大炎朝廷剿匪的军队,是不是快到了 ?”衍之抖抖耳朵,想起来,问道,“会不会和那个有关?”

    “不会。”朝廷的军队前来“剿匪”,这又是一件丧心病狂的麻烦事,卓映秋真是好头大,“朝廷的人是支持官府的,若他们来了,这里就没我们的事情了。毕竟是一个王朝的军队,还是有些实力的,师父不肯入世,我们能做的事情有限啊。”

    衍之正要开口,听到院子外面有人来,便也住了嘴。

    翼州州府的几个官员连夜来拜访卓映秋,说送往西边几个县的队伍组织好了,辛苦仙子帮他们弄些食物走。

    卓映秋起身,去帮他们弄食物了。

    衍之留在那里,越想越不对,越想越觉得自己亏了,却总不能明白亏在哪里。

    他好发愁,仿佛回到了棠梨镇自己被背叛前,看着其他执事嘀嘀咕咕又不知道在说什么,好奇也只能保持距离,实际上完全预料不到对方在考虑做掉自己的时光。不明白他们在搞什么,总觉得绝对不是好事,但因为不明白他们在搞什么而无从阻止。

    衍之好发愁,发愁,愁的耳朵毛掉的都多了起来。

    就以同样飞快的速度传递着这些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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