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下午。

    陈孚里的气色已经恢复得很不错了，但他坚持不去参加项目启动会。

    陈淼看得出来，他只是不想让陈叔叔为难。

    就连那天晚上好不容易接通的电话，陈孚里也没有提到项目启动会的事情，只是像汇报工作一样，跟爸爸解释最近远程办公的原因是身体不好，还把陈淼介绍给爸爸，说有朋友在照顾他，让爸爸别太担心。

    陈淼现在回想起那通电话，还是感觉这对父子很像两个客套的人工智能。只是，那通电话打完之后，陈孚里的确轻松了一些。

    为了参加项目启动会，陈淼被秘书小姐带到分星科技最气派的办公大楼，这也是分星唯一一幢“小组独栋办公大楼”，整楼只给一个小组办公使用。

    这个小组就是传说中的“关系户小组”，隶属于游戏研发组，叫“游戏研发特别小组”，简称“SP组”，组里全部成员都是分星股东推荐的员工，大部分都背景实力雄厚，人又比较傲气，普通组长都管不住这些人，于是索性把他们放在一个组里相互牵制。

    陈孚里把AI组跟SP组调动起来合作这次项目，是一个改变这些传闻中“硬派关系户”的创举。

    这些话都是秘书小姐告诉陈淼的，陈淼之前也略有耳闻，但是从来没当真过。既然这些传闻都是真的，她不禁感慨，“什么样的人能成为SP组的组长啊？”

    秘书把陈淼带进一间敞亮的二百人大会议厅，把她安排在第一排的位置上，上面居然还有她的铭牌，她的铭牌是“水漫东渊”，秘书小姐的铭牌是“研发部总裁秘书”。

    陈淼受宠若惊，好像她是这次会议的什么大人物。

    秘书：“进门的时候，看见门口那个宣传海报了吗？”

    陈淼点点头，指了一下会议白板欢迎屏幕左边，“那里也有。”

    两颗桃粉色的樱花树下，一个身穿JK制服的少女手里推出一行冒着桃心的红字“全球热恋”，樱花大道延伸出去，有许多相拥的情侣身影。

    秘书告诉陈淼。“海报上的女人，就是SP组组长，江一桃女士。”

    陈淼惊呼一声，“不会吧，我以为那是画师随手画的虚拟宣传形象，世上会有这么漂亮的天才吗？”

    她觉得任谁看到那张容颜精致的脸，都得惊呼一句上帝的不公平。

    对于江一桃，早在陈孚里合并人工智能组的时候，陈淼就有所耳闻。

    三年前，SP组被一个“传说级人物”领导，完成过一个不怎么挣钱的恋爱游戏项目。三年后，SP组再次对同一个人物俯首称臣。

    尽管她在分星的成绩不算好看，但她22岁就拿到国际顶尖游戏设计专业的硕士学位，曾经完成过一个划时代的VR游戏，那个游戏至今还在各大游戏平台热销。

    陈淼落座没多久，会议室灯光就被调暗了。

    JK服饰的少女从幕布之后走出来，大方跟大家打招呼。简直就像活海报，人比海报上还要鲜活年轻，头发挑染的粉色，梳成精致的麻花辫，完全是朝气蓬勃的二次元风格，亮眼而又深入人心。

    随着会议大屏被点亮，江一桃上场就直奔主题。

    “《全球热恋》是一个大规模的恋爱考验型游戏，集“游戏性、人性化、自由度”为一体。既支持情侣双人游戏，又支持单人匹配系统，旨在满足不同人群对恋爱的不同需求……”

    陈淼作为轻度游戏玩家，完全被江一桃生动有趣的讲解给吸引到，竟然能轻易地听懂其中牵涉到的游戏概念。

    “双人游戏很好理解啊，最近大火的《双人成行》就是比较典型的双人闯关类游戏。”江一桃边说边放动画，动画内容是游戏中间一段角色互相惩罚的搞笑画面，迅速调动起现场气氛。

    “那么，单人匹配是什么呢？”PPT上闪现几个大家耳熟能详的社交软件，“我听到有单身的男观众已经开始笑了。想必他对这种匹配一定很了解，我抓两个上来给大家介绍一下。”

    从初始概念设计，再到项目系统设计的细节，她的内容逻辑清晰、笑点丰富、观点老练，其中还有趣味的观众互动环节，看得出来都是精心设计过的，说她是“天才游戏设计师”一点也不为过。

    陈孚里能请到这样优秀的人才为他所用，就是他的项目最有说服力的部分。

    陈淼给陈孚里发消息说，“这个项目一定会成功的。”

    陈孚里很快回复她，“因为有你的加入吗？”

    陈淼不知怎么的，双颊忽然就热起来，她还没有决定加入这个项目，可是却有一种已经与他“并肩作战”的兴奋感。

    一定是江一桃的演讲太有代入感了。

    不过，还没有到最有代入感的部分。

    “……刚刚讲到的游戏AI，不过都是通过程序代码混淆视听的一些小诡计。然而这次，我们分星要做的，是属于我们自己的游戏AI，能够不断学习人类行为，以‘全面提升游戏体验’为宗旨的游戏AI！”

    “像人类的DNA一样，游戏AI就是我们整个系统的DNA。在这样的框架设计之下，我们有幸请到了一位非常优秀的网络作家，水漫东渊，陈淼女士，来作为我们的初代AI顾问。”

    江一桃手里握着屏幕遥控器，非常轻盈地隔空点在“水漫东渊”的铭牌上。

    陈淼猝不及防看着自己的脸出现在大屏幕上，不知道哪个摄影机居然给她一个特写镜头！

    她看了一圈，才注意到头顶那个无人机。尴尬地对着无人机抿了一下唇。

    江一桃继续介绍初代AI，陈淼松懈下来，收到陈孚里的消息。

    「Forry：【图片】」

    「Forry：好可爱，早知道让他们多拍几张」

    「水慢慢水：？」

    陈淼看着自己那张仓皇失措的脸，下意识扭头看了一眼会场，黑压压的一片，不可能找得到陈孚里。她继续给他发消息，“你在哪？”

    过了很久，她都无心再听会议内容，才得到陈孚里的回复。

    他说，“我在线上会议室。”

    陈淼还惦记着他们父子的事情，“陈叔叔应该也在吧。”

    陈孚里回，“他不在。”

    陈淼回过去一个抱抱，拉出手机通话记录，犹豫着要不要拨过去。

    等她回过神，江一桃已经快要讲完。

    “……所以水慢其实就像整个游戏AI的造物主一样。”

    这一段内容，陈孚里已经提前给陈淼讲过，所谓“造物主”，其实是AI训练师，通过构造《无限环游》中“李拂尘”的AI角色，协助人工智能组的同事完成游戏AI的算法优化。

    “天真可爱”的陈淼，以为她在这场的代入感已经结束，没想到更令人脸红心跳的，还在后面。

    “……至于，为什么选择‘李拂尘’作为《全球热恋》的首个NPC呢？”

    江一桃甩了甩她编织精致的头发，微微挑眉，勾着唇角，扫视一遍会议室，目光落在陈淼身上，勾得众人都露出八卦的表情。

    陈淼下意识去找刚才那架盯着她的无人机。

    江一桃：“才不会告诉你们‘李拂尘’的原型就是我们研发部总裁陈孚里先生呢！剩下的内容保密，欢迎大家踊跃八卦~”

    陈淼现在不止要防着拍她的无人机，还要防着后排拍她后背的年轻高管。

    不过江一桃下台之后，很快又跑过来“解救”陈淼。她兴冲冲又神神秘秘地把陈淼拉走说，“全SP组都等着跟她合影拍照，后排吃瓜群众先排队哈。”

    陈淼被江一桃一路拉到走廊上，正想问江一桃去哪。两个人被人群冲散一些。

    她们从会议室出来，剩下的人也纷纷离席。陈淼在人群之中看到一双熟悉的眉眼，那个男人很快被人围住，他们毕恭毕敬地叫他“陈董”。

    她不是很确定，那人是不是她以为的那位“陈董”。

    没来得及再看，江一桃过来拉扯她的胳膊。

    “走，带你去见见我们初代AI。”她进一步揽陈淼肩膀，“走吧走吧。早晚都要见的。”

    陈淼欲言又止，江一桃的热情并不令人讨厌。只是，说好是来旁听的，不知道怎么就成了全场焦点，现在还要去进一步详细了解。

    她好像被这股如火如荼的热情，一步一步拉进这个项目里。

    无从拒绝。

    江一桃把陈淼带到主机面前，把她摁在座椅上，一边操作着打开AI界面，“陈淼，你可以体验一下我们AI目前的水平。”

    屏幕上，一片漆黑背景之中，有个正在旋转的深蓝波纹球。陈淼移动鼠标到球下面的白色输入框里，思考片刻，开始用键盘输入。

    「陈淼：你好，你叫什么名字。」

    「AI：你好，我还没有名字，你可以给我取一个名字。」

    「陈淼：好的，假如你叫小水，你是一个计算机学院大三的学生，现在可以向我介绍一下你吗？」

    「AI：小水，你好。」

    「陈淼：不是我叫小水，是你叫小水」

    「AI：好的。小水，你好。」

    陈淼沉默了几秒钟，调整心态，继续用键盘输入。

    「陈淼：你的名字是“小水”，你是一名计算机学院大三的学生。」

    「AI：好的。」

    「陈淼：现在向我介绍一下你自己。」

    「AI：“小水”」

    AI训练师一定需要很强的心理素质，不然很难控制自己不把键盘鼠标朝屏幕砸过去。

    跟组员聊天的江一桃忽然扭头回来，凑到陈淼旁边，“怎么样，感受到Forry为了追你费的苦功了吗？”

    “追……？”陈淼转过头，对江一桃茫然地眨眼睛。追她就不说了，费的苦工，她也没看出来。

    江一桃揉揉陈淼的后颈，“你真的很可爱。现在还没感受到没关系，再等等就能感受到了。”然后她看向屏幕上的对话历史，“目前的AI还没有投喂《无限环游》作为训练集，投喂之后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智障了。不过，我们这是个恋爱游戏，你可以尝试一下更‘大胆’的问题。”

    江一桃朝着陈淼挤眉弄眼，陈淼迟楞一下，点点头，“好吧，我再试试。”

    江一桃走开之后，陈淼在对话窗口里输入：“如何毁灭世界？”

    深蓝波纹球持续旋转着，很久没有给出回应。陈淼以为，至少会有一个“我不知道”或者带感叹号的警告提示。但是持续了十几分钟都毫无反应，她只能把这个问题报给同事。

    对面忽然开始疯狂敲键盘的同事，找到问题根源之后哈哈大笑。

    竟然是一行非常原始的测试代码，会让AI误以为它的名字叫“世界”，导致它陷入“回答问题等于自毁”的无解循环里面。

    那行测试代码被删除之后，陈淼刷新界面，继续输入：“如何主宰一切？”

    同事：“陈淼，你是想培养反人类AI吗？那恐怕我们游戏过不了审噢。”

    江一桃被吸引过来围观，“很有个性，多有想法啊！我喜欢！”

    同事：“你们SP组是背景过硬，无所畏惧，我们AI组只能夹着尾巴，谨言慎行。”

    两个人插科打诨、一来一回，逗得大家都加入辩论之中。

    经过同事这么一提醒，陈淼才想起来，这位江一桃是林氏集团林渊的妻子。她拉着江一桃在身边坐下，“小桃，之前风控项目的事情，我真的很抱歉。”

    “你道什么歉？”江一桃微微蹙眉，又很快舒展开来，“哦~你不会就是那个，因为服务器崩溃离职的冤种小姑娘吧？”

    陈淼绷着嘴唇，没有回答。她并不想随便回应承认自己是冤种。

    江一桃立刻就会意了，亲昵地搂住陈淼的肩膀，搓了搓她的手臂，“傻丫头，那不是你的问题。那次服务器崩溃，其实是林氏内斗导致的问题。林枫不想看到阿渊跟分星合作，就自导自演了一次崩溃。不管你那是什么程序，服务器都会崩溃的，只不过恰好被你撞上了。这个事情……”

    原来，真的不是她的错，她没有给陈孚里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这真是太好了！陈淼发自内心地笑逐颜开。她也没有再听下去江一桃的其他解释，完全沉浸在释然的轻松里面。

    直到江一桃伸手过来搓陈淼的脸，“你是真的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啊！可爱得不行！”

    陈淼有些无奈地挣扎避开，江一桃很快收手。她一点也不介意陈淼的冷漠，双手合十在面前，“陈淼，你赶紧加入我们吧！你的‘李拂尘’越来越令我期待了。”

    陈淼开始怀疑，陈孚里恐怕知道，她无法拒绝这个骄阳似火的女孩.

    她成为他的AI训练师，是他志在必得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