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SP大楼，陈淼又收到版权编辑的催回复通知。

    她在路边停下来措辞回复，写了一大段文字，全部被她删掉，最后只发一句“我会自己回复出版社”过去。

    肩上的背包忽轻忽重，陈淼感觉到有人在拉她的背包，她一转头，看到身后那个小女孩。

    她身着剪裁合体的西装校服，胸前校徽标志精致特殊。梳着两个可爱的羊角辫，一双葡萄一样的眼睛盯着手里的东西发亮。

    陈淼一眼认出，小女孩手里正是她背包上的挂坠。而小女孩轻轻一翻，就把挂坠打开，露出里面的存储卡来。

    这是陈淼第一次知道，她的挂坠是可以打开的。她蹲下来，把手掌托在小女孩的双手下面，等待那枚银币落到她掌心，“谢谢你帮姐姐捡回了挂坠。”

    她期待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那一对“黑葡萄”傲气地向上掀起来，“你是我哥的女朋友吗？”她合起挂坠，却在手里紧紧捏着。

    陈淼眨眨眼睛，“你哥是谁啊？”

    小女孩再把挂坠打开，小嫩手指着上面“陈孚里”几个字，“这是我哥的东西。他连我都不肯送，为什么会送给你？”

    陈淼很快辨认出来，上面不仅有“陈孚里”，还有“Forry”，甚至有他的入职日期，这的确是陈孚里的挂坠。

    关于这条挂坠的过往，在陈淼脑海中交织重现。

    她在分星二十周年活动现场得到它；

    她因为入职分星而兴奋摔倒划伤它；

    跟陈孚里正式见面的时候，他悄悄顺走了它，又还回来说“物归原主”……

    他或许，很早就注意到她了。

    陈淼能预见到，面前这个小女孩不会轻易交出挂坠，只好先哄她，“你……想不想见你哥？”

    小女孩一下就笑逐颜开，迈开一步，“你能让我见到我哥吗？”但是很快又失落下来，退回原地，“爸爸说不能随便跟陌生人走。”

    她轻盈的小裙子飘荡起来，陈淼注意到她膝盖上处理过的伤口，下意识收敛眼眸，仿佛目光触及，就让她也顿痛，“你爸爸在哪呢？这个伤口是怎么回事？”

    她没有回答爸爸在哪的问题，而是自豪地亮出她的伤口，“我今天运动会上跑步摔倒了，但还是得了第一名。”

    陈淼向她竖起大拇指，“你真厉害！摔倒了都不哭，好勇敢。但是伤口疼不疼啊？”

    小女孩眨了眨眼睛，“嗯……有一点点疼，只有一点点。”

    陈淼看着那个红彤彤的缺口，从背包里取了几个创可贴出来，蹲下来。

    她的膝盖真的很瘦小，那个伤口看上去触目惊心，可是只需要两个创可贴就可以盖住。

    陈淼还蹲着，抬头看她，“现在可以告诉我爸爸在哪了吗？”

    小女孩指了一下SP大楼的方向，“在那里。但是爸爸不来找我，我不可以主动过去找他。被人看到了不好，尤其是薛阿姨，她知道了要生气的。”

    她边说边皱起小鼻子，像是在模仿“薛阿姨”的样子。

    “薛阿姨”指的应该是陈孚里的妈妈，但这个小女孩不叫她妈妈，说明她和陈孚里同父异母。

    陈淼很快回想起昨天晚上陈孚里苍白无力的表情来。随后又目及小女孩手里的银币，那也是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让陈孚里知道他爸爸还是来了会议现场，并不是坏事，于是陈淼拨通了陈孚里的电话。

    他很快就接了起来，屏幕上显示出一个围着围裙的男人。

    陈孚里在做饭吗？

    陈淼并没有发出她的疑问，只是拉远镜头，指了指旁边的小女孩。陈孚里一目了然，“行，我来跟她说吧。”

    陈淼把手机递到小女孩手里。小女孩见到陈孚里，一下就放松了很多。

    陈淼索性远离一些，把空间留给这两人。

    虽然不知道他们在聊些什么，但是从小女孩脸上渐渐开朗的笑容可以看出来，她确实很喜欢陈孚里。

    哪个小女孩能拒绝一个温柔的哥哥呢？

    跟陈孚里聊了十几分钟，小女孩就把手机和挂坠都还给陈淼。

    “谢谢你让我哥跟我见面，我哥说了，你是好人，我可以跟你走，”她态度礼貌了很多，“这次算我欠你一个人情，我叫陈诗语，青塘国际小学四年级2班，你有事可以过来找我帮忙。”

    她有什么事需要找一个小学生帮忙？陈淼忍着笑，“好的，陈诗语同学，我现在很想吃冰淇凌，你可以请我吃一个冰淇凌吗？”

    之后，她们从麦当劳出来，一人拿了一个麦旋风，一起回到分星的前台大厅边吃边聊天，聊到陈诗语的爸爸出现。

    这个男人近看和远看气质不同。远看有着跟陈孚里完全一样的撩人眉眼和温柔笑意，近看是有一些疏离味道的。大约是年龄堆积起来的距离感。

    他自然而然地牵起陈诗语的小手，然后向陈淼打招呼，“你好，我是陈俱全，陈孚里的爸爸。你就是小里的朋友陈淼吧？很高兴见到你。”

    那双饱含笑意的眼睛和礼貌真诚的握手，全然没有作为长辈的架子，很容易令人印象深刻。

    陈诗语又一次露出那条奖杯一样的膝盖，“她给我贴了创可贴，现在她也是我陈诗语的朋友了。”

    陈俱全笑着掐一下陈诗语的脸，“好，她也是我们小语的朋友。”然后他眼含笑意转向陈淼，“看来他们兄妹都很喜欢你。改天有空，希望能请陈淼小姐吃个饭。”

    陈淼知道，这只是他们一家都待人亲切热情罢了，点头说好。

    眼见着这对父女上车，陈俱全把陈诗语送进车里，又扭头回来看陈淼，“昨天那个电话，谢谢你。小里……他没有什么朋友，希望你能多关照他。”

    这话的分寸感掌握很好，让人觉得他是一个足够体贴的父亲，又不会让人感到莫名压力。

    “好，我知道了。叔叔，您也……”陈淼是局促的，但她又迫切想说，“您也多关心关心陈孚里。”

    陈俱全愣了一下，笑了一声，点了点头，上车去了。

    陈淼看着飞驰而去的车，脑子里还有那个男人的笑。难怪当他作为不太合格的恋人，会让陈孚里感到纠结。

    陈淼送别这对父女，走进大楼电梯里。等电梯抵达45层，她终于把那封要给出版社的回复发送出去。

    在走廊上陈淼就被鱼汤的香味馋得“口腔泛洪”，打开4503的大门，看见陈孚里正在搅动锅里的鱼头。

    她迈进家门，看到垃圾桶里乌漆嘛黑的“牺牲品”，再看锅里的东西，发现真是来之不易。

    “你下午没有去开会，不会就在家里煮鱼汤吧？”陈淼已经开始盯着鱼汤咽口水。

    陈孚里指了指耳朵里塞着的耳机，“我有在旁听，”他把勺子递到陈淼手里，“尝尝。”

    陈淼含过勺子上的汤汁，不是那么美味，油多盐少，但她还是露出感激涕零的表情，“你这样不务正业，我会过意不去。”

    陈孚里倒是露出得意的表情，“你要是过意不去，可以奖励我。”

    陈淼立刻了然，她的反应正中他的下怀，于是她问，“想要什么奖励？”

    陈孚里握上她执汤勺的手，笑得魅惑人心，“晚上一起睡？”

    陈淼吓得把手撤开，汤勺掉进锅里，她开始忐忑，装模做样地开始拨弄锅里的食材，“你不是病好了吗？还一起睡，不太好吧……”

    陈孚里眼里的失望一眨眼就扫空，徒留睿智在其中，“那就告诉我一件你的心事。”

    “嗯，我拒绝了……”

    “AI训练师的工作吗？”

    “不是，我拒绝了《饭粒与蚊子血》的出版请求。他们要求我大改剧情，我觉得会破坏原有的故事。”

    “那是他们没有眼光。我们可以再投其他的出版社。我会跟你一起投。”

    陈淼露出比喝到鱼汤更加感激涕零的表情。

    陈孚里微笑着将手扣上她的肩头，“严珂之前说过‘陈淼的事，就是我的公事’，我想把这句话当成我的至理名言。”

    “你们都聊一些什么奇怪的话题……”陈淼感到肩头徒然滚烫起来。不过，严珂那种发言方式，确实轻而易举就能勾起陈孚里的占有欲。

    陈孚里依然认真，“我们只聊你的事情。”

    “所以，我爱吃鱼也是她告诉你的？”陈淼想知道严珂把她卖到什么程度。

    “不是。之前章阿姨偷偷告诉我的，我都写在备忘录里了。”陈孚里甚至打算掏出手机，还想要对陈淼的口味继续做一些补充，被她阻止。

    陈淼走到那锅汤前面，拉出调味抽屉，稍微加了几味香料下锅，调整味道，又做了一些去油的措施。再舀一勺让陈孚里品尝，对他说，“这就是我喜欢的口味。”

    -

    晚饭之后，陈孚里忽然坐到卧室的电脑前忙碌起来。陈淼没有打扰他，在大厅里坐着打游戏。

    陈淼打了好一会儿，发现陈孚里短时间之内不会出来之后，她拿出刚买的读卡器，把挂坠里面那张存储卡拿出来，读进她的电脑里。

    存储卡的容量并不小，但里面只装了一个python程序。陈淼直接点开运行，窗口提示“运行失败，找不到图片库”。

    她找到这个程序的源码文件，就像学生时代拿到心仪男生的作业本想要偷看字迹一样，她点开编译软件查看这些源码文件。

    从源码的注释当中，陈淼了解到，这是一个AI绘画的原型系统。简直就像Midjourney（某知名人工智能绘画聊天工具）一样，能够通过自然语言描述生成图画。

    陈淼顺着注释阅读，很快就找到了报错的位置。这个程序的执行依赖于一个固定的图片库，AI从图片库里学习之后，才能生成新的图片。

    报错的代码应该是这个系统后来引用的图片地址，不存在于这个存储卡上。

    代码当中还存在一段初始的测试代码。测试代码的注释是这样写的：“这1000颗心的学习结果，留给我喜欢的第一个女孩。”

    陈淼下意识望了一眼陈孚里的卧室，然后默默把测试代码的注释取消，改成可执行的形式。

    再次运行之后，陈淼等待着程序的结果。

    这一次，程序没有报错，屏幕上呈现出一个简易的AI对话框。

    她在对话框里输入“爱心”，敲击回车的瞬间，她的心忽然提到嗓子眼。像是偷窥别人的礼物一样紧张。

    在这漫长的一分钟里，她的目光在远近之间交替变化。近处是屏幕上变动的省略号，远处是陈孚里的卧室门。

    一分钟后，AI回应给她一颗粗糙的、用红色马克笔潦草绘制的心形。她觉得很可爱，那短短几笔，她看了好一会儿。

    之后，她缩小AI窗口，打开测试代码引用的图片库地址。

    在AI绘画领域，AI训练图片集的版权问题是非常敏感的。这个程序的测试初期，很大概率是陈孚里自己手绘的图形。

    这个文件夹里有一千多张图片，难怪他会写下“这1000颗心的学习结果，留给我喜欢的第一个女孩”。

    陈淼再拖出小窗口里的心形，果然从笔锋到涂色方式都跟陈孚里手绘的如出一辙。

    她不了解这个程序的实现原理，但她知道，这很厉害。

    “我的心，你喜欢吗？”

    陈淼被这一句浮在耳畔的温润嗓音惊得心湖澎湃，激灵一下才扭过头去，一眼看到端着电脑站在她身边的陈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