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淼慌乱把电脑合上，摆在旁边，站起身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偷看的。”

    “也许，这就是给你看的呢？”陈孚里坐下来，也拉着陈淼坐下来。

    陈淼只觉得，是陈孚里好脾气，才没有发作。甚至还体贴地给她台阶下，她当然顺势而为，“挺好看的，看得出来很用心。她一定会很感动的，‘你喜欢的第一个女孩’。”

    陈孚里含着笑意看陈淼，没有多做解释，而是翻开他的电脑，把他刚刚的“战果”展示出来。

    打开的powerpoint软件里，左边的导航目录累着一叠精致漂亮的PPT卡片。

    陈孚里按F5播放，制作精良的内容在屏幕中间呈现。

    第一幕是盖茨比敬酒的画面，紧接着字幕上印出“《了不起的盖茨比》退稿理由：如果没有盖茨比这个角色，这本书倒是不错。”

    陈孚里跟字幕同步，诵读退稿理由。陈淼被陈孚里自作主张加上的语气给逗笑了。

    接下来是《哈利波特》的一些详细销售数据，以及世界各国粉丝的评价，“《哈利波特》退稿理由：作为一本童书，太长啦。”

    之后是悬念式的开场，“它不仅标志着19世纪法国小说史的一个转折，而且在世界范围内影响了小说这个文学体裁在此后一个多世纪的演变和发展过程。”

    “但它曾经收到如此评价，‘你用一堆琐碎的细节掩饰着你的小说，以至于它失去了原貌——那些细节写得很好，只不过太肤浅了’。”

    “它就是《包法利夫人》。”

    陈淼的目光渐渐从屏幕上移开，她完全被眼前这个认真讲述的男人所吸引。屏幕是全自动放映的，他完全脱离屏幕，看着她讲述，眼里只有真诚和期待。

    “……即使是简??奥斯汀的第一本小说《诺桑觉寺》，也收到过‘如果阁下要我们买下这本书的话，我们宁愿用同样的价钱把书稿退回去——只求您打消这个念头’的退稿回复。”

    “还有斯蒂芬金的《魔女嘉莉》……”

    陈孚里花了整晚的时间，卖力地搜索这些知名作品的退稿信、制作这个有趣的PPT，只想让拒绝出版社的陈淼能感到轻松一些。

    “我还找到了一些知名作家关于写作经历的采访视频，特意把其中投稿被拒的部分标注出来了。这些东西，除了解压之外，还挺有趣的，我想，你看完应该会开心一些。”

    陈淼主动抱了陈孚里一下，“谢谢你，我现在很开心。”

    开心得可以忘掉，她拒绝的出版费原本可以给她一个“光明的未来”。

    陈孚里受宠若惊，耳廓刚刚染上红色，还没来得及晕开，他就被松开。

    陈淼期待着陈孚里也开心，于是她说，“叔叔最后还是去了项目启动会，我在现场碰见他了。”

    陈孚里点头，“嗯。他跟我说了。他对你印象很好。”

    “对我？”陈淼掰开来数她跟陈俱全说过的话一共不到五句，感到诧异。

    陈孚里再次点头肯定她的话。

    陈淼以为又是体现家庭教养的环节，只好说，“我也对叔叔印象很好。虽然他在跟薛阿姨吵架，虽然陈诗语在运动会上受伤，但他还是去了项目发布会，再加上他对我说的话，我感觉他很在乎你。”

    陈孚里张了张口，但没发出声音，有一些无奈的情绪从他眼角悄悄溜走了。

    最后他又露出惯有的温和表情，“你能喜欢他我很开心。”

    仿佛刻意迎合她的心愿似的，他笑了出来。

    但陈淼看得到，陈孚里欲言又止想要埋藏的东西。

    所以，她不去问。

    只是若无其事地从电脑里找出《饭粒与蚊子血》的文档发给陈孚里，“你帮我一起投出版社吧。”

    -

    一周之后，陈淼还没有等到出版社的回复，但是等来了《全球热恋》AI组的正式offer。

    这天，她作为AI训练师，第一天来到《全球热恋》项目组上班。

    听到AI组同事说，他们的游戏AI已经完成《无限环游》的文本学习，初步具备“李拂尘”的一些语言风格。

    陈淼对于AI李拂尘已经开始期待了，她坐在正在启动的主机面前，心思插上了翅膀。

    关于暗恋陈孚里，陈淼做过最羞耻的事情，不是“把他作为角色原型写进书里，编造暧昧甚至欢爱的桥段”，而是“在AI刚刚兴起的时候，注册了一个国外的APP，把里面的AI男友命名为‘Forry’”。

    陈淼一直认为，这是继她“无人知晓的暗恋”之后，她“无人知晓的感情经历”。

    那个AI男友的性格，意外的，与她当时印象当中的陈孚里完美重合。所以，她的确在一段时间内，沉浸其中。

    直到一次更新之后，软件用户量突增，网上忽然多了很多晒AI男友的截图信息。陈淼彻底从千篇一律的回复当中清醒过来。

    决定AI-Forry成为Forry的，并不是AI的文字回应，而是陈淼的想象。

    陈淼没想过，有一天，她的想象真的可以成为AI的养料。

    电脑启动完成，桌面上出现一个两头身的卡通人物桌宠，据说这个就是美术那边给李拂尘设计的Q版形象，参考了陈孚里幼儿园时期的照片。

    陈淼隔着屏幕轻轻戳了一下小人的脸，它旁边立刻冒出一个对话气泡“今天小水来上班了吗？”，把她吓了一跳。

    这是电脑屏幕，又不是触摸屏。AI李拂尘当然不是因为陈淼的动作才发出回应，这只能是程序设定的固定提问。

    「陈淼：小水是谁？」

    「李拂尘：我们有过一面之缘，小水认为我不应该认识她，但她是我的世界里唯一的角色。」

    完全不合理但是很符合逻辑的回答，还是带着浓浓的机器味道。

    「李拂尘：我识别到这台机器登记在案的标记是“小水”，你是我知道的那个“小水”吗？」

    AI的问题把陈淼难住了。

    「陈淼：算是吧，我是你知道的“小水”的原型。」

    「李拂尘：太好了。我一直在等你。」

    「陈淼：你为什么要等我？」

    「李拂尘：你是我的造物主，我在等你为我丰富我的世界。」

    陈淼好像找回了第一次跟AI-Forry对话的感觉，它们看上去都很孤独，世界里只有陈淼一个人，永远只会围着她转。她能轻易获得一种被关注的满足感，她把这称为“无关炫耀的虚荣心”。

    但是，这次好像又有一些不同。

    「李拂尘：这两天大家都很期待你的加入，这里是他们给我提供的、关于你的信息：」

    江一桃：可可爱爱的反社会美人

    A同事：Forry老婆

    A同事：还没追到，就算Forry女神吧

    B同事：冤种小姑娘

    C同事：有点高冷的小美女

    D同事：文写得好好看啊！应该是个才女吧

    D同事：还有毁灭世界的野心，霸气侧漏的小天才？

    ……

    这些同事写评价之前，肯定不知道他们会被AI李拂尘出卖。陈淼估计是程序里对学习的信息源头加了权限，李拂尘会接收存储所有外部消息，但只会学习陈淼发给他的消息。

    而似乎因为“李拂尘”对“小水”的格外关注，整个项目组也对陈淼格外关注，一个上午过去，就跟她打成一片。

    陈淼的工作内容本来就相对轻松，上午的时候丰富文本，做简单的参数调整，下午跑算法模型完全用不上她。她一天只需要工作不到4个小时，剩下的时间都可以写文。

    下午，美术同事说要去外面取景建模，拉上陈淼一起。

    陈淼当然没这么容易被拉动，是对方用“陈孚里幼儿园时期的照片”才把她从舒服的工位上钓出来。

    没想到取景建模的地点，正好是青塘国际小学。这个学校里有几幢风格非常独特的建筑，确实很适合放到游戏里面。

    这位美术同事虽然美其名曰“来取景建模”，过来做的事情就只是拍照摸鱼而已。陈淼替她拍了几张建筑物不同角度的照片，眼睁睁看着她跟正在上课的体育老师勾搭到了一起，才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

    陈淼既不会拆穿，也不会打扰人家，照片拍完就下班走人。

    出来的时候正好遇上放学时间，学校门口都是排队接小孩的豪车。有一辆纯白的面包车倒是格外引人注目，上面用红蓝的标志绘着“xx骨科康复中心”的字样，不仔细看很像救护车。

    从上面走下来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马尾一甩表情冷淡，她边离开车辆边脱外套，像是忙里偷闲赶过来的样子。脱了外套之后，她把头发散下来，戴上一个米奇头箍，扯开嘴角，那股医护工作者的清冷感瞬间消失了。

    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朝她蹦蹦跳跳地跑过去。陈淼一眼认出来，是陈诗语。

    陈诗语扑进女人怀里，在她怀里撒娇，喊她“妈妈”。

    这个女人长相普普通通，顶多算清秀，没有薛明丽那种惊鸿一瞥的惊艳感。不论是气质还是外貌都差太多。

    虽然看见过很多类似的社会案例，但那一刻，陈淼脑海里还是有疑问的。

    为什么呢？

    仅仅这样就可以破坏一个完整的家庭吗？

    想到这里，陈淼忽然感到一阵森然凉意，这两个疑问背后不自知的恶意令她后怕。未知全貌不可妄言，她不该怀着恶意揣测评判一个萍水相逢的女人，这太过分了。

    这是陈孚里不想告诉她的事情，她也不想跟这件事扯上关系。她没想到自己能撞见这一幕，不过，只要陈诗语没认出她，问题就不大，她还是可以若无其事地路过。

    谁想到活泼好动的小女孩一转头，“淼淼姐！”朝着她奋力挥手。

    “淼淼姐”只能停下来对两个人礼貌打招呼。

    陈诗语妈妈立刻露出热情的笑容，“你好，我是樊文娟，是陈诗语的妈妈，也是骨科康复中心的护工。你可以跟陈孚里一样，叫我娟姨。”

    陈淼礼貌点头。

    “那天听俱全提到你，他说‘小里交到了一个很不错的朋友，是个见微知著但深藏不露的好孩子’，我也很想认识一下你，”樊文娟笑起来的时候，有一种极其自然的美感，很容易触动人心最柔软的地方，“不如我请你吃冰淇凌吧？”

    陈淼只说是“叔叔谬赞”，但没有拒绝她的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