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昏暗的暮色压下来,虫鸟开始叫唤,远处是灯火通明的古城,近处是波澜不惊的小河。

    皎月白的帐篷开着五面网纱,夜晚的风轻轻吹着,鹿雨躺在帐篷里,透过网纱看天上的月亮。

    月亮皎洁,像一个内敛又温柔的姑娘,静静的发出身上所有的光,在昏暗的夜晚,撑起一片淡淡的光亮。

    草地上悉悉籁籁,她微偏头,夜色中,一道身影踏月而来。

    鹿雨一瞬不眨盯着,直到他走到帐篷前。

    “这么早就睡了,可不像你。”

    程朔端着烤火盆,手腕上挂着一只熟悉的塑料袋,里面又是熟悉的玉米和红薯。

    鹿雨侧着头透过网纱看他,晃着腿:“你来干什么?”

    程朔把手上的东西放下,坐在草地上,透过网纱看夜晚都挡不住白皙的她,耸肩说:“黑灯瞎火睡帐篷,看你有没有被狼叼走。”

    鹿雨从地毯上坐起,瞥了一眼他带来的东西:“嘴硬什么,送温暖来了?”

    程朔低头又扭头,语气温缓:“吃不吃烤玉米和烤番薯?”

    鹿雨扯了下嘴角:“不想吃。”

    程朔拉了把折叠椅,把烤火盆放到能放物品的推车上,认真说道:“那我主打一个陪伴吧。”

    说罢,加了点炭,又把切块的玉米和红薯放到火炭烧得极旺的烤火盆上等起来。

    鹿雨看到他这操作怔了一会儿,穿鞋走出帐篷,看了一圈,心想:他还真准备围炉烤东西呢。

    程朔准备齐全,当着她面又拿出小酒杯和果酒,满上,独酌。

    男人换身行头果真能看出很大区别,他今天穿了件月食蓝的棉麻衬衣,遥不可攀的神界颜色衬得人神秘又清冷,微风吹起,衣角如风飘扬,肆意舞动。

    鹿雨沉默的看着他,怎么会有人大晚上扰人清雅还浑然不知的,都说不吃非得烤东西,这等下谁能忍住?

    鹿雨点了点脑袋,觉得他纯粹来找事的。

    看他半晌,见程朔又倒了杯果酒自饮,鹿雨一把接过果酒瓶,拿起另一只杯子,给自己倒满,一口干了。

    程朔惊讶的看着她。

    舌尖微涩,果酒味在唇齿间爆炸,鹿雨晃了晃空荡的酒杯给他看:“要喝就这么喝,你那小呷一口没意思。”

    程朔想说她猛,又觉得她豪气万丈,但最后脱口而出是:“还挺酷的。”

    鹿雨坐下来又倒了一杯:“哪里来的果酒,味道不错。”

    程朔抿了下唇:“上一年泡着放在杂物间,可能你没看到。”

    鹿雨想到杂物间都是她的东西,淡淡说了句:“估计被我的画布压着了。”

    程朔无声一笑,她那画布跟木雕师傅的木头一样多。

    果酒酸酸甜甜,闻起来有淡淡的清香,前两口喝起来有点涩,后面就甘醇。

    鹿雨小呷一口,嗅了嗅:“这是什么果子泡的?”

    程朔道:“多依果。”

    鹿雨摇摇头:“没听过。”

    程朔解释:“云南的野果。”

    鹿雨惊讶万分:“你还去摘野果?”

    她把他想成戴着斗笠背着背篓,拿着镰刀,上山摘野果的样子。

    程朔打断了她的想象:“小铃铛给的。”

    鹿雨举杯:“哦,味道很独特。”

    “你喝得太快,容易醉。”程朔看她一杯接一杯,抿一口灌进肚子,好像贪上了这味道。

    鹿雨转了下酒杯:“我知道,你想说这虽然是果子做的,但也有度数,可今天喝了就喝个痛快,两个人喝这一瓶也醉不了。”

    程朔抬头看了她一眼,自己也抿了一口,云淡风轻地说:“心情被下午的事影响了吗?”

    鹿雨回望,没答。

    程朔接着说:“我当时看你怒气冲冲,破罐子破摔想打架的那模样心里挺震撼的,心想这姑娘够厉害,武松打虎的气势都拿出来了。”

    鹿雨瞪了他一眼:“你才武松呢。”

    程朔又道:“后来让你和小铃铛上去也没报希望,她欺人太甚你要是肯善罢甘休你就不叫鹿雨了,怎么样这一架都是免不了了,但结果很意外,你竟然憋屈的走了。”

    他话题转得太快,鹿雨一愣,反应过来憋闷地骂道:“放屁,谁憋屈走了,我是不想给你造成困扰所以才懒得理她,少瞧不起人。”

    鹿雨喝了酒,心里的话也直接说了出来,本来胸口说不清道不明堵着的气,一说出来竟然好了。

    程朔兀自一笑:“说出来是不是痛快了。”

    鹿雨看他一眼,说:“还行。”

    他声音低沉:“不用在烂事上纠缠,不要为不值得的人生气,也永远不必为别人的错误买单。”

    他语气平淡,鹿雨却从他句句肺腑的心里话中感受到了尊重和温沉,感叹于他成熟之外心中的丘壑,宽广无际。

    她给他倒上酒,眨眼:“有没有人对你说话,你这样很像老师,说教,道理,传授三个标准一个都不漏。”

    他靠在椅背上,月光在他眼里:“那我就教教你这个不听话的学生。”

    她仰着脖子,嗤了一声,笑了。

    程朔又说:“胡小优和张慧看你搬帐篷出来,那女人还在逍遥法外,在民宿帮你生闷气。”

    鹿雨没忍住挑眉,意外道:“怎么回事,怎么她俩嫉恶如仇了。”

    程朔把昨天在车上发生的事讲给她听,少了中间对骂的话。

    “昨天她在车上嘲讽了张慧,话说的阴阳怪气不好听,胡小优跟她吵了几句,她自诩是某领域的名人她们惹不起,最后两败俱伤。”

    广义上的网红能做好事,传播正能量,狭义上的普遍素质低,眼高手低。

    鹿雨清了清嗓子,说:“对付这种以貌取人的人得专挑她戳心窝骂,要不然没什么用。”

    程朔看她兴致盎然的模样,挑眉:“比如?”

    鹿雨抬抬下巴:“说她脸是整的,胸是假的,复杂的五官掩饰不了朴素的智商。”

    程朔听着她有趣的回答低头一笑:“这样杀伤力大?”

    “当然,不然为何骂男人要骂三秒男,阳痿早泄呢。”

    程朔听闻,微吸了口气,没忍住笑得背过身去。

    鹿雨听着他低醇性感的笑声,努起嘴:“玉米和红薯烤好没?”

    程朔瞥一眼,嘴角轻抿,伸手摸了下红薯和玉米,问:“要哪个?”

    鹿雨轻答:“两个都要。”

    程朔挑了个中段的玉米和红薯给她,鹿雨去接烫得轻“呲”一声,咬着嘴唇双手来回抛,最后实在忍不了又给了他。

    程朔看她手忙脚乱,耳烧脸热的凌乱,抿着嘴巴无声地笑开了。

    鹿雨啃着玉米,玉米经过火烤水分缩水味道反而更焦香清甜,她今晚胃口很好,一会儿把又香又甜的烤红薯也吃了。

    吃完,鹿雨喝了一杯果酒冲味,身体放松下来。

    程朔剥着地瓜皮,细问道:“小铃铛想让你陪她去白沙古镇,你想不想去?”

    鹿雨没有多诧异:“她知道我有相机,是希望我帮她拍照吧。”

    程朔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她抱着个相机走街串巷,早被眼熟的人记住了,不拉她拍照大概率是别人不好意思。

    鹿雨应的干脆:“她昨天帮过我,我投桃报李也没什么的。”

    程朔笑了笑,坦言:“你只是嘴硬,人是挺好的。”

    鹿雨不遮不掩地看着他,听他夸自己,竟然有些奇妙的感觉。她以前没有这样的想法,碰上一个算计得失的人,一句好话都会无限期向你索取回报,但现在简简单单的几个字,没有要求没有目的听着更舒服。

    春天的夜晚,时间都过得慢一些。

    程朔轻扬下巴,抬头看星星与月亮,久违的放松下来:“云南的夜晚很美,鹿雨,你是因为什么原因来云南?”

    鹿雨眼皮一抬,人往椅子里靠。

    这个问题,好像很多人问过她,去长白山,赶子问她为什么大寒雪天要进山。去西藏,简悦说去净化心灵吗,不担心高反啊。来到云南,他又问她是因为什么原因到这里,旅行不就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么。

    鹿雨静下来,把当初来云南的初衷想了一遍,大概是云南有格桑花,有民谣,是座净土吧。

    而她,正好需要当当闲人,会晤那个久违初衷的自己。

    鹿雨看着程朔道:“纵情跋涉,放意肆志,喜欢哪里就去那里,云南好,所以我来了就这么简单。”

    隔着夜色,程朔看着她轮廓模糊的侧脸,被她随心所欲的文字所感慨:“挺好的,希望你这一趟云南不虚此行。”

    鹿雨理所当然:“当然,毕竟今夜我吃到了烤玉米和烤红薯。”

    程朔听后笑了:“明天你和小铃铛出门小心点。”

    鹿雨突然长吁短叹:“其实你不去我有点不习惯,正如你不去上海我十分遗憾。”

    程朔沉默了几秒,终于说:“给我下陷阱了是吧?”

    鹿雨见又骗不了他,气闷的脱掉鞋子躲进帐篷里,只看背影也能瞧见她身上的怨气。

    程朔见此摇摇头:“想睡就睡吧。”

    “今晚你会一直在?”

    “嗯。”

    暮光四溢,他坐在晚风中,像风口处的树,处之泰然,笑傲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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