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梦

    幸好江家住在城外村庄,否则江蓠要怎么带着这么个大活人过城门的盘查都是件麻烦事。

    村口有由村民自发组成的巡卫队在巡逻,为首的那个一见江蓠满身血污还背个男人,赶紧迎上前来:“这是怎么了!”

    “铁叔,这个人在山上中了毒,又不知道被什么猛兽给伤了,剩着半口气。我想着怎么也是条人命,就想着带下来看看能不能治。”

    “快快快,俺们来背。”这个被唤作铁叔的没有一丝怀疑,“都来帮忙!”

    另一个给江蓠递了水:“看把你这姑娘累得人都蔫了。交给咱。”

    “去年的大虫不是被赶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铁叔一边背起解无咎,一边满脸担忧,“赶紧加强防卫。”

    *

    “江大哥,你家姑娘救了个人来了!”铁叔往江家院子里大喊。

    没人回应。

    江蓠赶紧解释:“今天爹娘去城里坐诊还没回来,哥哥陪阿嫂回娘家了。”

    几个人帮着她把解无咎暂时安置在江父居家看诊的小草庐里。

    江蓠赶紧写了张方子:“钱婶可否帮忙按这张方子抓些药来?”

    “好嘞。”

    钱婶子是江家邻居,也懂些医药。

    “铁叔可否帮忙去打些水来?”

    “好,要凉水吗?”

    “等不及烧热水了,凉水也行。”

    “俺家烧了水!”原本站在一旁的金伯赶紧出门奔回家取水。

    江蓠嘴上一边说着,手上一边在一旁的药柜中翻找出刀伤药、针线等物,点起灯台,准备开始处理解无咎身上的刀口。

    “热水来了!”金伯年轻时是村里有名的飞毛腿,一下子就拎着一桶水来了,又稳又快,一点没洒出来。

    江蓠将水混合到冷热适宜,小心翼翼地剥开在山上临时止血扎的布条,期间不可避免地拉扯到了伤口,她感受到他本能地抽搐了一下,狰狞的血口中渗出丝丝艳丽的深红。

    她安抚似的轻拍了他一下,将干净的帕子打湿拧到半干,动作轻柔地拭去刀口周围的血污。

    白花花的刀口冒着血。

    “叔叔伯伯们莫看。”她取过针,在灯火里燎过一遍,穿上线,仔细地缝上绽开的刀口。

    男人虽然昏着,但还是因着疼痛本能的微微抽搐。

    “马上就好。”江蓠安抚道,“这几道伤又深又长,不缝针定然长不上。”

    不知他是否真是听见了,果真没再动。

    她给上了药,仔细地用纱布包好。

    “药熬好了。”钱婶子动作利落。

    “给我吧。”江蓠接过用手背试了试温,一勺勺喂解无咎喝下去。

    “既然俺们几个也帮不上忙,就不杵这碍事了。”铁叔几人说着。

    她这才想起自己竟忽视了几位长辈。

    “今日多谢几位叔叔伯伯了!”她起身朝他们一礼。

    “帮着小菩萨救人也是给咱们自己积德嘛!”

    “可不嘛,应该的。”

    “俺家姑娘的风寒还是小菩萨你给治好的哩,俺家那个今早上还念叨着要拉着你来吃俺家新打的艾粑粑……”

    几人摆摆手示意她不用谢,嘴上讨论着林子里又有猛兽伤人了要加强防卫,自行离开了。

    江蓠把能做的都做了,望着还昏迷在长榻上的解无咎:“能不能熬过去还得看你自己。”

    天色渐晚,倦鸟归巢,都过了关城门的时辰,还不见江家父母踪影。

    江蓠揉揉饿扁的肚子:“爹娘今日又要歇在城里了。”

    医馆事多处理不来的时候两老就会干脆歇在城里。

    “阿杏!”门外传来隔壁铁婶的声音,“快来咱们家吃饭!”

    阿杏是江蓠的小名。杏林春满,是作为父母衣钵继承者被赋予的期望。

    铁婶从铁叔处得知江家父母没回村里,就多做了些饭食,想着别饿坏了小姑娘。

    “不用不用太麻烦了。”本想着随便煮点东西混一口算了。

    “哎呀客气啥,不就是多双筷子。”铁婶热情地拉起江蓠的手,连带招着江家看门的大狼狗回了家,“将军,走,上咱家吃饭去。”

    人与狗皆饭毕,铁婶又给她装了份:“带点回去给那个受伤的吃,填饱肚子才有力气养伤。”

    江蓠连连谢过。

    “你晚上可得好好看家。”铁婶指着将军命令道。

    “将军您还不放心么。”江蓠拍拍将军的脑袋。

    将军摇摇尾巴,“嗷”地一声,像是为了证明自己。

    回家后,江蓠将今日为救人弄乱的台子收拾好。

    夜色沉沉,解无咎依旧久久未醒,当然没法吃东西。

    江蓠在奢侈地点了盏小灯,在草庐里一边守着他一边翻看着未读完的医案。

    果然不出她所料,他半夜忽起高热,浑身滚烫,寒战不断。

    江蓠身上仿佛有一个魔咒,只要是她诊治的伤者,半夜必定发高烧,也可以算是行医中的一大倒霉之处。毕竟高热就是一道鬼门关,多少人在这一命呜呼。

    她去打了水,一边不停地给他擦身子,一边又盯着炉子上熬的药。

    她把药一勺勺给他喂下去,又反复用帕子浸了打好的水给他擦身降温。

    忙活了半天,终于感觉他在出汗了。江蓠稍稍松口气,坐回案边,神经高度紧绷地注意着这边的动静。

    接着又是提笔记录医案又是斟酌进一步用药,一宿未眠。

    早起摸黑打井水的钱婶子看到江家草庐的小灯还亮着,站在门口问了句:“阿杏,还没睡啊?”

    “没呢,钱婶儿,待会就睡。”

    “熬了一宿了吧,别老仗着自己身子骨年轻就这么折腾。”

    “我不累,他情况还没稳定下来,我再看会。”

    “行吧,别把自己累坏了。”钱婶知道自己说不动她,也不再多说,打完水正好天蒙蒙亮,跨上篮子就出门浣衣去了。

    五更天色破晓,在确定了他的情况稳定后,江蓠才敢稍稍放松,枕在长榻边养神,甚至不晓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

    其实整个夜里,解无咎一直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

    他陷入一个似真似幻的迷境,明明感到浑身燥热,却不受控制的阵阵寒战。身上各处如刀割一般疼痛不止,脖颈像是根本不听使唤一般,一呼一吸都极为费劲。

    在如雪花一般纷飞破碎的片段中,他好像闪回了自己目前这短暂的一生。

    所有卑劣,所有残忍,所有不堪,所有罪恶……它们铺天盖地向他涌来,想要把他死死地埋在罪恶的乱葬岗下永世不得超生。

    是啊,他解无咎就是从罪恶的泥沼中杀出来的恶人,他还有什么资格苟活于世呢?

    他在迷迷糊糊中听到自己母亲的歇斯底里,她神情激动,状若癫狂,目眦欲裂:

    “你为什么不去死!”

    “你让我恶心!”

    “你不该活着!”

    ……

    还有那个人,总是一副令人恶心地笑面,冷眼旁观着他的痛苦,任由他堕落沉沦。而他却毫无还手之力。

    这样的煎熬之中,不知何处的一双手,轻柔地为他抚平燥热,释解苦楚。

    她一会安抚着:“会有点疼,但马上就好了。”

    一会又似乎有些苦恼:“擦了四遍了,怎么还是没有一点好转呢?”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到自己恢复了神智。

    他躺着,看着趴在长榻边浅眠的那个采药女凝神良久,无措地移开她搭在自己脉上的手,逃也般的悄然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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