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钱

    接下来的几天,江蓠都没再上山采药去。

    就算父母有些问题,她也简单搪塞过去。

    没采着药是忙着救人了,家里用掉了一些缝线药材都可作证。

    鬓边的头发被削了半截那是不小心被枝子缠住解不开不得已才割断了。

    其余的事情她自是不敢与江父江母说,也不敢多想,那位那样的身份,她怕惹祸上身。

    至于为什么救人,那是她作为医者已经近乎本能的行为。

    反倒是父母近日有些反常,晚饭时还说要她进城买料子裁衣服。

    “阿杏平日里这几件衣服也太简朴了。”一向来不关注衣食的江父开口道。

    “也是,我昨天瞧着老周家女儿那身裙装就挺好看的,料子扎实又挺括,穿上多漂亮。”江母点头同意。

    江决一脸不解:“咱们都这么穿啊。我身上这件还是大前年裁的,袖口都补过三回了。”

    “你去年裁了一件新的你妹妹可没有。”江父堵住他的嘴。

    *

    第二天,江蓠揣着江父江母的钱就去了街上的衣料铺子。

    由于知道自己几乎上街带钱必破财,为免被小贼抢钱袋子,她一直都牢牢把钱袋子捂在身前,预计着只要有哪个小贼敢上前来她就一脚踹飞。

    于是她顺利地到各家铺子看衣料。

    华丽的、高贵的、素雅的,各式各样应有尽有,迷得她挑花了眼。不过她知道自己仅有这么点钱,于是挑了几匹素净的,跟掌柜说好待会买完家里吩咐的盐巴就回来取。

    盐巴铺子距衣料铺子不过两条巷子,她很快就买好了,拎着两袋包好的盐巴往回走,心里盘算着怎么裁衣服最省料。

    谁知就这一晃神的功夫,忽觉手头一轻——

    “哎!”她猛地回头,只见一个乞儿模样的小孩抓着她包好的盐巴就跑,她反手要去抓,谁知小孩跟条鱼似一下就脱离她的可及范围,她立马去追,“站住!”

    “这年头怎么还有人偷盐巴的。真是菜园里长人参——稀奇事。”她嘴上骂着。

    由于裙装跑步不太便利,江蓠只能望着小孩远去的背影朝左右行人求助:“抓小贼!”

    幸好路上有几个好心的行人拦住小贼去路,把他堵在墙边,江蓠又伸手去抓,谁知这小孩滑不溜手,抓都抓不住,江蓠眼见着几次要成功都让他逃脱。

    他快得像脚底抹了油,三两下绕开障碍。江蓠追得急,就要穿过大路闪进对面纵横交错的窄巷里,再次伸手去抓,却没注意到飞驰而来的骏马。

    “吁——”骏马长嘶,被堪堪勒住,前蹄高高扬起,险些就要踏在小贼身上。

    小贼一惊,瘫坐在地,手里的袋子没抓稳,江蓠虽是被惊得跌了一跤,还是趁机一把夺回。

    但他反应极为迅速,见此次出手失败,赶紧站起来就要跑。

    江蓠方才一跤跌得重,一时起不来,眼睁睁看着他逃。

    一道寒光闪过,小贼动作被瞬间止住。

    “去哪?”马上人手上的剑剑尖直指小贼喉管,目光阴沉地俯视他,见小贼哆哆嗦嗦地吐不出半个字来,面色变得极为不悦,“嗯?说话!”

    江蓠沿着剑尖看去,只见马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是你?”

    他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不像是想说话的样子,策马远去。

    留下街上众人议论纷纷泽孟何时出了这么个人物,竟然骑得起马耍得了剑。

    江蓠也没再多打扰他,夺过盐巴,扭着小贼送了衙门就回到衣料铺子准备付钱拿料子。

    价钱都商量好了,正准备付钱,往怀里一摸才发现——钱袋子呢?

    原来这年头的小贼还学会声东击西了。这下可好,钱没了,拿什么买料子。

    她尴尬地从铺子里出来,去江父的医馆向他告知了此事。

    江父好似是习惯了她的倒霉,也没多说什么,只叫她以后多多注意,又给了她一些钱:“去买料子吧。”

    这回她将钱攥得紧紧的,总算平安到了衣料铺子,结果一问,半个月后就是祈神节,刚刚来了一群小姐来挑祈神节的衣裳布料,得知她看中了其中几匹,吴家二小姐就把她看中的全给挑走了,说是要送给自己的婢女。

    她又去了几家别的铺子,都说被订走了。

    江蓠虽然心中不平,却也无可奈何,只得空手而归。

    这都什么事儿啊!

    江蓠无语凝噎,心里想着一定是给女神娘娘磕的头还不够,今年必得多磕几个才行!

    “怎么了?垂头丧气的没一点精神气儿。”江父刚送一位跌伤右腿的老伯出医馆就瞅见自家女儿这丧气样,语气有些急,“不是去买衣裳料子吗,一点儿没买着啊。”

    “爹你可别说了,不知道是谁家好人把之前女儿看中的都挑走了,留下的要么是咱买不起的要么就是样子难看得入不不得眼,不就是祈神节做两件新衣裳,用得着这么多料子么。”江蓠撇撇嘴,心中怨怼,“不过祈神节不是还有一个月么,要做新衣裳,就是现在开始织布也来得及啊。”

    “而且咱们家也不兴祈神节做衣裳……”江蓠喃喃道,声音越来越小。

    江父一拍她脑袋:“哪个告诉你是为了祈神节做衣裳了!”

    “不是为了祈神节,是咱们家有贵客要光临咯!”江决出来凑热闹。

    “啊?什么贵客?”江蓠从未听说。

    “柳家,钦州柳家,听过没?”江决神秘兮兮。

    江蓠十分诚实:“没听过。”

    江决一脸无趣,只觉得被妹妹浪费了表情:“真是没见识。柳家在钦州乃望族,书香传家,名流清贵,可了不得。”

    “然后呢?与我们何干?”

    “诶那可是柳家,你可听说过那句’钦州儿郎多俊逸,钦州女子多灵秀’吗?柳家给咱们家下了拜帖,柳家大房要带着柳家的三小姐来拜访咱们,是要正式向咱们道谢,也是有意要与我们结亲。”江决得意洋洋,晃了晃手里雅致精美的拜帖。

    “如此郡望,为何要向我们家道谢,为何与我们家结亲,就算要结亲不也是和大父家吗?”江蓠一把夺过,小心翻开,看到确实如此。

    江蓠一家只是江家很小的旁枝,四处行医,近年才落脚泽孟。江家大宗在鹤州,好歹也是一方大族,族中子弟有官职者不少,也算得上是不错的门第,好歹与柳家大房相配。而且似乎听说往上几代也都互通婚姻,两家向来交好。

    “你忘了?”江父看看她,摇摇头,“也是,那会你还是个小孩子。你仔细想想,记不记得我们三年前到岩州的时候,碰上了柳家大郎冬狩不小心踩进猎户的陷阱里头受了伤,咱们好心帮了人家一把。当时天寒地冻的,咱们一块躲在一个山洞里避风。诶对了,一开始火还是你生的呢。”

    “你当时用火石打了七八回火都打不着!每次外头的雪都正巧吹到你刚打的火星子上,一化成水火星子立马就灭了。”江决取笑。

    “笑什么笑!”江蓠抬脚要踹他。

    江决闪身避开:“诶,气急败坏就动武。”

    这么说的话,她倒是有点印象。

    那是奉化十九年,那年的冬天格外冷,北风狂啸,大雪堆满山。

    当时他们还在四处云游行医,在岩州附近一座山上遇到一位十七岁左右的少年郎君。他上山狩猎的时候掉进了猎户的陷阱坑里,脚脖还被铁蒺藜缠住了无法脱身。

    天寒地冻的,他孤身一人倒在雪地里奄奄一息,脚脖处的血流出来洇在雪地里隐隐发黑。那种情况下,如果他强行脱身,即使有马也恐怕难下山。若他不动,不是血流干就是冻死在雪地里。

    还是江决帮他割断了铁蒺藜,和江父一同将他抬进了附近的山洞。

    江蓠还记得帮他处理创口时的场景。不知时那些铁蒺藜时哪家铁匠铺子打的,棱刺又尖又利,轻而易举地就能穿皮透骨。她记得当时帮他把铁蒺藜拔出的时候腿和脚脖处好几个深可见骨的血洞,血肉糊成一团,形容可怖。

    当时手边的东西有限,只能帮他做一些简单的处理。他们帮他捱过了当晚的高热,又在石洞里照顾了两三日,等到前来寻人的家丁找到石洞。彼时那位郎君神色也有所好转,元气也恢复了一些,江蓠就放了心。

    至于后来这位郎君走之前好像和父亲说了些什么,江蓠不甚在意。

    “当日我们所救的正是钦州柳家大房的长公子柳含章。”江父捋了捋已经有些发白的长须,眯着眼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江蓠了然,那柳家带着女儿来泽孟也不奇怪了,大户人家为感谢救了自家重要之人的恩人而以女儿许配之的故事她已经在酒楼那个臭说书的那里听过八百回了。

    “我倒是听说啊,而且岩州那地界,本就地广人稀的,猎户少得很,翻几座山都不一定有个陷阱。而且这位柳公子年年冬狩,老练纯熟,偏偏就那年倒霉中了陷阱。而且此后也没再中过。”江决添油加醋。

    “怎么?难道那位柳公子倒霉中陷阱也要怪到我头上?”江蓠上下扫了一眼江决,目光嫌弃,心里暗暗开始心疼那位可能的未来嫂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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