囹圄

    吉美瑾醒来时房里站满了人,除了贺老爷外都在。

    贺安澜坐在床沿,见她睁开眼睛松了口气,握住她的手贴到脸上,爱怜不已,“阿瑾,你终于醒了,你吓到我了。”

    “我……怎么了?”

    她只觉身子软的厉害,没有一点力气,脑海中也混沌一片。

    黄氏忙道:“儿啊,别担心,你没事,大夫看过了,说是急火攻心,他开了药,你安心服用,再歇两日就好。”

    急火攻心?

    白日的记忆慢慢复苏,她皱了皱眉,想挣开被贺安澜握住的手,但使不上一点力,只能闭上眼睛偏头朝里。

    贺安澜理了理她散乱的鬓发,又盖好被子,起身对黄氏等人道:“阿瑾醒了,母亲你们回去吧,这里有我。”

    黄氏不甚赞同,“儿子,你明日还要……”

    贺安澜面无表情的看着她,黄氏抿了抿嘴,拉着本就不情愿来的女儿走了,下人们也都一一退出去。

    贺安澜俯身看向吉美瑾,她瘦了许多,肤色苍白,眉间怏怏的透着一股子叫人难以罢手的娇怜。

    不由轻抚她的脸颊,柔声道:“阿瑾,你渴不渴,饿不饿,我叫厨房煮些枣泥羹来可好。”

    吉美瑾双眼紧闭,仿佛睡熟了。

    贺安澜轻笑一声,一如往日宠溺,“也好,你现在更需要休养,如此我就不打扰你了,需要什么只管叫人,外面有人日夜守着,等你明日睡足,我再来陪你一道用饭。”

    又各处检查一遍,叮嘱兮雅夜里时刻注意,才放心走了。

    屋里安静下来,吉美瑾睁开眼睛,静静地望着黑暗,心口随着呼吸而滞涩的痛折磨着她,昏黄的烛光照不尽她的表情,也照不清她的眼神。

    早上她早早醒了,叫来尔雅,“你即刻回去把父亲叫来。”

    尔雅恭顺应下,“是。”

    兮雅小心翼翼问她,“主子,您早间想吃些什么?”

    吉美瑾全无味口,但她知道不能放任,“一碗白粥,一叠小菜罢。”

    兮雅松了口气,忙道:“那您躺着,我去给您拿来。”

    她叫来一个小丫鬟注意房里动静,便匆匆往厨房跑去,路上远远瞧见前面的人像是尔雅,可去的并不是出府的方向,下意识跟了上去。

    见她走进后罩房旁的假山里,兮雅有些惊讶,见左右无人,悄悄靠近,听见里面有人说话。

    “匆匆叫我来有何事?”

    兮雅诧异,竟是公子的声音。

    尔雅:“公子,昨日少夫人听见您与昌宁郡主的事气得不轻,方才吩咐我回府喊来老爷,要与您和离。”

    “和离?”贺安澜的声音似是有些生气,显得有些沉郁,“她想都别想。”

    又叹了口气,“若不是母亲急躁,阿瑾也不会发现。”

    停歇口气,又道:“她如今在气头上,只怕听不进我的话,你出去后闲逛半日再回来打发她。知道到时如何应对吧?”

    “公子放心,决不让少夫人生疑。”

    贺安澜:“嗯,她最信你,你也向来不负我信任。”

    尔雅低垂的面容上露出一抹羞涩浅笑。

    假山外,兮雅早已惊愣不会思考,她绝想不到会听到这些话,以至于两人说完出来时,她尚未反应过来,直接撞入尔雅的眼里。

    吉美瑾再醒来时,窗外已经大亮,气温也上升不少,她有些口渴,想唤兮雅倒水,看了眼屋内却不见人,连早饭也不见。

    微微凝眉,她喊道:“兮雅?兮雅?”

    过了会儿,进来一个战战兢兢的小丫头,瑟缩着身子不敢看她。

    吉美瑾头晕胸闷,抬手揉着太阳穴,问她,“兮雅呢?”

    小丫头飞快抬头看她一眼,磕磕盼盼道:“回、回少夫人,早、早间兮雅姐姐出门后,与、与一小厮发生口角,后来两人、两人打了起来,兮、兮雅姐姐不、不甚被、被打死了。”

    吉美瑾愣住,放下手,“你说什么?”

    小丫头几乎哭出来,“兮雅、兮雅姐姐……死了。”

    身子一软,吉美瑾一手撑到床上,眼前白茫茫一片。

    过了许久,她忽然掀开被子下床,小丫头吓坏了,也不敢阻止,忙跑出去找人。

    等姜婆子合两个新来的婆子赶到时,屋里已经乱糟糟一片,桌椅板凳东倒西歪,梳妆台像是被打劫过,妆奁匣子被扫到地上,钗环首饰到处都是。

    吉美瑾倒在脚踏边上,惨白着一张小脸,默然无声的流泪。

    姜婆子暗叹口气,和另两个把人扶起放到床上,又收拾好屋子才退出去。

    下晌尔雅回来,见吉美瑾了无生气的半躺在靠枕上,红着眼睛道:“少夫人,我已经听说了兮雅的事,那是个没福气的丫头,您可千万别伤心太过,一定要保重自己。”

    吉美瑾愣愣看着帐顶,哑声问:“父亲何时来?”

    尔雅没有回话,偏开头。

    吉美瑾讽刺一笑,“无妨,你说吧,我受得住。”

    尔雅有些为难,终是叹了口气道:“少夫人,我回去后说要见老爷,却被引到夫人处,夫人说老爷出公差去了,许是要十来日方回,让我有什么与她说。”

    尔雅看了她一眼,“我简单说了几句您要和离的事,夫人说事关重大她做不了主,只能等老爷回府后再做定夺。”

    吉美瑾的父亲也是进士出身,不过名次不好,险些成了同进士,家中又无背景,矜矜业业这么些年,到如今也只是个礼部六品主事。

    如今的妻子是续弦,原配在生下吉美瑾没两年便因病撒手人寰,吉美瑾这些年一直在继母手下讨生活。

    她扯了扯嘴角,“去把贺安澜请来。”

    尔雅看了眼天色,轻声道:“少夫人,这个时辰公子还在翰林院呢,不如等他下衙?”

    吉美瑾淡淡道:“也罢,不缺这点时间。”

    掌灯十分贺安澜才匆匆而来,一进门就满脸担忧,“阿瑾,怎么了?听说你白天就在寻我。”

    吉美瑾看了眼他身后,尔雅没进来,她没在意,示意想往床上坐的贺安澜坐到一旁凳子上。

    许是见她神情太过冷淡,贺安澜没有勉强,顺从坐下。

    吉美瑾问他,“你与昌宁郡主何时成亲?”

    贺安澜脸上柔和的表情褪去,有些无奈,苦笑道:“阿瑾,我以为你不会现在就问。”

    “现在不问?什么时候问?等我被你们逼死之后吗?”

    贺安澜严肃道:“阿瑾你胡说什么,你怎么会死,你可是我的结发妻子,你相信我,等我……”

    吉美瑾抬手打断他的话,“贺安澜,我现在不想知道你的想法,我太累了,我已经受不了了,不管你打算娶哪家郡主公主,算我求你,与我和离,放过我吧。”说完,祈求的看着他。

    贺安澜看着眼前满是哀求的苍白小脸,忽然想起两人初见。

    那时他与一众同窗于城外观景台谈天论地,彼时正值春日,游人如织,他偏头,恰好撞见穿浅素衣裙、容颜比桃花娇艳的少女。

    她素手纤纤,莹白肌肤在春阳下染着细碎光泽,偏又身姿秾丽,单薄的衣衫遮不住凹凸有致的身姿。

    她微微一笑,正好春风撩动衣衫,那抹惊艳绝伦的身影便再也挥之不去。

    她是他费尽力气娶回家的人,可如今娇花失了生机,憔悴堪怜。

    贺安澜心疼了,柔声道:“好阿瑾,别怕,我已在细细筹谋,即便到时郡主进府,你也定会安然无恙。”

    吉美瑾想笑,却连笑的力气也没了,摇头道:“多谢你好心,但我只想和离。”

    她姿容柔弱,神情却坚持。

    贺安澜有些生气,忍不住站起来,要说话时脚步声匆匆而至,转头看去,却是黄氏与贺安欣,她们身后跟着低眉顺眼的尔雅。

    贺安澜皱眉,黄氏应是在外面听了几句,此时忙劝贺安澜,“我的儿,郡主愿下降那是咱们家天大的福气,她出身高贵人却和气,让我们自行解决吉氏,我之前还担心吉氏扒着你不放,如今她既愿意和离那再好不过,不如你早早签了放妻书让她回去吧。”

    贺安欣也道:“是啊大哥,你看郡主多大方,每次见面都会送我许多珍贵的衣裳首饰,前儿来我们家时还说等你们成亲后,送我一匹马呢。”

    说着瞥了眼吉美瑾,往日还觉得这个大嫂至少能看,如今又瘦又憔悴,哪里能和高贵明媚的郡主比。

    况且嫁进来一年多,总共送她不到五样首饰,且都是一般货色,她都不好意思拿出手。

    这样一想,显得她更寒碜,于是敦敦再劝,“大哥,一旦你娶了郡主,不仅光耀咱家门楣,往后与你仕途更是……”

    “你给我闭嘴!”

    贺安澜骤然冷喝,贺安欣吓了一跳,脸都白了,随即委屈的红了眼睛,“你骂我做什么,我都是为了你好。”

    黄氏脸一沉,拉过女儿斥责道:“安澜,骂你妹妹做什么,她……”

    贺安澜脸色冷沉,“如果你们还想过富贵日子,现在立刻离开这里,如若谁再妄自插手,别怪我没有提前告诫。”

    黄氏脸色变了几变,终是沉着脸带人走了。

    贺安澜深呼吸好几次,转身时脸色还有些僵硬,勉强柔和面容,“阿瑾,你别听她们的,你放心,我一定不会放弃你,我……”

    吉美瑾忽然笑了,抬眼看他,“不会放弃我?你打算拿我怎么办?”

    贺安澜顿了顿,坐下后道:“我如今也不瞒你,郡主那里……已经不能反悔,我也无能抗拒,但你知道我对你是真心的,她原本想让你悄无声息的病死,可我没答应,我一直与她周旋,最近她终于改口,你可以不死,但对外却依然要以病死终了。”

    吉美瑾慢慢吸了口气,这口气太沉,从喉管一直疼到心口。

    她眼尾染上红晕,脸色已然铁青,“所以呢,从此后我就从这个世界消失,只能苟延残喘毫无尊严的活在你们眼皮子底下?”

    “贺安澜,你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见她气得浑身发抖,贺安澜忙上前安抚,“阿瑾,你别气,你听我说,这其实没什么的,你只是改换个名字和出身,虽要委屈你从妻变妾,但我还是会一如既往的待你,一应吃穿用度与从前没什么不同,我也定不会叫人欺辱你,阿瑾,你信我!”

    吉美瑾只想仰天大笑,恨得双眼赤红,突然朝贺安澜扑过去,“若让我从此生不如死,我宁愿现在就带你下地狱!”

    “嘭。”

    但没能碰到他衣襟就被人撞飞出去,单薄的背脊撞到床栏,疼得她眉间紧蹙。

    抬头,见尔雅展开双臂护在贺安澜身前,如护着主人的狗,满脸坚决。

    吉美瑾笑了,长发披散,笑容癫狂,似乎疯魔,贺安澜看得痛心,却一时不敢上前。

    笑够了,她慢慢靠回床头,盖好被子,又理了理发,叫自己不至于太过狼狈。

    随后看向尔雅,“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是你。”

    “兮雅知道药有问题后,我万般小心,战战兢兢,不敢沾安欣送的布料,不敢碰婆母端来的汤水,我以为是她们不满所以要趁机教训,可我从未怀疑过你,我把所有的事告诉你,你端来的吃喝我毫无防备的吞下肚,结果……”

    她摇头,讽笑不已,“真是没想到。”

    尔雅垂眸不语,脚下纹丝不动。

    吉美瑾长长呼出一口气,“我自认待你不薄,当初你在继母院子里受尽折磨,我看不过眼,把你要到跟前,让你主理所有事务,我……”

    “少夫人觉得自己慈悲心肠,我该感恩戴德是吗?”

    尔雅终于抬头,神情愤恨,“少夫人可知,夫人当时为何要对我百般折磨?”

    吉美瑾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毕竟继母周氏一向有些刻薄。

    见她疑惑,尔雅嘲弄的笑了,“您自诩良善,不过也是高高在上俯视着我们这些奴婢罢了,偶尔施施小恩小惠就要我们以命相报,可您知道吗?如果您那时不出手,再过两日,我便会成为老爷的新姨娘!我在吉府从烧火丫头做到二等丫鬟用了十年,眼看就能当上主子,您,却断了我的前程!”

    这一刻,尔雅心底的怨气似乎终于得到发泄,“您知道那些日子府里的下人如何笑话我?笑我偷鸡不成蚀把米,笑我粗人妄想吃细粮,笑我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温贤万万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缘由,“如果是这样,只要你告诉我不愿和我走,我不会勉强你。”

    尔雅嗤笑出声,那讥讽她无知的表情太过直白,吉美瑾一时竟然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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