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

    “姑娘,醒醒姑娘,该起了,晚了请安夫人又该说了。”

    吉美瑾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眼前是一张放大的脸,青春貌美,面无表情。

    “嚯!”

    吉美瑾一个哆嗦,噌噌缩进床脚,抱紧被子盯着来人,面无人色。

    竟然是尔雅!

    “你、你……”这世上真有鬼?

    二丫有些诧异,又有些无奈,爬上床扯着她手里的被子,“姑娘可是做了什么噩梦?我在您梦里得长的多么凶神恶煞才能把您吓成这样?不过不管梦到什么都该起了,否则请安真晚了。”

    吉美瑾下意识攥紧被子,惊恐地与她拉拔。

    二丫叹了口气,“姑娘,您十七,不是七岁,便是七岁也不该差了晨昏定省的礼数,否则夫人那里有一篓子话等着您呢。”

    十七?

    吉美瑾愣住,怎么会,她明明十九,还有,尔雅称呼她什么,姑娘?不该是少夫人么?

    心中生出重重疑虑,手里下意识松开,二丫趁机扯开被子,将今日要穿的衣裳放到床头,对她道:“喜丫马上把水提来,我去端早饭,姑娘快些,别误了时辰。”

    匆匆交代几句出去了,吉美瑾浆糊一般的脑子慢慢清醒过来。

    屋里的摆设落入眼中:狭小的卧房,最里是一张挂着素色床帐的架子床,左边窗台下有一张老旧掉漆的梳妆台,上面摆着老杨木打的妆奁匣子、一个绣了一半的绣绷子。旁边是洗脸架,上面挂着两条已经起毛边的帕子。

    右边是一组衣柜,挨着衣柜的是书架,上面零星摆着十来本书。书架旁叠放着两个樟木箱子,下面的锁着,上面那个挂着个铜锁头。

    吉美瑾记得,那个箱子的锁已经坏了一年多,她早就报给周氏让换一个,偏偏拖到她出嫁,那个箱子彻底没用,想必后来给扔进柴房烧了吧。

    吉美瑾捂住有些失衡的心跳,赤脚下床在屋里环视一圈,走到门口,外面是丫头守夜的小隔间,堪堪放一张单人床,被子已经叠的整整齐齐。

    再往外是待客室,与卧房差不多大,靠窗摆了张木榻,垫着片已经发毛的薄垫。

    里面靠墙是两张圈椅,中间有张小方桌,桌子的四脚已经掉漆。

    旁边的木柜里摆着些茶壶杯碟,有两罐茶,如果没记错的话一罐白茶,一罐陈年龙井。

    她转身朝大门走去,险些与一个瘦小身影撞到一起。

    熹微晨光中,水波撞到桶壁哗啦作响,伴随着小丫头惊讶的声音,“主子,您怎么这样就出来了,您的衣裳和鞋呢?”

    是兮雅。

    吉美瑾心中百感交集,她清晰的认知到现在是在吉府自己的卧房中,甚至回到两年前,死了的二丫、喜丫都回来了。

    是临死前的一场梦?

    还是老天怜悯,让她回到两年前再见一面故人和亲人?

    可其实,她并不需要。

    她穿到大周朝时十九岁,这具与她同名同姓甚至同样貌的少女十五岁,两年后嫁给贺安澜,无论是在吉家的两年还是在贺家的两年,她都感受不到安心,始终游离在外。

    若说唯一遗憾的,也只有这个小丫头。

    和二丫一样,喜丫也是她‘多管闲事’带回来的。

    她刚穿过来没多久,在府里闲逛,走到小花园时听到一丛唐古特瑞香后有人哭,声音小小的,像是捂着嘴怕被人发现。

    吉美瑾转过花丛,和小丫头面对面看个正着。

    那时的喜丫瘦骨伶仃,受惊的瞪大眼睛,看见她就跪下砰砰磕头让饶命,说再也不偷懒,马上回去做事。

    吉美瑾止住她,问她为什么哭。

    喜丫很怕她,说话磕磕盼盼,但问什么答什么。

    吉美瑾也才知道她是厨房里干粗活的丫头,什么烧火、洗菜、倒潲水都要她干,活累不说,吃得从来都是别人剩下的,动辄打骂,她实在受不才躲出来哭一会儿。

    两人说了不到一刻钟,小丫头慌慌张张的爬起来要回去,说晚了又要挨打。

    吉美瑾看着她仓惶往回跑的背影,仿佛看到了十来岁的自己。

    后来伺候她的丫鬟年纪到了要回家嫁人,吉美瑾便把喜丫要到身边,喜丫对她感恩戴德,事事以她为先,明明小她几岁,偏偏每天早早起床伺候她,乐此不疲。

    她从没想过会害得她十二岁就死了。

    吉美瑾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脸,眼泪夺眶而出,“喜丫,对不起。”

    喜丫懵了,忙放下水桶扶住她,担忧地问:“主子您怎么了?又撞见老鼠了么?”

    吉美瑾的院子偏僻阴湿,蛇虫鼠蚁并不少见,曾经有一只老鼠猖狂的爬到她床上,吉美瑾险些吓得灵魂出窍,尖叫声响彻整个吉府,后被继母翻来覆去的说教一通,父亲也斥责她不端庄。

    吉美瑾想笑,二丫提着食盒走进来,叹气道:“姑娘做噩梦了,早起就有些神神叨叨,我去了又回,还不曾穿好衣裳鞋袜,姑娘,这要是被夫人知道又该说您。”

    说完将食盒放到桌上,回来欲扶着吉美瑾回房,却对上她冷淡不含一丝情绪的眸子,不由一怔,下意识生出些不安,伸出去的手僵在那里,“姑娘,您……”

    吉美瑾转身回卧房,穿好衣裳洗了脸,沉默的吃着寡淡的清粥小菜,没有理会二丫的不安。

    用完饭漱了口,装扮停当,带着两个丫头去了主院。

    此时外面才放亮,吉府的一切慢慢透露出轮廓,吉美瑾看着,陌生又熟悉。

    主院在二进,正面三间正房,左右两间厢房,继母周氏领着女儿吉美玉住。院子里虽算不得花团锦簇,但与吉美瑾的偏院却天差地别。

    儿子吉光耀与父亲吉良洲住前院。

    她到的时候一家四口正在用早饭,看见吉良洲时她恍惚了下,虽然这人做父亲不如何,但一向勤恳,从不缺席每日公务,怎么这个点还在?

    随即反应过来,今天应是休沐。

    她向两人见礼,吉良洲点了点头,周氏随意瞟了眼,吉美玉兄妹瞧着父亲的脸色作势起身与她见礼,被周氏压下,“正吃着饭呢,有礼也不在这一时,你们姐姐大度,也不会与你们计较。”

    两人去看吉良洲,他没说什么,即表示允许。两人又坐下,吉美玉朝她一笑。

    吉美瑾在角落里坐着等,丫鬟上了杯茶,她没动,思绪早就飞远。

    直到杯盏声响,她的衣袖被二丫拉了拉才回神。

    残羹冷炙被撤下,一家人重新落座,吉良洲呷了口茶,放下杯子问道:“瞧你脸色不好,可是有什么事?”

    吉良洲四十出头,虽官职卑微,到底常年与官场浸染,不曾挨过风吹日晒,底子本就不错,如今下颌一缕短须,文质彬彬,更添了些年轻人没有的成熟稳重,也难怪当初二丫甘愿忍受周氏的折磨一心为妾。

    她坐直了些,正要开口,吉美玉忽然笑嘻嘻道:“我看大姐一定是紧张的,明日我那未来姐夫就要下定,想必大姐昨晚都不曾睡好吧?”

    “嗡!”

    脑海中空白了一瞬,吉美瑾眨了眨眼睛,茫然地看向吉美玉,“你,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

    “咳咳,嗯。”

    吉良洲咳嗽两声,看了眼周氏,周氏忙拍拍女儿手臂,对她和吉光耀道:“你们先出去吧。”

    吉美玉有些不满,但不敢违背吉良洲的意愿,不情不愿的走了。

    吉良洲这时道:“说吧,到底什么事?”

    吉美瑾依然觉得难以置信,忍不住求问:“父亲,方才美玉说的……是真的?”

    吉良洲皱眉,周氏一笑,“美瑾,你是怎么了?这可是你的终身大事,前两日我还曾叮嘱叫你早些睡养好身体,别到了下定这日让亲家看笑话。”

    吉美瑾的脸色寸寸变白,她才杀了那混账,怎么又来纠缠?

    想到临死前那几天的煎熬,她噌地一下站起来,“父亲,我不嫁了,我不能嫁给他!”

    周氏惊了,吉良洲脸色彻底沉下来,一把拍上桌子,“你胡说八道什么?如今纳采、问名、纳吉都过了,明日便是纳征,现在说不想嫁,你昏了头了?”

    周氏也反应过来,也道:“是啊美瑾,当初贺家来提亲时我们是问过你的,你亲自点头你父亲才答应,否则他一个穷举人哪里能娶咱们家的姑娘,左邻右舍可笑话咱们家好些日子。”

    吉良洲更气,“反复无常,朝令夕改,说出去我丢不起这个人。”

    吉美瑾有些恍惚,是这样吗?当初贺家提亲时是她亲自答应的?

    她忍不住细细回忆,终于在记忆里找到些影子。

    她与贺安澜在婚前见过,初春时节,一家人外出踏青,回城时她的马车受惊,一车妇孺只顾惊叫,还是贺安澜指挥仆从控制马儿,她下车感谢,才发现对方是个俊朗书生。

    那时他彬彬有礼,温声关切,吉美瑾并未有少女怀春的想法,却也觉得这人不错。

    没想道,后来他竟上门提亲,那时家中为了她的婚事正烦恼,周氏妄图将她嫁得更有价值,吉良洲贪图几分清名,不愿叫人低看,两人拉锯间,贺家请了一位难得的书画大家上门说亲。

    那是贺安澜的老师,吉良洲虽觉得贺安澜出身低了些,但他老师出面也算补足。

    说定前,请她出来见了一面,吉美瑾知道对方是他也点了头,想着至少这人脸能看,也良善,若真的嫁进那些高官显贵家中,以她的智商只怕更加难以应付。

    所以,她是真的点了头的。

    吉美瑾一颗心跌落谷底,她无法说出两年后的事,但这个人她是绝对不能嫁的。

    她走到吉良洲面前跪下:“父亲,您就当我之前鬼迷了心窍吧,我从未求过您什么,只求您这一回,您帮我拒了这婚事吧,女儿会感激您一辈子的。”

    说着她眼睛便红了,殷切祈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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