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施思是被狗叫声吵醒的，起来站在门口发现一条体型不大但身体线条流畅的黄色小狗正亲热地围着何渭跳来跳去，一边跳一边叫，何渭也亲昵地摸了摸小狗的头，笑着给它喂吃的。

    这还是施思第一次看何渭笑，何渭不笑的时候整个脸部线条异常冷硬，这样一笑倒是显得整个人柔和了不少。

    “这是你养的狗吗，昨天怎么没看到？”

    何渭回头见施思起了，先是回答了她的问题：“昨天我去烨城接你，把它托与别人照管，今天一早它就自己回来了。”然后又朝昨晚吃饭的地方示意了一下，“早饭在桌子上。”

    “好，你吃过了吗？”

    “嗯。”

    施思先去了厨房，何渭给她留了热水，找到昨天盥洗用的盆，心里庆幸，还好她昨天拿对了，要不就用洗脚的盆洗脸了。

    其实何渭自己盥洗是不用热水的，但是现在已经到了深秋，气温开始降了，所以他还是给施思准备了热水。

    施思带着选对盆以及睡了一个好觉的好心情，打了热水端着作势要往院子外面走，何渭看她明明脚不方便还端着盆往外走，快走两步接过她手里的盆说：“不必到外面洗，乡野地方没那么多讲究。”话虽这么说着，但是他还是帮着施思把盆端到了院外。

    “那洗完的水也要倒在外面呀。”

    “倒在院子里也无妨。”

    “那院子里湿湿的多不好。”

    ……

    何渭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不过他也不与施思争辩了。

    施思洗漱的时候，那条黄色小狗跑到她身边蹦跶，尾巴摇啊摇的，还一直想凑到施思身上，在施思肚子周围嗅来嗅去。

    施思觉得很神奇，摸着自己的肚子跟小狗说：“你知道这里面有小宝宝？”

    小狗仿佛听懂了一样，跳的更欢了，施思笑着摸了摸小狗的头说：“你真聪明。”

    施思洗完后把水盆放回原处来到正屋吃早饭，桌上只有白粥和烙饼，她看着并没有什么食欲，且默默担心起了自己以后的饭食水平。施思原来是嘴极刁的一个人，说她嘴刁并不是因为她必须要吃什么珍馐佳肴，而是因为以前她家里的厨娘手艺很好，家常的菜也能做出极好的口味，加上她娘也经常下厨为施思兄妹俩做些好吃的，所以离家之前，施思实打实地没在饭食上受过委屈，从来都是想吃什么就能吃什么。

    昨天见到何渭住的小院，施思就知道何渭应是比自己的设想的还要贫苦一点，她本是做好了吃苦受难的准备来的，但是施思现在觉得她可能是高看了自己。

    何渭注意到了施思看到桌上饭食一瞬间的停顿，然后又故作若无其事向饭桌那边走过去，他撇过眼继续忙自己的事，也无甚情绪——官家女儿，理当如此。

    施思因有孕的缘故早起总觉得恶心，是以早上总是吃不了多少，今天也是只勉强喝完了一碗白粥。吃完后施思把空碗和没动的烙饼端回厨房，也没问何渭，自己研究着舀水洗碗，厨房是何渭收拾过的，并不乱，所以施思也只用把自己的碗洗了就算了事。

    施思洗完出来看到何渭背着大弓正准备出门，那条小狗也跟在何渭后面。何渭看着她交待：“我上山一趟，你……你一个人可以吗？”

    “好，我无妨，何大哥你去吧。”

    何渭听罢点了点头便往外走，又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好像因为怕他太快走掉而略显急切的问句“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戌时之前。”

    何渭走了之后施思在院子周围逛了一圈，发现何渭的住处离村落有点距离，倒是离后面的大山更近，这就是张嬷嬷说的虎啸山吧。

    房子前面不到五十步是一条不大不小的河流，从门口望过去远处的屋舍零零落落的分散在各个位置，但均与何渭的房屋隔河相望，看来不知什么原因只有何渭一个人把房子建在了山的这边，其他人家都在交通更为便利的河对岸。

    *

    何渭上虎啸山是打猎去的，这是他的营生，不过他并不像其他猎人那样大肆猎捕，他每次所获只要足够生活所需便不会再继续。有时他会深入与虎啸山所连的龙吟山脉，几日不归，归来时有时会带着豺狼黑熊之类的稀罕猎物，更多的时候则是空手而回。何清经常叫他不必为了猎得大型猎物而不顾危险进入罕有人至的深山，但这样的唠叨收效甚微，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的兄长如此喜爱往深山老林里跑，明明很多时候也猎不到那些珍稀猎物。

    但是何渭今天没了往日的闲情，只要见到猎物便张弓搭箭，他箭术极好，每矢必中，不一会儿就猎到了几只山鸡野兔，他也不往山上寻更多猎物，申时未到就准备归家，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这么着急回去，只是脑子里总是响起那句“几时回来”。

    快到家的时候，何渭远远的看到施思一个人坐在河边的一块大石上，一动不动的看着河面，身影单薄，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加快了脚步向她走过去。

    比他更快的是那条小黄狗，看到施思的时候就朝她跑了过去，围着她打转，打破了她身周围绕着的孤寂萧索之感。

    施思笑着伸手摸了摸小狗的头，然后带着笑向何渭的方向看过来。

    等何渭走到近前施思仰头看着他说：“不是说戌时回吗，怎么这么早？”

    何渭示意了一下自己手上提的山鸡野兔，“今日猎到这些已经够了。”

    施思点了点头，虽然张嬷嬷没跟施思交代，但是昨天看到何渭的弓箭和何渭房间的兽皮时她已经猜到何渭应是以打猎为生，所以此时也没再问何渭是否是猎户。

    “此处风大，回去加件衣服吧。”

    施思摇了摇头，“我不冷，这风吹着很舒服，你先回去吧，我再坐一会儿。”

    闻言何渭也不多劝，转身往院子走，不多时拿了一件自己的外衣出来递给施思。

    施思有点惊讶何渭居然会特地帮她拿衣服出来，但还是道了一声谢接了过来，自己披上了，衣服上是很清新的皂荚味道，闻着让人很是舒服。

    何渭没说什么，转身坐在了施思旁边，他俩坐的石头面积很大，何渭隔着施思有三四个身位。

    两人沉默着坐了一会儿，施思望着江面幽幽地说：“我的事……张家嬷嬷是怎么跟你说的？”

    何渭闻声转过头看了施思一眼，又转回去，不带情绪答她：“说你有了身孕，但是孩子父亲不能娶你，你已走投无路。”

    “这样说的吗。”

    施思仿佛自言自语了一句，说完转过身认真地看着何渭对他说：“嬷嬷没有骗你，但是我的情况比这复杂的多，我离开京都之前就已收到孩子父亲的死讯，他家因犯事被满门清算，所以我不能让人知道这个孩子与他有半分关系，不然不仅是我，我家人也会陷入两难局面。我知道没有事先和你讲清楚就与你领了婚书，把你拉进这场风波对你太不公平，所以不管以后你要什么，我都会竭尽全力为你取得。”

    何渭听完沉默了半响，才说：“为什么要留着这个孩子呢？留下他不仅你要吃苦，他也未必能平安顺利度过一生。”

    何渭这几句话说得凉薄，语调无情无绪，随着江风悠悠飘到施思耳朵里。

    “我要这个孩子，初闻孩子父亲死讯的时候，我想我一定要留下他的血脉，但是现在这个小生命已经在我肚子里待了两个多月了，他和我是一体的，我要生下他，让他到这个世间来，看看春天的花，冬天的雪。”说这话的时候施思慈爱的抚摸着自己的腹部，平静的看着河面，眼里是满满的希冀。

    何渭看着施思的侧颜，叹道：“你是个有情有义的姑娘。”

    施思笑了一声，说：“是，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有情有义，是个侠女。”

    “若是在我发现有孕之时就听爹爹娘亲的偷偷的把这个孩子打掉，那我就不用逃离京都，还能当我的官家小姐，就算残破之身以后不能出阁，大不了一辈子不嫁也不触犯什么律法。可是爹爹娘亲不能说服我，我也不能说服自己，所以无论怎样我也要尽力一试去保住他。”

    说到这施思转头看着何渭，“你知道吗，我坚持生下这个孩子，爹爹娘亲说我痴，哥哥骂我蠢笨，只有你说我有情有义，”说着眼角落下一滴泪，“还挺受用的。”

    何渭看着眼前笑着落泪的女子，生出一股莫名的情绪，说不清那是什么，只知道其中夹杂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为了保住一个已逝之人的孩子，孤身一人离家千里，从此没有父母的护持，前路只能靠自己，何渭无法想象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怎么承担。

    施思接着说道：“先前没告诉你此事的风险，是我对不起你，若你不能接受，之后你可以休了我，我只要给这个孩子一个正当的来路，或许等风波过了，那时就不会像现在这么艰难了。”

    何渭自答应了张婆婆替她办成这件事之后，就从没想过要置身事外，也没想到施思会这样说，他承诺道：“不必多想，既然你会逃到这小小的边城，就说明无论如何这个孩子在京都是保不住的。你想生下这个孩子，我会帮你。”语气轻飘得好像这不是一件性命攸关的大事。

    施思第一次听何渭一次说这么多话，虽然还是他平常淡漠的语气，不过她仍然从其中品出一点关怀的味道，对此她心怀感恩，诚心答道：“我也知道我想的简单了，自然是不能回京都，到时候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回去吧，风大了。”说完何渭站起身往回走，施思也起身跟在他身后，小狗撒着欢跑在两人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