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

    就这样施思到虎啸村后的日子大部分都有田小娥陪着,两个女孩子很快就处成了极亲密的朋友。

    田小娥自己没有生育过,以至于过了一个多月她都没有发现施思有孕的事,还以为施思极度噬酸只是因为她特别喜欢吃酸味食物,加上施思本身清减了很多,在何渭家这一个多月虽说长了一些肉,但身形看上去还只一个少女,只有特别细看才能注意到她腰身不似以往纤细。

    偶有田小娥忙于其他事务不能陪伴施思的时候,施思也会跟着何渭上虎啸山看看稀奇。她自小长在京都,也有在几次秋狩中见识过王孙公子们围猎,不过却没见过真正的猎人是怎样打猎的。

    何渭带着施思只能在虎啸山外围转转,他也不大跟施思说话,好在这些时日她已经完全适应他的少言寡语,自己看看山山水水也完全可以自得其乐。

    阿黄跟在两人身边欢快地跑来跑去,时节已到初冬,大同府不似京都,立冬之后温度就降下来了,施思之前和田小娥一起张罗着给阿黄缝制了一件粉红小袄子套在身上,看上去格外惹人怜爱。

    施思自己也换上了棉质冬袄,面上不着粉黛,一头乌发也只是简单编了个麻花辫拢在右边,跟粗布麻衣的何渭走在一起,倒真像一对挑水织布的农家夫妻。

    冬天出来活动的野物减少,有时何渭也只能去看看布下的陷阱中是否有收获,运气好能捕到几只出来寻食呆头呆脑闯进陷阱中的傻狍子。

    最让施思惊奇地是何渭出神入化的箭术,之前她也曾见过一些骑射好的人,姚一远射箭准头就不差,可她之前认为箭术不错的那些人竟然完全不能与何渭相比。

    何渭搭弓射箭,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脸上表情没有一点变化,箭矢早已飞到施思目力极限之处也看不到的地方了,跟着何渭渐渐走近才看清猎物被箭钉到一块大石上,箭头尖刃连着一部分箭身没进石头中,施思由衷赞叹道:“何大哥,原来你就是书中说的能百步穿杨,射石饮羽的能人!”

    施思有些时候直白得让何渭不知道怎么应对,他上前一把将箭身连带着猎物从石块中抽出来,“之前在军中练的,也没有你说的这么夸张。”

    何渭比施思大八岁,加上施思虽然遭逢大事,不得不逼着自己成熟稳重,但偶尔也会有稚气流出,一个多月下来何渭已经把她当成稚气未脱的小姑娘看,话语间带着和稚子说话的纵容。

    “一点都不夸张,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箭法高超的人!”施思义正言辞。

    何渭不理会施思了,施思也不在意,因为她看到何渭转身时忍不住上扬的嘴角。

    这么容易开心。

    施思最开始以为何渭是个冷漠到难以相处相处的人,接触下来才发现他实际上特别纯粹,就像现在只是一句简单的夸赞就能让他开心。

    这次运气很好,竟然猎到一只火狐,其毛皮市价不菲,何渭准备明天进烨城到市集上卖了交换些银两,正好家中也要置备些过冬之物了。

    第二日何渭到了城中,他已十几日没有进城,这次来却不知何故城中商贩少了很多,好多商家竟然没有开门营业,比之十几日前冷清了不少。何渭到了市集找了一间茶肆沿街坐着,把火狐皮随意摆在桌上,等人上来问价。正等着旁边一桌客人交谈声落入他耳中:

    “北边马上就要乱起来了,到时这烨城定是水深火热之地,我劝兄台还是早作打算,往南边安顿吧。”

    说话的是一个身形富态的过路行商,打眼看去风尘仆仆的样子。

    “你说的可是如今镇守边境的陆将军将要……”说到这接话的人压低声音凑到行商耳边,“起兵造反的事。”

    “可不是,你想想陆家满门都是谁提拔起来的——姚相!如今姚相不明不白身陷大狱,姚氏族人几乎无一幸免,之前说姚相那个十二岁就作出‘十策赋’的神童孙子在抓捕的时候被射杀了,现在又传人家根本没死呢,我听说啊,人现在就在咱大同府!你想想无缘无故的,他能往咱这来吗,定是要借陆将军的兵力、反了!”

    “是是是,姚一远死而复生的事现已传开了,看来我大鄞是安生不了几天了!”

    “是啊,陆将军驻守的丰庆城中百姓好些已经往外奔逃了,有些往西,有些往南,我本就是太仓人,现下肯定要回京避祸,就算到时真起战事,我看也打不到京都,不过这大同府就说不定了。”

    两人又嗟叹了几句,行商便收拾行囊继续赶路了,剩下一人也愁眉苦脸离了座走了。

    何渭喝完自己茶碗的茶,又等了一会儿才有人来问价,跟来人谈好价格,何渭收了银子又去采买过冬之物,因着有些商铺关门,何渭多走了些地方才买齐。

    回到小茅屋的时候已经未时了,比平日进城返家晚了不少,田小娥正陪着施思说话,看何渭回来了忙起身招呼:“大哥回来了,正和嫂子说到你呢,怎么今日比往日回来的晚些?”

    “将皮毛卖出去花了点时间。”何渭将给施思买的零食果脯放在她面前的桌上,目光不着痕迹地从她身上扫过。

    以往看到这些施思都是要欢呼雀跃的,今日却没什么反应,甚至还顿了一下才对何渭低低说了声:“谢谢何大哥。”连平常在田小娥面前做样子叫的“夫君”都不叫了。

    田小娥:“最近外面人心惶惶,想来买卖这些的人较平时是要少些了.”看何渭既已归家,她也就不再多待,向施思告辞,\"嫂子,大哥回来了我就先回去了,下回再来陪你。\"

    “用过晚饭再走吧。”施思挽留。

    田小娥笑道:“我倒想留在这跟嫂子多待会,就是不知道何清那个笨家伙在家能不能自己吃上饭,我还是回去瞅瞅他吧。”

    施思也被逗笑:“好,那你回去路上小心啊。”

    田小娥走后,施思帮着何渭归置今日采买的东西,一大袋大米,一罐食盐,还有许多吃食,再就是一匹藕荷色绸缎,摸这质地应该价值不菲,施思一时想不通何渭买绸缎做什么,问道:“何大哥,这绸缎是?”

    何渭答:“应该够给你做件冬衣,剩下的你再缝几件小孩衣裳。”

    “可是……”

    “不必推辞,不过是一匹布,你的银子自己好好收着。”怕施思像上次一样又拿银子给他,何渭以一贯沉稳,让人安心的低沉声音拒绝施思还没说出口的话。

    “哦,”施思听话地点点头,接着又说,“可是我刚刚想说的是我不会缝衣服啊……”

    何渭没料到事情发展方向如此诡异,面无表情地与施思对视三秒,施思自觉羞愧,低头喃喃为自己解释:“我也有学过女红的,就是没学好。”

    不是没学好,是根本不想学吧。

    何渭没有拆穿施思的小小谎话,提出解决办法,“那就让小娥教你,也差不多可以告诉他们你有孕的事了,”想了想不放心又问,“你孕期四月对吗?”

    “四月余,我现在已经有些显怀了。”施思答道。

    “那再等一段时间吧,所幸你现在没有害喜之症,身形又很纤细,小娥他们应该看不出来。”施思现在是四个月的身孕,可是要是想要把这个孩子移花接木成何渭的骨肉,那她此时最多只能有一个多月的身孕,妊娠一个多月的妇人通常来说还什么都看不出来,所以何渭算算时间,拍板施思的身孕还得至少再瞒一个月。

    “虽然如此,小娥毕竟也是个女子,我怕等我肚子再大一点她就会发现了。”

    “那这段时间就稍微避着他们,现在入冬了,我待在家里也顺理成章,就不让小娥过来了。”

    这算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施思点点头同意:“也好。”

    话毕,施思兴致十足地研究起了那批藕荷色绸缎,何渭看着她专心致志的样子,突然问:“今天小娥和你说了什么?”

    施思楞了一下,很快恢复常态,“没说什么呀,就是讲了一些趣事解解闷。”

    何渭像是没注意到施思的一瞬间的怔楞,接着她的话头问她:“你很闷吗?”

    施思没料到他会这么问,急忙反驳:“不闷!有何大哥给我买的那么多书,有小娥,时不时还能跟着你进虎啸山玩,我一点都不闷!”

    “不闷就不闷吧。”

    何渭提着一大堆吃的转身走向厨房。

    施思冲着何渭背影像是必须让他相信似的强调:“真的不闷!”

    何渭没再回应,施思心不在焉抚过手中触感柔软丝滑的绸缎,心中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到底哪里奇怪又一时说不上来。只能先把这奇怪的感觉抛到一边,认真思考起给宝宝做衣服的事,想起自己的针线活技术,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早知道以前就好好学了!

    正发愁间,看到绸缎颜色为藕粉色,施思终于想通她刚刚是觉得什么奇怪了——这粉色,要是个男孩穿着也太奇怪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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