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桢

    姚一远没死且现身大同府的事在整个北境已经传开了,百姓们众说纷纭,也有说其实他真的已经死了,但是姚相在北境的势力想要借他之名起兵才伪造了他并未身死的谣言,然而更多人还是相信姚一远还活着。

    只是不管姚一远是否还活着,只要这个谣言一出,整个北境就不会安生了。因为北境的兵马大权实际上是掌握在姚廷手中的,尽管姚廷人已入大狱,但姚一远还在外面。

    不管姚一远真活着还是假活着,只要北境百姓,鄞朝百姓认为他还活着,就够了。

    北境定远大将军陆厉是姚廷的侄孙,其父陆戬是七年前平定北境,讨伐白狼国的头号功臣,虽然最终陆戬的步伐停在了苍城,但还是将鄞国的北边国境拓宽到了苍城以南,天子下诏亲封建武侯,世袭罔替,永守北境。

    自七年前起,北境便是铁桶一块,不受鄞朝中央皇权辖制,只听姚相一人调遣,北境数十万兵马其实是姚廷一人私兵。

    两月前天子在太仓诛姚,事实上已经做好陆厉会反的准备了。因为他苦心孤诣多年,能在京都太仓埋下制衡姚廷的钉子已属不易,实在没办法再把手伸到北境。他被姚廷压制这么多年,一旦有扳倒姚廷的机会就等不了了,即使知道姚廷一倒北境必然脱离朝廷掌控他也管不了那么多,比起北境一隅,他更想要掌握整个鄞朝的权力。

    他只是没想到姚一远会意外逃脱,陆厉虽说是姚廷侄孙,但无论如何不跟姚廷一个姓,姚一远活着就不一样了,若姚一远会合陆厉,北境的形势恐怕会比他想的还要糟糕。

    在少年天子被姚廷控制的岁月里,只有一个人始终坚定不移地站在他那边,这个人就是顾桢,当年的顾小公子,现在的顾指挥使。

    说起顾桢,就不能不提当年的顾家。顾家在先帝朝也是权倾一时的外戚,顾桢的姑姑是当时的皇后,也是本朝天子的生母,但皇后在生产时难产而死,刚出生的小皇子就交给了贵妃抚养,贵妃尽心尽力地将小皇子养到七岁,然后先皇驾崩,幼帝登位。

    贵妃母家姓姚,其父姚廷。

    顾桢到现在都没有查到当年皇后之死的真相,当年的姚贵妃,如今的太后并没有受到姚家倒台的影响,还依然好好地安住在雍和宫中。顾皇后之死并没有让当时的顾家众人引起太大警惕,还沉浸在海市蜃楼般的虚幻权势泡影中,终究一朝梦醒,在小皇子三岁时顾家这座大厦轰然倒塌。

    那年顾桢才十岁,他清楚地记得在大狱中他与娘亲和妹妹关在一处,牢里阴暗潮湿,老鼠毒虫白日就敢往人身上爬,在他过去十年的人生中过的都是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日子,从没有想过人世间还会有这种地狱一样的地方。妹妹起初吓得不停地哭,娘亲只能把他们紧紧抱在怀里,尽量不让那些恶心可怕的东西碰到他们。

    开始的时候每天还会有吃的送过来,虽然都是些像泔水一样的饭食,起初他们谁也吃不下,就这样饿了不知道多少天后,他终于抵不过饥饿的本能强迫自己把每次送来的吃的都咽下去,后来连吃食也不太给他们送了,常常要两三天才会给他们一顿吃的,饿到极致的时候连在他们身上爬来爬去的肥硕的老鼠也会被拆吃入腹。

    吃死老鼠肉的时候,十岁的他脑中浮出了一个诡异的问题:为什么他和娘亲、妹妹都已经瘦成这样了,牢里的老鼠却长了这么大的个头呢?

    不知道在牢里过了多久,娘亲开始发起高热,她整个身体都烫得厉害,顾桢不知道该怎么做,只知道一遍又一遍地向狱卒磕头求救,那时候他的妹妹才三岁,本来粉雕玉琢般的小女孩已经瘦得皮包骨头,也跪着跟着他一起磕头。但是不管他们如何求救,也没有人理他们,娘亲没有挺过三天就去了,她的尸体被随意地拖了出去,顾桢听到他们嘟嘟囔囔地抱怨:

    “晦气,回回让我们哥俩抬死人,成天跑乱葬岗!”

    娘亲走了,没过几天妹妹也怎么叫都叫不醒,顾桢自己也已经快失去意识,在他的意识彻底陷入黑暗之前,顾桢摸索着紧紧把妹妹已经变得冷硬的身体抱住,他不能让妹妹一个人去乱葬岗!

    可是没想到他居然又在乱葬岗醒来了,醒过来的时候他怀里还抱着妹妹小小的身体。顾桢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没死却和妹妹一起被扔了出来,或许是他失去意识之后状态太像死人,又或许他把妹妹抱得太紧,狱卒查验两人的时候有所疏忽,总之他活了下来。

    十岁的顾桢已经饿得浑身无力,却还是小心翼翼地抱着已经死去的妹妹,他知道几天前娘亲也被扔到了这个地方,他想带着妹妹找到娘亲,可最终顾桢只在一座无名的坟冢前找到了几个脏兮兮的馒头。

    乱葬岗怎么会有供品呢?顾桢一直到现在都相信这是上苍垂怜,要让他活下去为顾家报仇雪恨!

    后来顾桢一手创建了持镜司,在阴暗的角落里以血肉、以性命一步步地、不择手段地培养起皇帝自己的势力,两月前对姚廷的致命一击,实则是顾桢用十几年的时间谋划而成的。

    持镜司中的人没有姓名,没有面貌,没有来处,也永远不会有去处,他们生来只为稳固皇权,只听顾桢一人调遣。

    而现在,持镜司第一指挥使顾桢带着他的贴身随从巽七星夜兼程由京都赶到了大同府烨城,因为不同于民间道听途说的谣言,持境司在大同府布下的暗桩实打实地亲见姚一远到了北境,今晨收到的最新消息——姚一远现身烨城。

    至于太仓诛姚时怎么会有姚一远被射杀身死的说法,可能就是顾桢与皇帝万全筹谋中的唯一漏洞——他们将姚廷的人派去捉拿姚一远,他们控制诛杀了大多数五城兵马司和禁军中投于姚廷的将领,可是没想到负责追捕姚一远的这位副参将也是姚廷的一枚暗子,当他把脸上中了数箭已经血肉模糊难以辨别面容的“姚一远”的尸身呈到顾桢面前时,真正的姚一远已经偷偷藏到了隐蔽之所,静待朝廷对姚党的大追捕风头过去,然后在时局稍稳之时悄然踏上了北上之路。

    烨城是到丰庆的必经之地,早在收到姚一远现身烨城的消息之前,顾桢就已经往烨城赶来,如果还有机会诛杀姚一远,那就是在这儿了,如放他到了丰庆,北境战事必起,而姚一远活着,则不止北境陆厉,这些年姚廷在鄞朝全境盘根错节种下的种子,都会在不同的方向朝姚一远生长,到时整个鄞朝不知要起多少兵戈。

    想到两月前的百密一疏,不久后或起的战事,顾桢眉心紧皱,手肘撑住椅子一边扶手,大拇指按压着自己右边太阳穴,因日夜赶路身体极度疲倦,声音都变得轻微沙哑:“今天早上在城门口看到的?”

    “是。”一旁护卫的巽七恭敬答道,他与顾桢赶了同样的路程,面上却不见多少疲惫,身形依然站得笔直。因为入持镜司前日复一日惨无人道的训练让每一个持镜司中人有了超乎常人的体力和耐力,而巽七的身手在持镜司中也是顶尖的。

    两人现在在烨城最高的食肆三川楼上,顾桢斜倚着身子坐在窗边小桌旁俯瞰着楼下街道稀稀拉拉的人流,无意识喃喃:“烨城,这么小一个地方,他会藏在哪呢?”

    说到这,他将视线转向一直恭敬地站在旁边的巽七,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语气温和地问道:“你说呢,小七?”

    “属下无能。”

    又来了!

    巽七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明明指挥使大人自己都不知道,问他能有什么用啊!还每次都笑眯眯地叫他小七,他宁愿没有名字也不想叫小七啊!

    顾桢收回视线,语气仍然温和:“他本不必进城,直接一路北上到丰庆对现在的他来说才是最安全的,难道他也受不了一路奔波,要在烨城稍作整顿再出发?”

    “大人,丰庆离烨城不过一日半路程,似乎没必要冒险在烨城休整。”虽然自家大人真诚地提出了“整顿”之疑,但是两人都明知这是不可能的。

    巽七面上还是一副漠然中透出恭敬的神色,心里却在大声咆哮: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真变态!

    顾桢严肃点头,颇为认同赵七的说法,“你说的有理,”又自顾自沉吟,“莫不是陆厉派来接应他的人在城中——”

    这还有点道理,巽七正欲接话,却敏锐地感觉到自家大人停下了话头,眼神随着楼下街道中一个熟悉的身影缓缓移动,略带疲惫的脸上勾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小七,我是不是看错了,这不是兵部施大人的掌上明珠吗,叫什么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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