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大人，叫施思。”巽七没有一丝停顿就叫出了施思的名字，因为持镜司早就把朝中大臣各项详细信息，家属亲眷，人情往来尽数掌握。

    “施思，”顾桢沉吟，“正三品兵部侍郎的千金竟然出现在这边境荒城，真是奇了，更奇的是逃犯姚一远竟然连一日半的路也不走了，偏偏要留在这里，看来这烨城真是个风水宝地啊。”

    “叫城里的暗桩跟着她，看看这位侍郎千金会带给咱们什么惊喜。”顾桢淡淡吩咐。

    “是。”

    *

    施思昨天晚上就跟何渭说今日想进城一趟，何渭没有问为什么，答应了她便如常干自己的事去了。施思不知道何渭是不是看出了什么，可是田小娥和她说姚一远还活着，并且已经到了大同府，小娥也只是道听途说，两人聊天时随意提起的，她再问也没有更详细的信息了，所以她必须要去烨城看看流言到底是怎样传的，到底传到什么地步了。

    所以今天一大早何渭就陪着施思往烨城而来，比起第一次走这段路，施思显得驾轻就熟很多，毕竟她这一个多月也会时不时地随着何渭在虎啸山脚转转，脚力已经比一个多月前好上不少。

    饶是如此，两人进城的时候也已近午时，城中果然像小娥说的那样不似一个多月前热闹，人明显少了很多。何渭带了一些他打来的野味给张婆婆家送去，去看看张婆婆一家也是施思这次进城想做的另一件事，两人走在去张婆婆家的路上，施思思索着怎么才能找人打听清姚一远的事和现在北境局势。

    正出神时，何渭突然拉着她快步走了起来，施思不解，想开口询问，话还没出口就听何渭低声说：“别说话，有人跟着我们。”

    何渭拉着施思七拐八拐之后躲进了一个偏僻的小巷子的柴草垛后面，他让施思蹲进柴草跺和墙壁狭小的缝隙当中，在她身上厚厚盖了一层稻草，随后自己也快速蹲进来紧紧挨着施思，然后在自己身体外面覆盖上柴草以作遮掩。

    在何渭把一切做完的下一瞬施思就听到隔着一层薄薄的稻草传来的脚步声，这声音轻的不能再轻，可却好像一下下踩在施思耳膜上，让她完全不能思考现在是什么情况。

    真的有人在追杀她吗？尽管她已经逃到千里之外，也还是不能活吗？

    既然朝廷已经知道她在北境，那爹爹娘亲和哥哥现在境况如何？是不是已经被问罪了？

    一瞬间纷繁复杂的各种思绪涌入施思的脑中，尽管这两个多月来她一直在心里预演最坏的情况，她总还是怀着一丝侥幸觉得自己已经逃得够远了，不会被发现的，可是现在真的有人就在几米之隔的地方要抓她问罪，她之前所做的预演都失效了。

    她好怕！

    是一个小女孩对会伤害到她的人、事自然的恐惧。

    这份恐惧让她冷汗直流，身体不受控制地战栗，她想控制自己不要发抖，却绝望地发现自己根本控制不了，在她微微抖动的身体将要把干燥的柴草碰出声响的时候，何渭握住了她发抖发冷的手，紧紧地把施思的手整个握到他手中。

    何渭的手热热的，明明他只握住了施思一只手，但是却好像拯救了她全部的如坠冰窟的身体，止住了她不受控制的颤抖。

    不知道过了多久，何渭把失魂落魄的施思从柴草垛中带出来，仔细地清理干净她身上的稻草，拉着她循着人少的路出了城。

    *

    “你是在跟我说我持镜司的人把一个闺阁弱女子给跟丢了吗？”顾桢看着地上巽七带回来的野鸡野兔，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但巽七知道自家大人已经在爆发的边缘了。

    “回大人，施姑娘身边跟着一个身手不错的人，我们的人才跟上他们不久就被发现了，”巽七指了指地上的野味，“在追踪他们的途中发现了这些，应该是带着这些逃跑不便慌忙扔下的。”

    顾桢：“小七倒是勤俭持家，带这些野物回来改善生活是吗？”

    巽七不说话，做知错状。

    顾桢闭上眼睛，揉着太阳穴阴测测吩咐：“调集我们在烨城的所有人手搜查全城及周边猎户，”顿了顿接着地说，“把这些全部拿出去烤了。”

    “是。”

    *

    北境的冬日天黑得早，何渭和施思到山下小屋时天色已经擦黑，两人一路上都没说什么话，到了家施思还是神思恍惚。

    何渭看着施思被吓得魂不守舍的样子心里不是不后悔的，他明明知道施思今日进城去干什么，他也能解答她心中的疑惑，却还是自以为是地假装什么都不知道陪她进了城，才惹出今日之祸。

    施思回房坐到自己床上休息，何渭跟着站到了施思门外，背靠着门口墙边，缓缓开口：“你今日进城是想去打听姚一远的事吧？”

    施思愣住，“你怎么知道？”

    “两月前京都只出了一件能让你避祸北境的事，就算你没有直接与姚家有关，也必定牵连其中。小娥和你说了北境局势之后，你迫不及待就要去打听具体情况，你不想说的事我本打算装作不知道陪你走一趟，没想到会遇到追踪你的人。”

    “你这么在意的原因是因为孩子是姚一远的吗？”

    施思没想到何渭分析得如此准确，一时说不出话来。

    何渭看她不答，也不刨根问底，只将自己知道的告诉她：“如今北境局势确实将乱，不论姚一远是真的还活着的，还是陆厉这边放出假消息想借姚一远之名，陆厉起兵是迟早的事了。而你肚子里有姚一远的孩子，不论是姚一远还是陆厉都会护你周全。”

    “景深……不，姚一远真的还活着？”施思只抓住了一个重点，冲出门外向何渭确定。

    何渭看向欣喜不已的施思，只一眼，又若无其事地撇过头，答：“有可能。”

    “如果你想去丰庆，我明天送你过去。”

    去丰庆？

    今天一天施思经历的冲击太多了，她一时没反应过来何渭所说的去丰庆是什么意思，懵懂问道：“为什么要去丰庆？”

    何渭不答，施思望着他一双沉静的眼睛，突然反应过来了，下意识摇头拒绝：“不行，如果去了我就是反贼，那我家人怎么办呢？”

    “今天晚上你认真想想，明早再告诉我你要不要去，如果你真的决定不去，那就要做好被找到的准备。”何渭说。

    他知道今天施思是彻底慌了，必须要给她认真考虑的时间。今天的事说明施思已经被发现，虽然他甩掉了跟踪的人，可是既然来人都能追到烨城，那找到虎啸村也是迟早的事，何况他今天还做错了一件事——躲避时把携带的野物扔到了一定会被发现的地方，这样一来对方很容易就会猜到他是个猎户，找起来就更加容易了。现在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对方可能并不知道施思和他具体的关系，不然到府衙一查户籍就能轻而易举地找到这里。

    何渭沉静如水的声音让施思稍微镇静下来了，她开始冷静思考。何渭所说把她送到丰庆之法固然可以保全她自己，但是如果景深真的要反，她此举无异于投敌叛国，到时她远在京都的家人必定没有活路，所以这条路她是万万不可能选的。

    但是现在已经有人追踪到她了，她不知道朝廷到底查到了多少，如果只是和知道她和姚一远曾有过来往，不知道他们的私情，那她会不会还有可辨的余地呢？

    但如果朝廷真的什么都已经知道了，那她该怎么办？

    施思忐忑不安，一颗心不上不下，既抱有希望，又害怕最坏的情况已经发生了，正手足无措的时候，何渭不忍看她备受煎熬，说：“你不想投靠陆厉，那只有再继续逃了，你逃得掉，你的家人就能平安无虞。”

    “为什么？我逃了，他们不是一定会拿我家人问罪吗？”听了何渭的话施思心中不解，忙问道。

    “你的事必定不会是你父母泄露出去的，而且你出京都的时候身孕才一月余，就算查到了什么，只要你的家人绝口否认，这事是很难找到真凭实据的，所以只要找不到你，他们就不会有性命之忧。”

    “真的吗？”

    “嗯，”何渭点头，“说到底你和姚一远只是风月之事，从头到尾性命攸关的只有这个孩子和你而已。”

    听何渭这样说，施思的心稍放下了一点，突然觉得腹部隐隐作痛，她伸手捂住肚子，微微蹙眉。

    这细微的动作被何渭捕捉到了，“怎么了，”语气没了平日的沉稳，里面充满了连他自己也没察觉到的担忧，“肚子疼？”

    刚刚一瞬间轻微的痛感马上消失不见了，施思摆摆手，“没事，就一下，可能今天惊吓过度了。”

    “可是我该往哪逃呢？连千里之隔的北境都能被找到，还有哪是安全的……”

    除非，她离开鄞国。

    白狼国自五年前被鄞朝大军攻到苍城后，两国便有和议，白狼国割苍城以南土地献于鄞朝，以求两国边境安宁，合议签署以来，北境确实再无战事，两国边境商人还多有贸易往来。

    施思考虑起她去白狼国的可能性，转念一想她现在哪里还有选择，不论前面如何艰难险阻，她已没有退路了，只能硬着头皮往前。

    “只有先去白狼国避祸，就算确定了你怀的是姚一远的孩子，他们也不可能到别国搜捕你。”何渭和施思想到了一处，为今之计确实只有避去白狼国一条路。

    一个人去国离家，施思心里害怕的不行，嘴里还是故作坚强，“对，到了白狼国我一定藏得好好的。”

    “不用担心，我陪你去。”何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