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奇走在离宫的路上，太阳已经西下，红彤彤的光将宫墙拉得长长的，将他的影子埋没其中。
突然他听到身后有脚步声。
“谁？”他转身问。
谢峦枝小跑几步走到他面前，屈膝行了个礼，“方大人，我是殿下身边的侍女，你刚刚见过我的。”
“你有什么事？”
谢峦枝扬起一个天真的笑容举了举手里的饭盒，“我是去司膳监取饭的，路上刚好看见大人。”
“大人刚刚站了这么长时间，定然是有话想跟殿下说，我想帮帮大人，有什么话可以告诉我，待殿下心情好一些的时候我可以帮你转达。”
“你？”方奇一愣，而后失笑，“小姑娘，多谢你的心意，你是个良善的好孩子，不过你帮不到我的。”
谢峦枝着急地说:“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虽说她此刻追来，主要是想要试试看能不能打听到一些新的线索，但如果有可能的话谢峦枝也想帮帮他，无论为官还是为人，方奇都能称得上是不错的，谢峦枝并不想看到他日后无辜枉死。
“我是他的老师，我了解我的学生。”方奇说，“纵然分别了这些年，他依旧是他。”
“方大人，我不明白。”谢峦枝说，“听您的话您对殿下是关心的，可八宝公公说是您提议把殿下关起来，为何，为何——”
方奇目光悠远，看向明泽堂的方向，“一进不如一退，现在的殿下不适合出现在大臣们面前。”
说完他摆摆手欲要离去，“小姑娘你快回吧。”
谢峦枝不死心，“大人真的不再试试么？我会帮你的。”
方大人啊方大人，这是为了你好啊，看在你曾经这么欣赏我想让我当女婿的份上，我也想帮你一把。
方奇却道:“我无颜再做他老师了。”
他大步走远，消失在远方。
谢峦枝最终还是什么有用的线索都没有打探到。
她无力地叹息一声，眼睁睁看着方奇向着后世的命运一步步迈近，她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她现在很想出宫去直接杀到谢家正院，揪着谢大老爷的领子问一问，他们到底做过什么。
……
谢峦枝转道去司膳监取了饭，慢悠悠地往明泽堂走，她一边走一边想，方奇为什么说朱炯现在不适合出现在朝臣面前呢？
突然，她被人拦了下来，是个小太监，有些眼熟。
“你有什么事么？”她谨慎地说。
“姐姐不记得我了？”小太监说，“前几日我扫地弄脏了一个宫女的裙摆，姐姐你路过帮我解的围。”
“噢——是你啊。”经他一提醒，谢峦枝想了起来，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
“这个给你。”小太监略有些腼腆地说，“师傅赏了我一颗蛋，姐姐拿去吃吧。”
谢峦枝说:“不用了，你自己吃吧。”
“要的要的，这是我想给姐姐的谢礼。”小太监说，“姐姐不要嫌弃。”
谢峦枝心中一暖，这还是进宫这么久第一次有人想送自己礼物，不过对这种底层的小太监来说，鸡蛋也是稀罕物了，她怎么好意思拿。
正要推辞，她突然想到什么，改伸出手，“那我便收下了，真的谢谢你。”
明泽堂里那个人，虽然是王孙贵胄，但吃得比小太监还不如呢，虽是守孝，也没有叫人先被打一顿还清汤寡水吊着的道理。
看着朱炯惨淡的脸色，谢峦枝常常觉得他或许下一刻就要倒下了。
刚回到明泽堂，谢峦枝一进门就得意地举起手中的蛋，“殿下，奴婢给你带了这个——”
朱炯向她手中望去，蹙眉道:“这是什么？”
“鸡蛋啊。”
“我当然知道这是一个蛋。”朱炯的脸黑了，“我问的是，这是从哪来的，司膳监应该不会给你这个。”
“我之前帮过一个扫地的小太监，他刚刚在路上给我的，说是为了谢谢我。”谢峦枝把蛋递到他面前，“还热的，殿下你吃吧。”
“小太监？你和他关系很好？”朱炯问，“什么时候认识的，为什么我不知道。”
谢峦枝说:“就是路上认识的小太监，我帮了他一次，他报答我，就如此简单。”
“扔了。”朱炯命令道。
谢峦枝的手放下，“为什么？”
“我命令你扔了。”
“殿下不吃就算了，为什么要扔了？”
“那个小太监谁知道是什么底细，万一他下毒呢？”朱炯硬邦邦地说，“也或许他想趁机与你拉近关系，让你放松警惕，好浑水摸鱼。”
“我与他纯粹是偶然相识，他连我在明泽堂当差都不知道。”
“阿峦，你要为了一个不认识的小太监与我作对？”
“这根本是两码事。”
“那就扔了！”
“我不是不知轻重的人，自然是有把握的东西才会拿来给殿下。”
谢峦枝也有些不快了，她好心好意带个蛋回来，却结结实实被泼一盆冷水。
她转身把蛋在桌角敲碎，“奴婢自己吃就是了！也给殿下看看到底会不会中毒。”
这可是蛋，好久没看到的蛋，她绝不能容忍这颗饱满的蛋被浪费了。
“阿峦！”朱炯气急，怒喝了一声。
这声怒喝里面包含了太多愤怒，像晴空炸开一道雷一样，谢峦枝一震手一抖，剥了一半的鸡蛋就掉落在地，咕噜咕噜滚到了朱炯脚边。
谢峦枝回身看他，他气得胸脯都有些起伏，眼睛死死盯着她，带着股不容反抗的意味，戾气四溢。
前世一个个掉脑袋的人轮流在她面前闪现，谢峦枝的理智顿时回笼，她在做什么？嫌死得太慢么。
她乖乖屈膝，低声道:“奴婢不敢。”
看着谢峦枝低眉顺眼的样子，不知为何，朱炯心头火气更旺。
在彻底爆发之前他指向门口:“出去！”
谢峦枝如蒙大赦，立刻快速逃了出去。
她拍拍自己的胸口，好险，刚才差点就失控了。
不过，就在刚刚的那一瞬间，她突然就领悟了方奇所说朱炯不适合出现在朝臣面前是什么意思了。
现在的他脾性比登基之后更加外放，至少登基之后的他绝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大发雷霆。
那时候的他更加沉稳懂得控制，因大权在握而有一股睥睨一切的气势，他只需要淡淡一个眼神，胆敢违逆他意思的宫女就会立刻从他面前被捂上嘴拖走。
这样一想，上辈子敢一次次违逆他而安然无恙的，好像只有一个……她。
而现在呢？
他浑身散发的阴郁戾气傻子都能看出来，更别说朝堂上那些人精了，如果出现在众人面前，只会得到一个“不似人主”的评价，上辈子的事实证明，当他三年后更加懂伪装的时候再次露面，他得到了一致好评，还附加了一个至诚至孝的美名。
这样看，方奇也算用心良苦了。
屋内，八宝一个人收拾残局，弯腰把地上的碎屑收拾干净。
看朱炯难看的神色，他劝到:“殿下息怒。”
“她刚才是什么态度？”朱炯说，“我只是让她把一个来历不明的蛋扔了而已，这样一件小事，她却不愿意，她眼里还有我这个主子么？”
“阿峦她或许只是一时没有考虑周到，她现在肯定已经知错了。”八宝决定给谢峦枝说几句好话，“而且她把东西带回来，也是因为念着殿下，事办得不好但一片心是好的。”
朱炯不语，八宝虽然惋惜，但能帮阿峦做的他已经仁至义尽了。
于是他赶紧说:“不过最重要的还是殿下的心意，若殿下看她不痛快，奴婢这就去把她打发走，换一个调教好的进来。”
把阿峦换走么？不，应该说要杀了阿峦么？
朱炯心里头直觉的想法就是当然不可以，怎么能杀她呢？
“……先放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