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承太郎和店主隔着电脑屏幕，看着彼此。他没有表情，对方却在笑，笑的面目狰狞。

    “这是第一次吧。是吧，空条承太郎，这是第一次啊！什么嘛，明明她是你的妻子，你却根本不知道她想要什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可怜……是呢，连替身的存在没法告诉对方，算什么夫妻，根本就是陌生人嘛。”

    “你不要抱着试图惹怒我的念头。对DIO来说，你是根本不被需要的存在，他认为每个替身都有其用处，你却被他扔掉了。”

    被激怒的店主激烈叫喊，但坚决不肯再多说一句。承太郎结束了通讯。他看向门外，琳达吃完了早餐，敲了敲门。

    “……”他稍稍平复了心情，问：“怎么了？”

    “就是，我应该做什么好？”她握着双手，站在门旁。

    “你想做什么？”他问：“看马戏团？”

    “啊，是，我想看。”她点了几下头。

    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那就去。”他说。

    各地都有马戏团的巡回演出，都在晚上才开始。他在这边用电脑订票，她走进书房。房间正中有折叠起来的屏风，左边是承太郎的书房，右边是琳达的位置。她小心翼翼地看着桌上的文件，又望向一整面墙的书。镶嵌进墙内的书架分成一排排、一格格，从地下延到了天花板，有好些都没有摆满。一眼看去，好多词她根本不认识，有的读都不会读。她的手伸向桌角边的书，捏住一角要翻开——

    “出门了。”承太郎放下订票电话。

    “啊，好。”她收回了手，走到他身旁：“要去哪里？”

    “……参加比赛。”

    她一头雾水坐上车，路上停了一阵，他下车后很快提着一个大包回来，之后就到了海边。天气不错，人们却都围在建筑旁，男人也带着她走过去，她还没来得及念出门口牌子和印在墙上条幅的字，就被他叫着从另一扇门进了。半个足球场那么大的房间，全都是人，每人发了一张号码牌，他让她先拿着，然后接过工作人员手里的木板填写资料。

    “这是什么比赛？”她问。

    “夫人，这是人鱼比赛呀，赢了就有三万奖金。”工作人员说：“不是您参加吗？”

    承太郎这时将报名板递了出去，气势汹汹地，几乎要打到工作人员的鼻子。

    工作人员接过来，念道：“空条，Q太郎先生。哈哈，真是奇怪的名——”

    在男人的注视中，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说他们没准备衣服的话，可以现场购买合适的，如果有准备的话，可以去一旁换装。

    “三万？很多的样子。”琳达看着写了21的号码牌。

    “不是为了奖金。”承太郎只这么说。

    比赛开始后，除了选手外的人都要在外面等待。琳达看其他比赛选手的同行者都围在水缸旁，她在坐在地上等。这里像是个剧场，不顾有一股咸味，是海的味道吧，还有些闭塞。虽说热闹，但一大早被带到这里来，现在又一个人，好像没什么意思。

    主持人说了一大堆，总之比赛开始，请选手入场。第一名选手通过上方跳台进入缸中，五个评委坐了一排，给形体和技巧打分，再随机放一段一分钟的音乐，要选手在水中配合音乐做出动作。

    琳达没看过这种表演，格外新奇，但第一名选手在水里呛着了，两人将人捞了上来，好像很危险的样子。没问题吗，那个男人，她要往后台走，被拦住了，只能计算着号码牌等待。

    一共就二十一个人，他排在最后。都是差不多的表演，妆容上有差别，也有些能做出惊艳动作，但到了后面，到底是会厌的。琳达撑着脑袋，差点儿要睡着，忽然听到“21号选手入场”，她要垂下去的脑袋剧烈晃了一下，“蹭”地起了身，抬高了脑袋。

    捕捉到那个身影的一瞬后，缸中溅起水花。男人没有和其他人一样，在水面上吸上一大口氧气，而是很快下潜。他的速度不快，完全是游刃有余，还沿着缸中慢悠悠地转了一圈，将每个角度都照料到，就这样去往最底部。他穿着露出V字形胸口的泳衣，连着条粗壮的黑色散状长尾，在众参赛者中，这设计再简单不过。尾巴随他的动作，在水中甩打出弧线，勾画出富有韵律的波纹。

    琳达两只手好似蹼般按在缸上，脸也快要贴上去了。男人来到了她的面前，令她想起童话故事。被人鱼公主救了的王子怎么会没法认出自己的恩人长着怎样的模样呢，就算只是看上了一眼，也应该记得对方拥有一双怎样的眼睛吧。

    男人朝琳达伸出手，却并不是要碰她的手，而是好似隔着这一切，抚过她的脸庞。第一次同他对上视线，在医院外，她就察知到了，现在更加清楚。他在看着的是那个琳达，那个三十一岁的琳达，而不是她。他所做的这些，也不是因为她吧。无论是来参加比赛，赢得了冠军，还是带她去看马戏，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让未来的她出现，他的她回来。

    她当然知道，她和三十一岁的她是一个人。

    可是，又怎么会是一个人。

    ……她不明白，是因为她是个小孩？

    “马上就要到家了。”承太郎打着方向盘：“你还有什么想要做的事吗？”

    琳达舔了下冰淇淋，摇了摇头，又看向手里的棉花糖：“没有了。”

    “真的？什么都好，全说出来，我会实现。”

    冰淇淋有些化了，滴在她的手指上，这双手到底有多久没有和柴火于泥土接触了啊，它怎么能这样柔软呢。

    “我，”琳达眨了眨眼睛，“我想知道，未来的我，是个怎样的人？”

    用语言说明，是承太郎擅长的。关于海洋，关于动物，关于任务，关于论文，他能用最精简的语言描述出来。关于人，他难以做到，更何况是和他关系亲密的人，他投放了太多情感去思考过、拥有着的人。

    “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他说：“你就是她。”

    “我，不是。”也就是在这一刻，琳达肯定了：“我不是她，至少现在不是。”

    “那么未来也会是。”

    “不一样，这是不一样的！”她大声叫了出来。

    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生气，她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不清楚的事呢。

    ……她不明白，是因为她是个小孩？

    冰淇淋都融化了，掉了一坨又一坨，全都砸在她的身上。她只得到一片沉默，男人静静地看着车，没有说话。

    她是不是闯祸了，但好像也无所谓了。

    好在他没有继续问“哪里不一样”，她一定会哭出来。

    他又迎来了同一个早晨。

    28

    承太郎站在走廊上，电视的屏幕散发出强光，照亮了琳达的脸。他联系了SPW财团，将她带去做全面的检查。

    在医院里已做过一次，但肯定没有这边精密。

    只有他记得，她是第一次经历这一天，很安静，很听话。他在旁边看着，工作人员叫她做什么，她都没有丝毫反抗，温顺得就像是绵羊。

    她偶尔朝他投来视线，确认他是不是还在。他走远了的时候，她会一直盯着他，想让他看过来。

    “别害怕。”工作人员注意到了，对她说。

    她垂下了眼睛。

    “上次和夫人您见面，还是在婚礼上，一下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工作人员笑着说：“空条先生会那么早结婚，真是没人想到。我还觉得他铁定会单身一辈子。

    “是吗？”她只能这样说。

    “他是真的很爱你啊，徐伦小姐也这么大了，真好。”

    琳达没法点头：“我不知道。”

    “什么？”

    “……丈夫，结婚……爱之类的。”她说：“还有替身。”

    “不是有一次吗，虽然你不记得了，就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那次。”工作人员就像日常闲谈般说了出来。

    说有一次，承太郎先生在寻找一个犯下了杀人案的替身使者。这个替身使者十分狡猾，只会选择在海中作案，承太郎会发现他的踪迹，是因在学术调查中遇到了几次疑似鲨鱼袭击人导致死亡的事件。鲨鱼平均一年，不会杀死超过七个人，因而他认定出现了异常情况，开始了调查。

    当时已经确定了对方所在的公司，追踪了一段时间，被以为是嫌疑人的家伙，竟然死去了。以为就此平静，可不久后，同样的事再次发生了。所以他和大学里的教授合作，将可能是替身使者的人全带去了一个小岛上，表面是处理打捞工作，实际上是为了查找真相。这是一次或许会存在危险的任务，但那位教授很固执，不希望影响正常工作，执意要带学生一起，琳达正是她学生的一员。

    起先是狂风暴雨，尔后发生了死亡案件，琳达还差点儿卷入其中。

    “空条先生和你一起来的酒馆，他身上都是血，你一身湿透了，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不知道是不是只有我发现，你们的手是牵在一起的。呀，”工作人员满脸都是笑容，“我也算是从开头见证到现在啦。”

    从别人那儿听说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很新鲜。结果没有检查出什么医生没查出来的，这晚就在财团安排好的酒店住下了。这头是海湾，琳达站在露台上，与那头的海湾的遥遥相望。

    承太郎将行李放在床边，坐在床上看向她的背影。

    吃过午饭后，她在休息室小憩，他去见了将她变成这样的替身使者。他问承太郎是不是第一次来找他，然后重复了他先前说的那段话。他想，或许有一个方法可以结束一切，可万一没有成功，就会全盘皆输。

    或许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她就站在这片也空下，活着。每一天都是新的一天，他将记住所有，并且永远和她在一起。

    “你知道吗，”她忽然回过头，笑着对他说，“我呆的地方只有平原和山。我一直看着好远好远的山，从来没去过。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海，所以，谢谢你！”

    承太郎望着她，没能移开视线。

    果然，他还是想要见到她，和他生活在一起的那个琳达，很想很想。

    29

    醒来的时候，是6点50分31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