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没人想到迪奥会将今晚的胜者买回来，乔斯达先生将他和乔纳森叫去询问情况，管家则先照着以往习惯，将媞妮安排在单独的房间。

    理应是要请人来检查她的身体状况，但时间太晚，连洗漱都略了过去，待明日再说。

    第二日醒来，媞妮发现自己□□血流不止，她起初以为是受伤，毕竟身上的伤也不算太少，但负责检查的医生来后，带着崇敬而恐惧的神情说，媞妮她来月事了。

    媞妮有些懵，第二个念头是它终于来了。

    不知什么情况，妹妹们都来了，第一个妹妹以为自己得了绝症哭了出来，第三个妹妹不想让妈妈发现，要将弄脏了的衣服藏起来。充满了戏剧性的表现之下，是生活的真实与痛苦。媞妮作为长女，则始终没来。母亲每每担忧，又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媞妮知道原因。

    来了月事，意味着拥有妊娠的能力，新生固然是被期盼着的，也会带来麻烦。在她住着的街区，女人们的怀孕是常事，堕胎也是，一尸两命更是不少见。

    卫生条件有限，接生婆的水平也参差不齐，孩子虽然从小就是劳力，却不是所有人都能将他们养到能自己出门跑动的那天。男女各有各的好与坏，在媞妮生活的截取，人们更想要男孩，在将他们卖掉或弃养时会获得更高昂的价格。对女孩最大的期盼是她出嫁时能去到一个好人家，为家中增添脸面，或者是——

    “离开这里。”母亲一直对媞妮说这句话。她说：“不要将自己委身给你在酒馆里认识的任何人。”

    媞妮在知道什么是男女之情前，就记住了这点并严格遵守。

    迪奥，也是她在酒馆认识的人，但他早就离开了，那他还算吗。对她来说，迪奥是有些特别的。

    9

    媞妮没有很快再见到迪奥。

    贵族家的男孩们都需要去学校读书，大多数人家的孩子在读完中学的基础课程后就开始工作了，富裕的人家会为孩子继续请家教，少数有资格进入元老院的贵族孩子们则会去到由皇帝建立特别的寄宿学校。

    寄宿学校办在罗马的中心广场，学校拥有全帝国最好的一批老师，在学校里的生活，是为贵族的后代们将来担任要职做准备。

    迪奥在竞技场上出风头的事，在那晚就已人尽皆知。乔斯达先生听说他与媞妮认识，迪奥又将她从蛇口下拯救出来后，对他大加赞赏。

    乔纳森非常不服，但没有说出口过。父亲虽说偶尔会感叹“你怎么又买了奴隶回来”，却不认为乔纳森丰富的同理心有什么坏处。

    媞妮在乔斯达家的第二日，同乔纳森先生打了个照面。他甚至和媞妮坐在一起，喝了一杯茶，将媞妮当成同他平等的人一样对话。

    “……正因如此，我将迪奥接到了乔斯达家。”乔斯达先生讲述了他和迪奥父亲的过往。

    媞妮很难想象迪奥的父亲曾拯救过谁的生命，那可是个为了酒，能将自己的妻子卖掉的男人。幸好，迪奥是更像他母亲的。

    “皇帝规定释放奴隶的数量有限，不过你是迪奥过去认识的人，又是他将你买了回来，他的拜托我不认为有拒绝的必要。”乔斯达先生这么说，给了媞妮释奴的身份。

    媞妮提起她的家人，乔斯达先生则说他会安排好，将她们送去城外的农庄，但媞妮不会和他们见上面。

    到底是贵族，要与平民区别。媞妮虽心存感谢，还是感到有一条巨大的沟壑横跨在她和这个世界之间。

    那个夜晚同迪奥见面时，她并没有这种感觉，如今同乔斯达先生对话，她深切地感到她是一个外人。

    本就是公民中最低等，如今还成了释奴。不少重要的职位虽都由释奴担任，但其他平民照旧能对他们露出鄙夷的目光而不受惩罚。

    曾经以为离开竞技场就是全部，谁能想到呢。

    但媞妮并不抱怨。

    她换上方便工作的衣物，开始在乔斯达家的厨房工作，做好自己眼下能做的事，就是她的生活。

    10

    迪奥本是学校里的知名人物，以平民身份一跃而成贵族养子的异类。在低年级时虽受到鄙夷，却以其优异的成绩俘获了众多贵族弟子们的心。

    先前有面会皇帝的活动，需要挑选年轻的男学生们去帮忙，本来每家只有一人，学校却破例让迪奥和乔纳森同去。每个人都认为迪奥日后必然会进入政坛，谁知他忽然搞出在竞技场上买下奴隶一事，顿时议论纷纷，其中不乏风言风语。

    来学校前，迪奥也想过这一情况。他的心底有一瞬为买下媞妮后悔，出于对自身名誉的担忧，但他同样很清楚，他能将劣势转变为优势。

    贵族固然保守，也不乏欣赏标新立异之人。果然，有几位平日同他少走动的同学，都出于欣赏艳羡来搭话。乔纳森坐在不远处，撑着脑袋，心中到底对迪奥有些改观，不过他没有完全抛下怀疑。

    一次封闭上课是半年，时间转眼就过去了。皇帝建立的学校教育严苛，为了防止学生分心，只有大假期时才允许他们回到自家，放个短假。平日里有需要，会写信回来。

    媞妮每每期待收到迪奥的信，但从一开始她的梦想就破灭了。迪奥的信都是问乔斯达先生好的，他在信中甚至没有提到过一次媞妮的名字——媞妮知道，是因她将茶点送去乔斯达先生的房间时，偶尔看到过。

    是他太忙了吗，就连给乔斯达先生的信里也不过只言片语。倒是另一个少年乔纳森的信，会洋洋洒洒写上许多学校里的琐事。媞妮对这个少爷的印象，只是在离开竞技场后上马车前的一瞥。

    11

    在乔斯达家，提前好几天就开始为两位少爷的回来做准备了。乔斯达先生崇尚节俭，也不会吝啬对两个儿子的教育。在乔斯达家的这些日子，媞妮听说他对迪奥视若己出，虽说不如对待亲生的乔纳森严厉，纯粹是因为迪奥做得更好。

    媞妮记得迪奥的母亲是没落的低级贵族家的女儿，被他的父亲花言巧语骗去私奔，最后落到因病去世的下场。迪奥的行为举止从来和他人不同，也是早年受到他母亲的教导。

    在乔斯达家的释奴和奴隶的口中，乔纳森·乔斯达是个好人，就是偶尔会有些傻乎乎的。他们喜爱他，也喜爱迪奥，认为两人未来都颇有期望。

    “媞妮，你是迪奥先生买回来的唯一一个奴隶。”年龄相近的女孩对她说：“可要好好把握机会。”

    她说着，若有若无地看了下媞妮的衣领。

    媞妮有些不大舒服。

    月事很平常，也麻烦。自她来了以后，短短半年，裁了两次衣服，有人笑她“迪奥少爷把你买回来前真应该问问你是不是个女孩”，其余人附和“迪奥少爷说不定就是看她像个男孩才买回来，可惜了”。

    从前在酒馆，媞妮听说了这种话，就算她满身脏兮兮的，也会被打量。大约是到了贵族家，会觉得有所不同，相似的场景却依旧在发生，这种落差让她生出了脾气。

    她没做什么，在隔日那几人吃的饭菜里，多加了一些料，让他们猛灌水导致被管家批评了一顿而已。

    12

    两个少爷回来的那天，看门人早早就站在门前，其余人也做好了准备。从早上等到晚上，媞妮的心情也有些激动，她并未做和平常不同的打扮，对饭菜倒是多花了些心思。

    她想起从前迪奥是喜欢吃龙虾和牡蛎的，说如果有一天能吃到搭成了塔的海鲜，一定很不错。通常在晚宴上才有的菜肴，媞妮凭借着半年内在乔斯达家累积的好感对主管厨房的释奴提出，得到了同意。

    除此之外，饭桌上还会有洒满了香料的炖兔，加了蜂蜜的猪肉，以及丰富的蔬菜和甜点。

    马车姗姗来迟，乔斯达先生去到门口迎接他的孩子们，媞妮作为厨房的人员，等待乔斯达家的父子入席。

    弹奏着七弦琴的乐师为家宴伴奏，掌灯的奴隶位于两旁，露天的庭院充满了自然的气息。媞妮和其他人一起将菜肴呈上。她是迪奥买回来的，自然是先去到他身边。

    媞妮和众人一同低着头，直到将猫爪支撑着的碟放到迪奥面前，她才敢稍微抬起眼睛。

    半年不见，在那之前是更长的时间，迪奥的身影偶尔会在她的脑海中浮现，这次却再一次确定，他已并非她记忆中的少年，他的长袍松散地搭在身上，散发着男性荷尔蒙的身体倚着长椅，红眸好似钉在了媞妮身上。

    在媞妮看向他时，他弯起唇角，随即唇瓣张合，没有发出声音，媞妮却知道，他是在叫她的名字。

    媞妮觉得，迪奥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变。

    13

    媞妮变了，第一眼迪奥差点儿没认出她。

    在来到乔斯达家后，他就抛下了过去，只记得自己的目标。在竞技场上见到媞妮时，他才猛然察觉自己一直记得她，哪怕她将那头漂亮的金发剪得乱七八糟。

    不过是一个晚上，在去到学校后，几个夜晚过去，他也要将她忘掉了。提醒他的是同学们，因而媞妮的样子反复在他眼前重映，她被鲜血沐浴的模样，在化学分子的作用下，变了又变，从他年少时相识的一个还不错的家伙，到被巨蟒缠住的挣扎，再变换至遮罩在朦胧外袍下的身影。

    离家去学校的那天，他和医生打了个照面，医生以低不可闻的声音告诉他媞妮来月事了。那时迪奥才头一回想到媞妮的身体，他知道女性的身体会变化，正如男性一样，却没有料到媞妮会变得这么令人无法移开视线。

    哪怕她裹在简单而粗糙的布料里，也让她有一种他人无法企及的美丽，也更令人想触碰。

    乔斯达先生听到两个孩子的学业，高兴得多喝了些，很快就去休息了，乔纳森许久没回家，也早早睡下，迪奥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下意识地辗转反侧，很快意识到他想要什么。

    他买下媞妮，是因看到她为了摆脱死亡绽放出的生命力，他希望将她拥有。拥有也有很多种含义。

    迪奥在乌云的遮蔽下，去到了媞妮的房间。

    迎接他的是一柄匕首，他捂住了她的嘴，媞妮瞪大了眼睛，匕首落在床上。月色从床上方的窗户里落进来，照亮了媞妮深色的发丝，迪奥将它握在手里，是冰凉的，她的嘴唇和身体却在发烫。

    “你做什么……”媞妮吐露出小声的喘息。

    她的身体晶莹剔透，要渗出汗水般，与布满褶皱的床褥交缠在一起。她晚上也喝了蜂蜜酒，无伤大雅的量，此刻却觉得自己像是醉了。

    “我们要浪费时间说这些吗？”迪奥低声道，声音满是魅惑。

    他咬住她耳朵的软骨位置，若含下丝绸，手掀起了火，在隐秘的黑暗中，海浪起伏，浅浅吟唱。远处有人在弹奏七弦琴，旋律悠扬，令刻意压抑的声音愈发焦躁。

    迪奥没触碰过女人，男人也同样。在成为乔斯达家的养子前，不少人都想对他出手，他嗤之以鼻，有一次甚至假装顺从尔后抓住对方的把柄，敲诈了一笔后满意地将人踢下了河。还有一次，是在酒馆，肥胖的家伙朝他靠近，对他提出非难的要求，是媞妮替他解了围。那人朝媞妮吐了口水，她从容地擦掉，问迪奥没事吧。她的生活并不轻松，可她从不曾憎恨，也没有过抱怨。

    “美丽……”迪奥从喉咙中吐露感叹：“你实在太美了。”

    或许那时他就在想了，想看到那个他一直都觉得有些耀眼的存在露出这样的神情，他总是能做出正确的选择，他好似在玷污神明，将这世上少见的抓在手中搓揉并舔舐，将所有的搅得乱七八糟。

    是第一次，但没有刻意注意，甚至说不上温柔，只是为了填满膨胀得愈发大的欲望，沉浸在甜美中。

    流星在天边坠落，世界迎来了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