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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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生先前给媞妮的药并非增强她身体的,那时迪奥就已准备除掉还未成型的生命,他算好了量,但也曾在夜晚一度心软。

    去见媞妮的那次,他的确打算让她离开罗马,过上其他生活的。他并不打算如先前计划那般,在路上除掉他。

    她终究是背叛了他。

    在今日,药也超过了剂量,满床的血迹,身体发凉。媞妮留在班鲁多家的小屋里。她让艾莲娜别管她,尽管离去。

    “你知道吗,艾莲娜,”媞妮强撑着气说,“我最强烈的情感被唤起了,我好像忽然醒来,成了不一样的自己。我想要做的唯一的事,就是让他永远看着我,无法移开视线。我会在他死的时候握住他的手,让他以为我还爱着他,而在他死后,我会将他的骨灰踩在脚下,让他被世人唾弃并遗忘。这就是我最大的心愿。我已经无法回头了——”

    然而这像是她的遗言。

    流产的女人是充满晦气的,待嫁的艾莲娜被强行带离了媞妮的房间。医生将能做的都做过后,也只有束手无策,离开房间。由于妊娠死去的女性很多,由于流产死去的也不少,没人知道在并不洁净的环境下能滋生出多少细菌,他们将新生相关的死亡当成是婴儿的诅咒,神明的愤怒。

    24

    媞妮一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尽本能在呼吸,说话,然后在生死之前徘徊。

    她听到音乐声,也像是有人在歌唱。她想大概是婚礼的时间到了,所有人都离开了这个家,去往了乔斯达家。

    也或许是出征的队伍,吹奏者前去战场的号角。

    还可能是要将她带走的,来自冥界的召唤。

    又有什么所谓,媞妮想,她要找一个舒服的地方。班鲁多家的人都在休息,月明星稀的一晚,媞妮从床上爬起来,吃掉了放在床头的食物。

    她的身体是粘稠的,冰凉的,精神却可以说是亢奋,好似在燃烧。她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将自己梳妆。

    打扮是和乔斯达家的释奴和艾莲娜学的,媞妮从前并未在意过这些,但她感到死亡将近,并不想留在这一汪血泊里。

    她曾经追寻的在这里,但还未被她抱在怀里,就离去了。

    夜晚的郊外很安静,只有媞妮一个人,就连月光也留有声响。照在她身上,发出的会是怎样的声音?媞妮会弹些七弦琴了,她学得很快,本是想弹奏给她未出生的孩子听,如今她没有琴,只哼唱出小曲,身体比意料中要轻快。

    土地是干燥的,草却是湿漉漉的,光着脚走在上面,媞妮感到自己在漂浮。她可能还发着高烧,因为心和脑袋都在发烫,夜风吹在身上,她一点儿也不觉得冷。

    她所有的生命都在这一刻绽放,在将要投入死神的怀抱之时。挂满了布条的树木,是前一个节日时,人们留下的。他们在树旁焚烧祭品,高声歌唱,以期望自己的愿望被神明听见,受到眷顾。

    雨掉下来的时候,媞妮的站在布满了碎叶的长桌前。雨季来临,意味着又一次生命,也会带来无数死亡。她从小居住着的地方在城中并不算低,但每年都要遭受洪水的侵袭。人们无论将裤脚卷得多高,都无法避免被污水溅至身体。媞妮还记得,她从未抱怨过,她和家人们甚至还能在那片水中嬉戏。无论它们多么肮脏,都是从天生落下来的,她会想象站在这片水里,便是和海连在了一起。她变的广阔又辽远,世界的每一处都是她,哪怕她只站在这里。

    什么时候变了呢,她竟然全忘记了,不过短短数月而已。张开的手臂盛住了雨水,媞妮昂起头,打在她脸上的像是一颗颗珍珠,浸润她的发丝与唇角,淹没她的生命。哪怕成为了奴隶,她也没有想过死,为何会在这一刻感到绝望。

    在城外的日子,令她褪去了贵族家中的繁文缛节,她的衣衫变得粗糙,但并非没有更好。雨也冲走了死亡的阴云,此刻她在呼吸,这就是活着的感觉,她一直贪恋着的,她一直渴望着的,她不想失去它!

    可身体将要背叛她了。她要凹陷的肉,扭曲的骨,她若火种般燃烧,就要到最后一刻了。

    25

    媞妮失踪了,在婚礼的前一天。班鲁多先生瞒住了这件事,到婚礼后才告知艾莲娜。乔瑟夫一周去前往战场,将这消息带了出去。

    城外是有狼的,它们并不大胆到会靠近人,却没有一刻不在窥视着家畜们。农人们被攻击的情况屡见不鲜,甚至有人将弃婴抛弃在它们出没的地方。那片传说中的残骸之森离班鲁多家的所在有一片距离,大雨也冲走了所有可能的痕迹,但他们还是找到了媞妮残破的衣物,就在滋养了这座城的动物们的家园。

    是迪奥主动问的,和乔纳森处在不同的小队,他们在一次合战时打了个照面。他轻描淡写说出口的问题,再一次收到了乔纳森的怒目。他看着迪奥怀里搂着的陌生女人,要冲他大吼,但想到应当尊敬死者,乔纳森放平了声音。

    “她死了。”他说:“死在母狼的口中,会比我们死得光荣。”

    至少,媞妮会回到自然中去,不像他们,同雇佣兵们作战,最后连长矛下的人是敌是友都会分不清。

    将军给他们鼓劲,作为贵族家的孩子,过场形式大过实质,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被放到最前面。迪奥·布兰多,乔斯达家的样子,这一日却自请去打头阵。长子死亡会怪罪将军,影响仕途,养子有些许不同。看到迪奥出现在阵前,乔纳森很是惊讶,他先前的请求被拒绝了,迪奥却能得偿所愿。他去找将军理论,没有得到答案。

    26

    生与死,这是人必须走过的路,但又有着明确的界限。涂满了武器的红痕,也吞没了迪奥的双手,他大吼着挥过盾牌,在马上将一个又一个敌人打倒,血冲得身体不听使唤,如一头猛兽。他以为父亲从未被母亲的死去难受过,现在想来,至少在得知她死去的一个瞬间,那个世界上最不堪的人会自我忏悔。这样的悔意会随着时间过去,还是会在日后不断将他侵袭,用再多酒精也无法填满,迪奥不知道答案。

    他的双眸发红,是本身的颜色,也是被他人的鲜血映照出的,狼是怎样撕扯猎物,他就怎样对待敌人,媞妮的皮肤滑过他手中的触感,那份温热用眼前的鲜血重现。清醒来过一个瞬间,又很快被酒精冲走,他呼唤拥抱着的女人的名字,每一个都是她,她们咒骂他,他全然不曾放在心里。

    “孩子怎么样了?”他对乔纳森问出了多么愚蠢的问题。

    他只得到了沉默。

    城外领土的争夺在继续,城内也发生着变动。皇帝的死亡,新皇的上任,贵族的起起落落,拥有悠久历史且永远效忠更明智者的乔斯达家屹立不倒。媞妮的房间早就住进了新的人,而她竟什么都没留下,没人见到她的最后,除了这一片荒郊。

    迪奥站在媞妮的墓前,是班鲁多家特意为她找的地方,班鲁多先生说是艾莲娜的安排,媞妮生前在班鲁多家的些许日子,都爱坐在能看到河的山坡上。

    “我不讨厌雨天。”她说。

    “那和喜欢还是有很大区别。”他说:“你怎么连自己都不明白?”

    “我明白的,”她说,“迪奥,我喜欢你,我爱你。”

    她还是不曾懂得什么是爱,迪奥想。在历经战争的折磨后,他站在有着长草的,想着一个死去的人,竟会如此平静。或者说,麻木?战争抹去了他对过去的记忆,他甚至已经没有那样厌烦乔纳森了,对于媞妮,曾有过他的孩子的女人,他的脑袋中留下的,有关她的美好片段还多上一些,远胜过两人最后的日子。不过这也是他最后一次前来,在凯旋式上,他就骑着马行在将军的身旁,他会得到新皇的重用,娶一个对他有所帮助的贵族妻子。至于媞妮,迪奥转身时就已要将她忘掉,他进入宫殿参加宴会时,心中已在盘算他将获得的赏赐。

    战争持续了一年,迪奥·布兰多虽沐浴在死亡中,却也花了时间将他出生的城市重新认识了一遍。每一家的人占据了怎样的地位,哪一家有待字闺中的女儿,迪奥全都逐一了解了。乔纳森已经成婚,迪奥最为乔斯达先生家的养子,又在战场上帮助帝国得胜,皇帝此次必然会赐予他一桩婚姻。

    迪奥已有先见之明,在军中结交了一位元老院贵族,他也同这位兄长订下,要娶他妹妹的约定。

    皇帝规定,进入元老院的人不得在海外拥有财富,但这位贵族早将海外财产安排亲戚持有,他表面上是为了帝国的人民着想,实际上却比其他任何张扬者都拥有更多。只要将他的财产占为己有,人们加以继承,迪奥知道,有朝一日,自己也会登上皇帝之位。

    帝国的皇帝并不靠血缘传承,而是有能者担任。如今的皇帝也曾是一位贵族,将他推上这位置的,是隐于幕后的元老院议员。迪奥对他了解得也不多。不说从未见过面,就连乔斯达先生也说,那人几乎不在人前现身,就连他也多年没有见过,可对方的家族始终存在着,正如建立这罗马的第一块砖,永远都隐藏在皇帝人选的身后。

    这次前任皇帝逝世,新皇登基,来得其实算突然。一年光景,城中大变,无法适应的反对者在这一年内也接连去往海外,死于家中,关入监牢,或是韬光养晦以避风头。总之全都没了动静,在新皇登基之日,没有一人是不将他承认的。

    乔斯达先生的认同,是出自这些能城市大抵风调雨顺带来信任,迪奥却想要将他日后可能会遭遇的敌人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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