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农*******] > 昭靖之死

昭靖之死

    永熙四年春,疾风如吼,残雪未消,再不见当年春和景明莺歌燕舞。

    自三年前昭靖公主和圣上争执起,公主府似乎就再没见过春日了。

    “殿下?殿下……”

    “殿下,天亮了,该起身了……”

    “殿下昨夜又熬了……大夫说了,您身子骨不能再熬了……”

    李嘉年听到婢女清荷的呼声,极想起身,她还想去大理寺在问一问那些卷宗,还差一点了,还差一点点就做完了,可无论怎么努力都起不了身。

    ……

    永熙元年,太上皇一病不起,少帝登基大赦天下,恰逢三月上巳,大宴百官。

    宴上,雍州治下两个小官死谏圣上:雍州已有两年不放军饷,再这么下去雍州的兵马就要饿死,匈奴就要踩着战马尸骨翻过贺兰山进犯中原。

    少帝大怒,下令彻查军饷下落。

    历时三月,一本账本定了百官生死,天牢人满为患,刑场血流成河,就连满门忠烈的章氏也未能幸免。

    永熙元年夏,昭靖公主在长街疾奔,衣冠不整,珠翠散落满地,宫女太监阻拦不及,已经被她冲撞至内宫,新帝怒叱昭靖公主目无尊卑,责令禁足,命公主府众人将她带回去严加看管。

    李嘉年一路跑来已经丢掉了所有尊容,满头只剩一支玉兰金钗,她拔下金钗捏在手里,少帝心腹宋明朗见状抖着手要左右护驾,责问昭靖公主做什么,李嘉年,或者说李晴,她捏紧手里的金钗抵在喉间不许侍从上前,然后赤红着双眼质问少帝:“楼太傅忠心可鉴,章氏满门忠烈,李璜你看不到吗!”

    “放肆!怎可直呼圣上名讳!”宋明朗指着左右将她弄走。

    李嘉年大喊:“李璜,父皇尸骨未寒!天下都在看,你果真不信吗?就算看不到朝臣的赤胆忠心!你我三人一起长大,往日情分也不信吗?”

    “皇姐。”少帝终于开口,他已不再是从前心性纯良敬爱长姐的李璜,他负手站在朱殿明堂上身量尚年少,可是神情冷练,已然是山河之主:“证据确凿,朕拿什么信?”

    “况且,你这是僭越。”

    青涩的轮廓隐在刺目的日光下,许是急火攻心,许是煞那间被胞弟的话惊醒,李嘉年在那一瞬间忽然想起很多,想起楼太傅同父皇开玩笑说可惜公主是女儿身,想起父皇打趣说还好嘉年是女儿,想起父皇病重事忧心李璜年少。她想起这些年在这里,这座宫殿中发生的种种,只觉胸口刺痛,像要被撕裂般。

    李嘉年仿佛又回到当年的朱雀街,再晚一刻章桓之就要被斩首,所以她得跑快点,再快点,拦下圣谕,她拼命地跑,拼了命想救下那些人。

    那日的最后,金钗落地,她问:“你果真要这么做吗?”

    李璜说:“朕是天子。”

    李嘉年拿出怀中的丹书铁卷:“我要保他。”

    “这可是大罪。”少帝眉眼阴翳,“阿姐,章氏伙同外族贪吃军饷,你果真要为他做到这一步吗?”

    金钗落地,李嘉年长跪在蟠龙丹陛下:“求陛下开恩。”

    她在梦中落泪呓语:“钗呢?”然后在枕头下摸到先皇后给她的金钗才终于安稳,昭靖公主似乎发了癔症,婢女忙出门找太医。

    外头乱糟糟不知道在吵什么,李嘉年终于醒了。

    锣鼓喧天,京城似乎有喜事发生,李嘉年不知道是什么喜事,但终于觉得身上轻快了一些,也有了一点力气,她爬起来虚弱地喊:“清荷?”

    没有人应,她只好自己去窗前推开窗听一听外面究竟怎么了,可还是听不清,于是她问:“有喜事吗?谁家成亲吗?怎么这么吵?”

    算一算,她也好久没凑过这种热闹了。

    清荷终于回来了,见她在窗口立刻紧张起来:“殿下怎么在吹风?您病了,应该好好修养……”

    李嘉年听不进去,她有点想念街上的热闹,同时记挂着自己还有正事,还差一些,她还差一些当年的证据,只要把户部的账本和这些东西对上就能知道当年都有哪些人是被冤枉的,她为此奔波三年,受到不知多少阻挠,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些线索,马上就能翻案了,她得翻案,就算为了死在流放途中的章桓之也得翻案。

    她推开门想出去,被清荷推回来:“哎呀殿下,天还冷,可不敢就这么出去!”

    “还冷?”李嘉年望着外头,“什么日子了?”

    “四月六了。”清荷找来衣服给她披上,“也不知什么鬼天气,一点不见暖。”

    四月六了,屋檐上残雪未消。

    李嘉年又记挂起民生:“四月六还不解冻,今年庄稼要怎么活?”

    说起这个清荷也叹气:“庄稼冻死大半,牲畜也遭不住这种天气,听说……”想起这位的性子,又打住了,“算了,不说这些了,殿下您觉得怎么样?”

    “有灾情吗?”李嘉年担忧道:“京城还这样冷,郊外……河西呢?有灾情吗?”

    “殿下!”清荷无奈,“这些,朝廷会有人管的,陛下已经派人去各地走访了,您就别……”

    话音被外面的锣鼓声打断,李嘉年出神了:“清荷,我怎么听见贺喜……怎么了?”

    清荷面露难色,李嘉年觉得奇怪,转念又作罢:“你……算了,更衣,咱们再去一趟大理寺。”

    没来得及拒绝,昭靖公主就咳出一口鲜血,清荷吓坏了,要去请御医,可是昭靖一心觉得得快点,她时间不多了,她一定得见到冤案昭雪才行。

    “快去!……咳!”说着又是一口鲜血。

    广陵王世子沈舆任禁军统领,这一天,永熙帝的心腹大患怀王落马,他奉命去抄家,路过公主府,见昭靖公主的婢女急急忙忙向外跑去,去的是宫内的方向。

    三年前昭靖公主竭力保全罪臣之子那事之后,他们姐弟之间就有了隔阂,昭靖公主一心要为贪污案中无辜的人翻案,少帝一口咬定真相就是如此,那之后除了那件案情相关,公主府的事情都不再麻烦宫里,天子也从不过问公主府的事情,这天沈舆心里有一种怪异的感觉,他打马上前问:“出什么事了?”

    那婢女神色慌张上气不接下气:“殿下……殿下她……”

    “上马!”沈舆明白了,带着清荷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宫,安排了人带御医和清荷回去才回去复命,沈舆到的时候御书房已经有人了,章桓之坐在下首同天子说话,正事已经谈完了,君臣二人正说起塞外风光。

    这三年,章桓之蛰伏关外,跟朝廷里应外合离间草原各部,又暗中搜集怀王私通敌国的罪证,怀王能这么轻易落马他功不可没。

    沈舆站在旁边听着,等这二人说完了才简单回禀了几句,说人抓到了,正在抄家,少帝拊掌道好:“朕的心事终于……两位爱卿都是功臣!”

    沈舆莫名记起添进证据中的几本账本:“要说起来,昭靖公主也有功劳……”

    话音未落,上首的天子笑容微敛,章桓之也垂下眼,显然都在回避这个人。沈舆笑了:“对了,章兄回京可去看望过昭靖公主了?她应该挂念你许久了。”

    章桓之笑笑:“世子莫开玩笑。”

    天子指叩桌面:“说起来,昭靖公主的婚事也该……”

    话音未落,公主府的太监求见,宋明朗从侧门出去拦住那小太监,又在问询过后快步走了进来,在天子耳边低语几句。

    为主三年,早已不会为一般事喜怒形于色的天子在那一瞬变了脸色,宋明朗当即跪下去,堂下二人不明所以纷纷起身,而后,少帝嘴唇微动,说出宋明朗传来的消息:“阿姐她……殁了。”

    堂下二人表情皆变,章桓之抬头看向天子,沈舆则拔腿向外走去。

    阴云密布的天上猛然开始飘雪,巴掌大的雪花纷纷扬扬,冷落已久的公主府迎来几位贵客,只不过主人未能出门相迎,沈舆到了已经有一会儿,李璜章桓之二人到的时候,昭靖公主的尸体已经蒙上白布,公主府也挂上了白幡。

    李璜蓦然想起,他已经有两三年没有好好看过他的阿姐,陪他长大,跟他讲天相农时的阿姐,陪他抄书的阿姐,明明前不久还听说她夜闯大理寺,提着刀逼大理寺的人交出卷宗,怎么忽然就病重去世了?

    “御医呢?你们这些人都是吃干饭的吗?阿姐病了怎么不回禀?现在还要拦着朕不见她?”天子踹翻阻拦他上前的宋明朗非要确认,昭靖公主的婢女以死相护,请陛下恕罪,不要惊扰公主遗体,天子怒不可遏,是沈舆挡着:“陛下还是叫公主安息吧。”

    李璜赤红双目看他,沈舆挡在他面前,章桓之握了握拳头,跟着劝谏:“殿下她已经……陛下还是保重龙体吧。”

    气氛凝重间,清荷拿出昭靖公主死前还在写的陈情书,揉皱的宣纸上的血渍触目惊心,最后几个字看得出来主人已经力竭,颤抖着写不完那个字。

    清荷看着死而复生的章桓之,对天子说:“殿下临去前还在记挂当年的冤案,章大人虽然用不上了,可还有其他无辜枉死之人,陛下……”

    昭靖公主拖着病体起身写诉状,写到一半又听到锣鼓声,似乎是从隔壁传来,隔壁是尘封已久的章府,三年前就无人居住,却在今日正门打开,广迎宾客,昭靖公主出门去看,听到路上的人说:“怀王落马,章大人回来了!”

    她没太明白章桓之怎么回来的,回头看清荷,清荷不敢告诉她。

    “公主问奴婢:明章回来了?”清荷捂着嘴啜泣,堂中三人就那么站着,听清荷说昭靖死前之态:“奴婢不敢告诉公主,公主却急着出门……还没走出门就……就……”

    李嘉年为永熙元年的冤案奔波三年,同朝中那些老油子周旋还要搜集案宗心力交瘁,本就是强弩之末,听到章桓之回来心绪起伏,直接倒下了。

    说到最后,清荷支撑不住伏地大哭,李璜推开章桓之拂袖而去,沈舆站在门口,忽然记起三年前,朱雀大街上狂奔的背影。

    像是不顾一切,不计后果——天子下令不许求情,谁都明白这道令是下给谁的,但凡李嘉年多想一下也能想明白,但她没想过,她以为人是不会变的。

    他问李嘉年:“一定要救章桓之吗?”

    李嘉年说:“不只是章桓之,还有许多人,章氏满门,楼太傅……周时延……这些人,我信他们。”

    他那时极想告诉李嘉年,这些人死不是因为贪污,也不是因为犯错,只是因为当年夺嫡之争,因为储君年少支持过怀王,陛下忌惮他们。

    就如同忌惮他的皇姐般。

    出身宫廷,李嘉年本不该如此天真,她错看了当今天子,也错看了她青梅竹马的章桓之,她太蠢。

    他说:“可是人死不能复生。”

    李嘉年偏头,往日珠翠满头,这天只有一支金钗,她说:“清白也很重要,生前死后,我不信明章不在乎名节。”

    李嘉年身上有一种奇怪的东西,像读书人一般死拧。

    章桓之听了清荷的话似乎有些怔愣,沈舆阴郁的眉眼笑开了,他拱手嘲讽:“贺喜章大人,功成名就了!”

    章桓之还未开口,沈舆就说:“这一句是替殿下贺的,她要是还在,兴许也会贺章大人从龙之功!”

    ……

    昭靖公主受冷落三年,朝中众臣都以为天子同她闹翻了,故而,昭靖公主死讯传来时未敢轻举妄动,然而昭靖公主死前与天子颇有龃龉,死后葬礼却空前浩大,加封陪葬,永熙帝似乎要将过往十七年、往后百年的尊容一齐加封给已故的昭靖。

    但是,有人以为,死后尊容是没有必要的,因为再多的金银财宝,死人都花不了,就算看见也只能眼巴巴看着。

    而且,死人也是人,也需要尊严,也不想见前任。

    不要觉得这是胡说,这是死人自己觉得的。

    李晴已经无聊半个月了,半个月以来,她亲眼看着自己断气、葬礼、下葬,看着一箱又一箱金银财宝搬进陵寝,看到李璜在她棺椁前红着眼睛假惺惺叫阿姐,甚至还给她的墓碑镶了金边,好些从前她一上门就藏着躲着的人纷纷来看她,夸一些听了就让人冒酸气的话。

    她无聊极了,不知道这破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对了,李晴就是李嘉年,苦逼的农学研究生一枚,某一天正在头疼试验结果的时候,很抓马地穿越了,醒来就成了襁褓中呱呱大哭的婴儿,那一年胶州大旱,她一出生就下雨了,老爹觉得她是福星,给她取名李嘉年,宠爱至极。

    又过了三年,李璜出生了,可是他们的母亲血崩去世,死前叫她好好照顾弟弟。

    李晴觉得她照顾地还不错,甚至可能不用她照顾也不错,至少为君之道和勾心斗角,李璜这厮简直天赋异禀。

    ——她不懂,父皇是仁善之君,她也不是狡诈之人,一家子地瓜里头怎么就能出李璜这么一节藕?

    大梁有李璜这么一个志向远大心狠手辣的皇帝,父皇死了也能瞑目了,呵呵。

    章桓之没死,呵呵。

    章桓之是抓捕怀王收复关外的功臣,呵呵。

    三年前的斩首,她交出去的丹书铁券,呵呵。

    章桓之李璜君臣一心,防着她,呵呵。

    还有现在站在她陵寝前的人,一身素衣叹着气:“殿下何必挂念微臣至此。”

    李晴:“……谁他妈挂念你至此了。”

    假惺惺,呵呵。

    谁挂念你了,想得真多,呵呵。

    你们这些事业批锁死算了,别出来祸害人了,呵呵。

    说真的,她现在只想快快转世投胎,无常呢,能不能干点活啊?

    她都烦死了,恨不得捂上耳朵,可是章桓之还在说:“即便没有贪污案,微臣也是不愿做驸马的……微臣满门勋烈,自然也想光耀门楣,所以,即便没有当年,微臣同殿下也没有将来。”

    李晴:“……哦。”

    什么意思?说她明月照沟渠?

    说她恋爱脑?

    说她自作多情?

    要不是打不到人,李晴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呼这人两巴掌。

    “想光耀门楣你早说啊?我逼你跟我谈对象了?我逼你死遁了?”

    章桓之最终叹了一口气:“殿下,死后若有知,明章许诺您,若有来世,明章必会报答殿下情谊。”

    明章是章桓之的字。

    沉默了一会儿,李晴觉得还是不用了,章桓之应该听不到但她还是自说自话:“这个恋爱其实不是非谈不可,我也不是非要嫁人,做这些呢也是不想看到好人被冤枉,所以你不用说下辈子还要纠缠不休这种话这么报复我,我也算是看清了,我老板说得对,对男人付出真心无异于自取灭亡,所以你还是放过我吧,下次你们爱谁谁,我真的累了。”

    但是眼前的人是听不见的,还在她坟前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李晴听烦了,俗话说人死如灯灭,李晴现在非常希望灯灭,实在不行,她睡一觉一睁眼,就算面前是三大页论文返修意见也没关系,只要让她别再见这些人。

    不开玩笑,真的累了。什么勾心斗角权力博弈,去你妈的。

新书推荐: 隐秘的逆袭 阴差阳错的十年 开局太平间,玄学大佬功德无量 七零,我的女王大大 为什么会有前世记忆? 快穿之我的宿主很暴躁 上吧,我的分身! 大臣干群皇太后的小说 开局:心想事成入神印世界 公主成年礼共大臣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