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桓之下山的时候发现沈舆也在，他打了招呼，沈舆没理他，烧完手里的纸钱就走了。
章桓之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空中灰烬飘散殆尽才说：“殿下冰清玉洁，尘俗之物只会玷污殿下门楣。”说着踩过灰烬离去。
李晴眼睁睁看着刚拿到手里的银票消失，幽怨地看着章桓之的背影。
有些人活着给你添堵，死了还给你添堵。
只是没想到沈舆这厮居然还记得给她烧纸钱，她明明记得从前沈舆极为高傲，很小的时候他们还一起玩过，楼太傅授课他们一起听学，后来长大一些，她跟章桓之关系亲近之后沈舆就逐渐跟她疏远了，见她从来都是鼻孔朝天不愿意多说，说的最多的一次可能就是劝她别救章桓之那次。
不过也能理解，广安侯和章氏同属武将，他们两家关系自然不能好，他们关系好了，龙椅上的人就要坐不住了。
当时沈舆在朱雀街劝她不要执拗的时候她还觉得是因为沈舆同章桓之不对付，现在看来，就应该听沈舆的，多管闲事会短命，现在后悔都来不及了。
……
永熙四年，天气异常，各地均有灾害，恰逢关外动荡，朝廷想要借机收复北疆，要开战，粮草必须得充裕，故而多地减免赋税的事情被驳回，荆楚之地因为受灾较轻，甚至加了两成税。
门外一对夫妻正在头疼，男的抽着旱烟闷不做声，女的唉声叹气，家中唯一的男丁应征入伍，官府强行垦荒给周边农户分了些寸草不生的秃头地，年初大雨，土壤直接结成块，地上浮了一层盐，莫说他们没有牲口翻不开地，就算翻开了，那样的地也根本种不出庄稼，官府却还要他们按照耕地交粮。
李晴刚醒，脑子里乱糟糟地，前世今生的事情一遭遭从脑子里过了一遍，躺在床上听了会儿门口的哀怨，忽然开口：“翻一些塘泥试试吧。”
“什么？”听到女儿醒了，成家老爹敲了敲烟袋：“丫头怎么样了？”
林桂英起身进来看，成霜坐起来了，她病了好几天今天才好转，病中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公主府，又感觉自己正在赶论文，醒来才知道自己又重生了，这次没有锦绣襁褓，没有金玉宫殿，更没有做不完的试验写不完的论文，她醒来在一家农户，爹娘都是普通百姓。
说普通也不对，底层百姓。
活了两辈子，头一次这么直观地感受到穷，家里只有两三间草屋，院墙是石头垒的，膝盖高，厨房半露天，墙角的锅灶可能是最值钱的东西。
家徒四壁都是美化，毕竟窗户还漏风，连四壁也没有。
成老爹和媳妇都进来了，林桂英问女儿喝不喝水，成老爹披上衣服说他再去翻一翻地，李晴，现在应该叫成霜了，成霜坐起来：“我也去看看吧。”
女儿刚害了风寒，林桂英说：“你还是再休息休息，山谷里风大。”
成霜说；“没事，我就去看看。”
出门洗脸在水缸里看到倒影，面黄肌瘦头发枯燥，衣服上打着好几个补丁，一看就知道这家过的是什么日子了。
李晴在心里叹气，心说还不如上次，上次虽说弟弟是个白眼狼，但是好歹金尊玉贵享了十几年福，就算被禁足冷落的那几年吃穿也没受苛待，这次不一样了，这次吃穿明显很成问题。
跟着成老爹上山看地，山脚下面有一条小溪，整个山脚的地上四处都有白色的浮碱，踩上去，板结的地纹丝不动，比李晴预料中还要严重。
“翻塘泥也不行，这么严重，得灌水。”成霜说。
“有办法？”成家老爹提着烟袋，他总觉得自家女儿病了一场哪里不对劲，十三四的小丫头片子，说起话跟大人一样。成霜点头：“要灌水洗盐，把盐洗下去，这块地就能种了。”
“要是有池塘底下的淤泥也行，但是翻淤泥太费劲了，附近也没有池塘。”
成老爹说：“池塘附近没有，灌水可以试试。”
说干就干，成老爹打算第二天就开干，成霜本想找点纸笔写点东西，找了半天问了林桂英才知道笔墨纸砚都是稀罕物，只有镇上才能买到不说，还贵。
成霜这才想起她现在是底层贫农，别说宣纸金墨，就连普通的纸笔都买不起。
她只好找了半截烧过的树枝坐在门槛上写写画画，林桂英看了一眼，地上的字像模像样，她后退几步奇怪地看着女儿像看着什么妖怪：“你什么时候识字了？”
丈夫也说自家丫头不太对，她现在看觉得太奇怪了。
成霜懒得想借口，便随口敷衍：“我生病的时候梦见一个白胡子仙人，仙人说他是稷神，能教我识字种地。”
林桂英喃喃着不太信，问她稷神是谁，成霜拍拍手：“稷神就是管种地的神，娘，稷神说了，能让咱们家的谷仓装冒尖呢。”
“……就胡说吧。”林桂英拍着胸口半信半疑地走了，过了会儿又回来：“女儿啊，那块地真的能种吗？”
“能吧。”成霜说，“但是今年……”
都五月了，洗掉盐也来不及，七月底就要征税，今年肯定没戏了。
“所以得从别的地方下手。”成霜问：“咱们家还种什么了，明天也带我去看看吧。”
第二天，成老爹上山挑水去了，快晌午的时候太阳又毒又辣，林桂英带着成霜来送饭，成老爹蹲在田埂上吃窝窝头咸菜，成霜围着看了几圈，成老爹一个人挑了一早上才泼了一小块，而且干得太快了，就这么挑不知道要挑到何年何月，不如大水漫灌，可是这边地势太高了，引水太难。
成霜坐到成老爹跟前：“爹，山下面能修水车吗？”
“水车？”整个村子靠天吃饭，没修过什么水车。
成霜说：“就是能把低处的水运到高处的东西，荆州应该有。”她依稀记得先帝还在的时候荆州有个官员上报过，有人造出来了可以运水的翻车，先帝想要推广，但是因为造出的翻车不太好用就搁置了，不知道有没有再改良过。
她当时还看过，可惜她没有图纸。
“荆州可远着呢。”成老爹说：“再说了，这个地能不能洗出来还不一定。”
虽然找人帮忙了，但是他对女儿的话半信半疑，只是莫名其妙就觉得她的话有道理，真的开始干了心里又开始没底。
“能的。”成霜忽然说：“但是不能这么挑，太阳太毒了，还没挑上来一次，上一桶水就晒干了，得引水漫灌。”
水车的构造不算太复杂，凭她知道的知识试一试估计不难，到时候这边山上的盐碱地都能改良，灌溉的事情也一起解决了。
正说着，林桂英回来了，拿出篮子里的窝窝头叫成霜一起吃，成霜咬了一口，即便不是第一顿也还是觉得难以下咽，她慢慢嚼着划嗓子的粗粮，再一次叹气。
就算为了自己过得好点她也得做点什么了，要不然顿顿啃窝窝头，官府还没杀头，她自己就要跳河了。
衣食住行，每一样都得想办法，成霜压力倍增，早知今日，她就应该在自己还是公主的时候早做打算，至少留一些私房……
等等，私房？
晚上，成霜指着院子角落问成母能不能在这儿挖个小池塘，她想做点东西，得蓄水。
成母觉得奇怪，成老爹却已经提着锄头上手了：“哪儿，这儿？”
林桂英白了丈夫一眼：“你就围着她转吧！”说完去厨房煎药了，成霜闻见药味先皱了脸，成母一拍桌子：“喝！老娘可不管你什么神，就算是灶王爷也得喝完了再折腾！”
成霜吓了一个激灵，驱寒的土方子加的不知道什么草药，成老爹下山的时候背了一背篓，熬得黑糊糊一碗，成霜端起药汁子一饮而尽，连吃了一把酸枣干才缓过来。
成老爹挖着小水潭交代媳妇：“剩下那些草药明天你晒了，改天去镇上卖了，添补点家用。”
成霜一听卖东西，瞬间有想法了。
然后林桂英喊吃饭，不出意料，又是窝窝头咸菜小米粥，成霜白天已经跟着成母看过了，这附近的庄稼都是小麦小米地瓜之类的，没有油料作物，菜的种类也少得可怜。
她想找个时间去山里看看有没有什么能收集到的种子驯化一下试试，但是马上就到七月了，当务之急还是那块盐碱地和加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