擂台之上有红衣女子站至台前，未着盖头只着半面红纱，一双长眼扫视台下，本来清冷的眸子被喜红之色衬出几分艳色。

    右手持剑的她在欢天喜地的锣鼓声中轻蹙眉头，平添几许不甘与惆怅。

    楼中安排好的主事者情绪激昂地介绍着自家的大小姐，从年纪到喜好，从优点到似贬实褒的不足，可谓是极尽吹捧。

    而此次比武招亲，两两对战点到为止，胜者为擂主，一直到今日黄昏落日之时，守擂成功者即可拥有翌日与秦小姐比武的机会，若是胜了秦小姐，就可以成为青山楼的姑爷。

    只是还未等他说完，秦虹就转身入擂台后新建的楼中不见踪影。

    “比武开始——”

    随着开始的讯号发出，后楼高层的几处窗户被推开，有的位置能看见人形，有的却丝毫不能见人影。

    刀剑相接的碰撞之声已然响起，伴着人群的欢呼一浪又一浪地传到处于人堆边缘的一男一女耳中。

    “啧，来晚了。”少年清新俊逸，一身绣着常青柏的长袍并没有让其变得端方稳重，反而衬得他更加俊色翩翩。

    他身旁的少女出口吐槽：“我连男装都没来得及换，早知你要换三趟衣装，我也不用那么着急了，也不知道你一个男人那么在意这些作甚。”

    “你这是偏见！谁说男子不能重衣装了？”少年显然是被这样说过许多次了，但又不愿在大街上喧哗，只压着声音与其争辩，顺便两手撑着少女的肩膀不停起跳，企图获得一个好视野。

    少女熟练地顺势往下蹲，让他没了支点差点往前摔地。少年只能放弃，怒目“啧”了一声后不放弃地去扒拉外围的人群。

    孙鄢看着面前不断想往擂台挤的少年，撇嘴偷偷做了个鬼脸，心中不住吐槽：怕是任谁都想不到她该唤这人一声小舅。虽不是亲的，但她跟着嫡母这边的亲戚辈分就该唤其小舅舅。

    但在只有他们俩的时候，两人的相处模式全然不像他们本应尴尬的关系，于是孙鄢毫不留情地将汤玉麟扯回来，“小舅舅，你衣服都挤皱了，哪里像个县令公子的样子。”

    “我说假外甥女啊，怎么就只知道在我面前充大，在其他人面前跟个鹌鹑似的。”汤玉麟拍了拍衣襟掸灰，不满但无奈。

    孙鄢不理会他的话，自顾自地走到左侧寻了个人少的地儿，将一串铜钱拆开散在地上，然后特地走到外边站着的几位身旁问道：“诶，你们谁的钱掉了？”

    她的声音并不高亢，但“钱”这个字眼实在是吸引人，瞬时之间周围一圈的都检查起自己的荷包来，见到有人跑出去捡钱，便也有人跟着出去。而孙鄢自然就从缺口走进了人群中。

    而一旦进入了水泄不通的人群后再往前挤就方便许多，孙鄢仗着她身形娇小，几下就窜到了前排。

    于是汤玉麟就在外面眼睁睁地看着孙鄢几下就没了踪影。

    -

    当汤玉麟终于与这算半个外甥女会合之时，场上已经是第七位擂主了。这位不使刀枪，双手两把大铁锏，劈砍锤推无人能挡，那叫一个速战速决酣畅淋漓。

    “脸如摊饼身似狗熊，若是他赢了，秦小姐以后怕是夜夜都得做噩梦。”汤玉麟嘴上毫不留情。

    孙鄢看了他一眼，发冠歪了，头发被汗湿粘在脸上，对襟松散，一边的袖子还是挽着，实在是不忍直视，一看就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过来的模样。

    “看我作甚？”汤玉麟不知从哪掏出个扇子，自觉潇洒地摇着，“你说要不我也去试试？我这么个气宇轩昂倜傥风流的逸群之才，用青山楼的势力换个这样的夫婿也不亏吧？”

    孙鄢毫不留情地给了白眼，“别说你那小身板扛不扛得住别人三招，就算你侥幸能赢，那也是秦小姐的家业，怎么会交给你这上门女婿。”

    汤玉麟不置可否地轻笑一声，带着讽意，“秦楼主若是想将青山楼交给自己女儿又何必在此大张旗鼓地比武招亲。秦家若是真想找个普通的上门女婿又不是什么难事。他这是在挑选继承人呢，等着看吧，以后的资源都会倾注到这位‘上门女婿’身上。”

    “宁愿给外人也不给女儿。”孙鄢没用问句，也并不惊讶，只是轻轻地说着这句结论。

    因为她懂这是因为什么，就如同她明白她小娘为何那么看重哥哥们，也理解她那哪怕去了半条命都要生个儿子的嫡母亲。

    她感觉呼吸变得沉重，于是长长地呼了口气，喃喃道：“还以为江湖上会自由些。”

    谈话间，又有人上去挑战，穿着镖局的制式衣服，此人招式凌厉招招以要人命为目标，拿着双锏的擂主隐隐有些招架不住。

    “这人还行，至少长得板正。”汤玉麟再次评价。

    孙鄢无奈轻叹，“除了长相你就没什么会说的了？”

    汤玉麟义正言辞道：“以后要过一辈子的人当然要看长相了，照我说，模样比什么都重要，要是以后找不到我喜欢模样的女子，我宁愿独身一辈子。”最后一句表情正经，不似玩笑。

    “那你慢慢想吧，汤老县令和老夫人不可能任你胡来。”孙鄢从小受的教育告诉她婚姻作为人生大事，是不可能被略过的环节。

    “我个老来子，拖一拖未必不能等到他们管不了我的时候。”汤玉麟笑着贫嘴，而听懂了他什么意思的孙鄢毫不客气地锤了他一拳，眉头紧蹙，“你赶紧呸呸呸，真当什么话都能说！”

    简直是大逆不道！

    汤玉麟只是敷衍地回，“好好好。”

    两人的注意力又回到了擂台上，刚才镖局的那位兄弟正稳坐擂台，等待下一个挑战者。

    越想越觉得心不安的孙鄢恶狠狠地警告身旁之人，“下次再胡乱说话我就告诉汤家舅母！”

    汤玉麟不怕别人，就怵他那位大嫂，那是真真正正的端方刚直，不仅操持家里是一把好手，教训起他这个跟儿子差不多大的幼弟也从不手下留情。

    “我发誓好吧！”汤玉麟赶紧举手作誓，孙鄢这才满意点头。

    而站在这舅甥俩旁边的就是方才背着黑刀的涂娃和那两位女子。涂娃不仅一字不差地听完了两人的对话，更是把汤玉麟那“上门女婿实则为继承人”的结论放在了心上。

    先前为表感谢，两位女子已经自报家门，头戴帏帽者自称“张平蓁”，另一位只说让涂娃唤她盼盼阿姐就是。

    张平蓁也早就注意到涂娃身侧的一男一女，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的对话。

    “那姑娘有些眼熟，应是从前在哪见过。”她轻声与紧挨着的奚望说道。

    “登阳人？”奚望说起那遥远的都城就不开心，轻啧一声后熟练地向张平蓁撒娇道：“蓁蓁姐姐，明日还得看比武招亲的结局呢，不若我们后日再返程？”

    她是随着张平蓁回外祖家省亲的，奚张两家虽然没有血缘联系，但她俩的母亲乃闺中密友，哪怕奚母奚父当初长期驻守边塞也一直没断了友谊。

    而奚望从小跟着父母在北边边境葵城生活，最近几年才回登阳城长住，这次跟着张平蓁离开登阳，除了不喜欢登阳城里数不清的规矩和官员官眷们比北边风沙还多的心眼，主要还是因为她实在不耐烦在家应付她那位亲妹妹。

    张平蓁自然是懂她的，“我知你性子烂漫喜爱自由，但要说你不喜欢别人循规蹈矩，你与我却能相处得甚好；可若说你喜欢，你却看不惯你小妹的作派，为了躲她恨不得日日住我家中。”语气里带着不解和无奈。

    “我就是跟她合不来。”奚望不喜欢提她，“她小时候独自在登阳，阿娘觉得亏欠她，我也不想阿娘为难，索性躲远点倒能相安无事。”若是真正算一算她与奚硕相处的日子，说是偶尔走动的亲戚也不为过。

    张平蓁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奚望堵了话口，“你说要不我也上去试试？我都好久没活动筋骨了，这镖局的小哥看起来手上是见过血的，不知和我们葵城兵比谁更厉害。”

    “听你这意思，信心满满？”张平蓁先是笑然后正色道：“那也不能去。这是人家的地盘，若是坏了人家的事，后果难说。”她考虑的永远不止眼前。

    奚望听后也没再要求，毕竟他们只是途径此地，没必要横生枝节。

    眼瞧着就要日落西山，镖局小哥自上台之后就连赢几人稳坐擂台。

    涂娃扯了扯张平蓁的衣袖，问道：“平蓁姐，我打算上去。不若你们先行离开。”

    张平蓁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因为先前她们三人有被不少人目睹成同行者，涂娃又听进去了她劝说盼盼的话，若是后面有事怕连累她们。

    她下意识地看向涂娃背后的大刀，这几乎可以昭示涂娃来自江湖，她转身微蹲与涂娃持平，“没必要，你是女子身，即使你赢了青山楼也不会认。”

    “可我见不得这不公平的世道，那是秦小姐本该拥有的，而不是从今往后只能做团结楼众的吉祥物。”涂娃将背刀取下，开始解除一圈一圈缠绕着的布带，“我干娘说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虽是老生常谈，但能做到的其实是少数。”

    有轻笑声来，非嘲弄轻视之味，只带欣喜，奚望轻撞了一下张平蓁的胳膊，“怎么样，没话说了吧。”

    她又凑近涂娃，如同亲姐妹般嘱咐，“那我与阿姐就等妹妹大胜归来。”

    涂娃郑重点头，旋即将要一跃而起，却被人唤住：“稍等！”

    是那一男一女中的女子，她手上拿着个发带，“我与你挽个少年盘发如何？”

    有时候命运就是如此神奇，今日孙鄢随手揣的发带也能派上用场。

    此话一出，张奚汤三人默契移位，将两个少女半包围，遮挡住周围的视线。

    孙鄢凭她早已练就的男装技巧，很快就挽发完成，“你年纪小又长得正气，正是雌雄莫辨的时候，他们定分不出男女。”

    “多谢。”

    涂娃微笑道谢后直接飞上擂台，直指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