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母和老师的眼里，哪怕小说也该是名著才值得反复品味，阮萌所喜爱的这些“青春校园”根本就是离经叛道。

    而同学里只有好朋友何小小和阮萌志趣相同，过去阮萌的喜好只能和一个人能分享，只有何小小能和她感同身受，但从今天开始又多了一个赵金鑫。

    话题不再局限在九月一个作家身上，而是扩展到了所有阮萌喜爱的作者和小说，赵金鑫每一次都能精准地接上话，说到阮萌心里去。

    阮萌从没有说过比今天更多的话，痛痛快快说了个畅快淋漓。

    直到下车，阮萌脸上开心的笑容都没消散，走之前还欢快地和赵金鑫约好，等到了学校就介绍小伙伴何小小给赵金鑫认识。

    目送着阮萌脚步轻快地走远，赵金鑫露出了和阮萌一样开心的笑容，他反身登上了去露城的汽车。

    赵金鑫没有骗阮萌，他的确能把所有阮萌曾经喜欢过的小说倒背如流。

    因为过去无数个失眠的夜晚，赵金鑫曾经仔仔细细一遍又一遍抄写过阮萌书柜里每一本被翻看过的书。

    当然，这一辈子他得先把曾经抄写过的小说买齐。

    露城，养老院。

    杨医生把老人家的检查结果递给赵金鑫，再一次提道：“最好还是要有一个能做主的大人，不然老人家检查、手术没人能签字。”

    赵金鑫翻了翻检查结果，苦笑：“您看他在这里住了这么久，除了我还有其他人来看他吗？”

    杨医生无言。

    赵金鑫比杨医生乐观：“放心，还有几个月我就满十六岁了，‘十六岁以上以自己的劳动收入作为主要生活来源的自然人可以视作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是这么说的吧？哦对了，”赵金鑫从裤包里掏出一叠钱放桌上，“加上他的退休工资，这个月费用应该够了。”

    杨医生有些讪讪地解释道：“这几年物价涨得快，我们这边也是没办法，只能跟着涨。”

    “应该的。”赵金鑫笑，“杨医生和其他工作人员一直尽职尽责，老人家被照顾的很好，该我们这些家属跟你们说‘谢谢’才对。”

    说着，赵金鑫从椅子上站起身，“杨医生你忙，我去看看他。”

    杨医生送赵金鑫出办公室，看着远去的高大背影，唏嘘地叹了一口气。

    帮着护工给老人剪过头发、指甲，赵金鑫把新买的羽绒服递给护工：“刘哥，麻烦你天冷的时候给他换上。”

    “你放心。”护工刘师傅接过衣服。

    坐在轮椅上的老人伸手拽住赵金鑫：“荣辉，我给你家三金打了一个平安锁，银子的不值钱，你别嫌弃，把它给三金挂在蚊帐上，保平安。”

    往事闪过，父亲高大的身影历历在目，赵金鑫眼睛酸涩，蹲下身扶着轮椅对老人道：“好，我知道，我会给三金挂上。”

    老人拉着赵金鑫絮叨：“记得挂蚊帐上，不要挂三金脖子上，小孩子脖子细嫩，锁重，给他挂蚊帐上......挂蚊帐上......”

    说着话，老人眼睛渐渐合上，打起了呼噜。

    赵金鑫站起来抹了一把眼睛，轻声对护工道：“刘哥，麻烦了。”

    赵家的事刘师傅也听同事提过，他拍了拍赵金鑫的肩膀：“往前看，小赵你往前头看。”

    看着刘师傅推着轮椅回房间，赵金鑫缓缓在花坛坐下，长长呼出一口气来。

    记忆长出青绿霉斑。

    七八岁的赵金鑫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矿上效益不好也不影响赵金鑫有数不清的新玩具，停薪留职的赵爸赵妈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人人都夸赵金鑫机灵，羡慕他户口落在鹿城，以后一定上鹿城一中、考清华北大，赵爷爷虽然只是赵爸的远方堂叔，但和赵金鑫亲爷一样。

    老人家年轻时帮单位买马走南闯北，装了一肚子的故事，赵金鑫也从老人家嘴里继承了这一肚子的故事，成了平宁煤矿的“孩子王”。

    可是后来一切失控，人生急速转向，赵金鑫没了爸妈。

    但他能恨谁呢？恨这个神志不清的老人吗？上辈子的赵金鑫可以，可是再经一世的赵金鑫做不到。

    阳光模糊了赵金鑫的面容，他沉沉低头。

    阮萌买到心爱小说的喜悦在黄昏时分碎成了渣。

    仅仅是因为前后阳台没有关窗，阮爸爸和阮妈妈就大吵一架，阮爸爸指责阮妈妈不关窗子，灰吹到饭上，阮妈妈嘲讽阮爸爸只会抬着嘴叫，永远坐着不动。

    和过往每一次一样，吵架最后升级成肢体冲突。

    阮萌曾经崩溃地问自己的父母：“既然互相憎恨对方，你们为什么不离婚？”

    阮爸爸阮妈妈总是说是为了阮萌他们才凑活过。

    过去阮萌相信了，但今天阮萌才发现他们不离婚只是因为不想离，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当他们打定主意的时候，离婚变得轻而易举。

    单位工会有叔叔阿姨来问阮萌要跟谁一起生活，阮萌只觉得荒谬，她是不是应该感激爸妈都愿意要她，而是不是让她成为没人要的小孩？

    坐在工会空荡的会议室里，阮萌想起了一个星期前，她放学到外婆家。作为女孩，周围人都说离婚跟妈妈比较好，阮爸爸似乎也默认了。

    在办离婚期间，阮萌跟妈妈住外婆家。但那一天，阮萌站在外婆家门外却觉得天塌地陷。

    门的另一边院子里，姨妈一边和阮妈妈商量写离婚协议的事，一边说：“小萌你先要过来，以后就算不养，他爸难道会不管她？......你先把抚养费要过来......”

    姨妈惯常强势的声音铿锵有力，阮妈妈辩解的声音显得那么寡淡：“我怎么会不要小萌......”

    阮妈妈还要再说什么，阮萌都不想再听了，这个世界什么是真？什么是假？阮萌不知道，也不想再深究。她没有走进外婆家，而是转身离开。

    从那一天开始，阮萌坚决告诉阮爸爸，离婚她要跟爸爸。

    今天，当着工会的叔叔阿姨，阮萌语气坚定大声告诉所有在场的人：“我要跟我爸爸。”

    不管众人脸上的诧异，阮萌心里甚至生出报复的快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