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永宁被宫中的人快马加鞭请进宫时，就瞧见了在御书房门前徘徊踱步的顾晏景，她挥退了身边跟着的人，走上台阶一把抓住了惴惴不安的顾晏景。

    顾晏景怕打搅皇帝休息，又怕皇帝出意外，便守在了御书房门外，药王谷谷主的话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中，他责怪自己为何没有早看出皇帝身体的端倪，连皇帝中毒这般大的事都被蒙在鼓中，明明是春日了，他站在御书房门外却还是觉得满身冰冷，只能垂着头靠反复踱步获得些许暖意。

    “阿姐，你来了！”他被抓住手臂，才惊觉顾永宁来了，他缓缓抬起头，望向顾永宁的眸子中全是惊慌无措，他垂在双侧不由自主颤抖的手，此刻终于稳了下来，像无助的孩童终于等来了自己的救赎。

    顾永宁凤眉微皱，盯着他慌乱的面容，沉声问道：“发生了何事？”

    “阿姐，父皇中毒已久的事，你可知晓？”顾晏景愣愣地对上了她的目光，有些失魂落魄地开口，当初给他治病的药王谷神医是阿姐为他找来的，那么药王谷谷主进宫一事阿姐是否也是知晓的呢？

    听到中毒二字，顾永宁几乎是瞬间勃然变色，目光变得森冷非常，声音已经染上了一层冰霜，“是谁做的？人在何处？”

    瞧她这样，顾晏景便知她也不曾知晓此事，此事父皇连阿姐都瞒着，只怕这背后有隐情，起码父皇是想保住这个下毒之人的，不然不会这么久隐而不发，只是暗旨将药王谷的人召进宫中随侍。

    “不知，父皇不愿说，他只说有事要嘱咐你我。”顾晏景心中的猜想，让他顿时冷了脸色，攥紧了双拳。

    “走吧，进去见见父皇。”顾永宁垂手微微提起了身下裙摆，面无表情地跨过了御书房的门限，直直朝着后殿的休憩之所快步走去。

    皇帝身边时候的苏名，见着顾永宁进殿，便立马到了皇帝的榻前，跪着他的身侧，轻声地唤着床上的人，“陛下，陛下，公主来了。”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很容易就唤醒了皇帝，或许是心中惦念着未尽之事，皇帝始终未曾沉沉睡去，苏名刚出声，榻上的皇帝就缓缓睁开了眼睛。

    顺着身旁苏名的手慢慢坐了起来，皇帝朝着刚刚步入后殿的姐弟二人招了招手，对着身侧的苏名微微颔首，殿内的人便都退了出去，只留下了父子三人。

    “永宁，来父皇这。”须臾间，皇帝好似又看到了小时候跟在他身边的粉雕玉砌的小人，是什么时候缩在他怀中撒娇的女儿已经可以独挡一面了，他不得不承认，在众多子女之中，只有永宁最像他，心性手段无人能出其右。

    顾永宁走上前，坐在皇帝的身侧，她仔细看着面前的皇帝，她有些不敢承认，怎么她的父皇突然就老了许多，印象中她的父皇始终像一颗参天大树般，她的背后永远有他可以依靠。

    “父皇。”顾永宁颤声唤道。

    “诶！”皇帝苍白的脸上扯出了一抹笑容，努力抬起手摸了摸顾永宁的头。

    瞧见顾永宁身后站着的顾晏景，他出声将人唤了过来，“晏景也来。”

    顾晏景上前两步跪在了皇帝的身侧，担心地看着皇帝，“父皇！”

    姐弟二人如今都在皇帝面前了，皇帝的目光在他们二人之间流转，摇着头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最后将视线停在了顾永宁的脸上，沉思半晌，他仿佛下定了决心，轻声问道：“永宁自幼跟在朕身边，学的便是帝王之道，永宁可想过做我大靖的头一位女帝。”

    话音落下，殿内沉寂一片，只听得到起伏的呼吸声。

    顾晏景偏头望向顾永宁，瞧她没有反应，轻轻摇了摇她的手，提醒她父皇正在等她的答案，父皇的话虽然令他也有几分震惊，但他却没有丝毫的嫉妒与失落，这是阿姐该得的，阿姐这些年费尽心力为他们筹谋，要论指手段心性，阿姐只怕不会逊色任何一位皇子，她如何当不得这大靖的君主！

    顾永宁不是没有听见皇帝的话，她久久未回话，只是在想若是成为了女帝便一辈子都要被困在这深宫之中，她是第一次想自私一点，她是天下的公主，是帝后的女儿，是宸王的胞姐，可她却从来都没为顾永宁活过，她曾几何时也是羡慕顾楚回能够策马扬鞭，自在潇洒的。

    她抬起眼眸，眸底是叫人看不懂的情绪，她摇了摇头，平静地将内心深处的想法一一说予皇帝听，“父皇，天下的担子太重了，历代君王都被困在这深宫中，外面的人看这座皇宫只觉堂皇正大，可不过几年光景我就将宫内各处都走了个遍，我不想坐于高台，圈于一方天地，山河壮丽，女儿的天地该在此间。”

    “阿姐！”顾晏景不由自主地出声唤道，他也不知自己到底想说什么，但此时他的心告诉他应该这样做。

    顾永宁微微侧身，搭上了顾晏景放在床边的手，有些愧疚地开口：“阿姐知晓这般做太过自私，自己得了自由，便叫你和望舒困在了这高墙之内，是阿姐对不住你。”

    “阿姐！”顾晏景微微扬起音调，皱着眉望向她，握住了她放在自己手上的手，慢慢收紧，“阿姐，你为着我们这些年没少熬心费力，以前我身子不好，帮不上你，可如今我已同常人无异了，过去都是阿姐你在庇护我们，今后便由我来为你们撑起这片天。”

    皇帝瞧着他们姐弟情深的模样，满意地点了点头，却还是问道：“确定不后悔？”

    “自然。”顾永宁肯定地答道。

    说完这继位大事，顾永宁也始终没有忘记皇帝中毒一时，她皱着眉将话题绕了回来，“所以，您身上的毒是怎么回事。”

    她进殿之前便叫了素影出宫去将江淮请回来，她知晓太医院的太医能力有限，未必能将皇帝身上的毒素清干净，天下医者，她只信江淮。

    面对顾永宁的问题，皇帝却一副忌讳莫深的样子，始终不愿开口，偏过头躲避她的视线。

    皇帝的态度还有什么让顾永宁看不懂的，只怕皇帝早就查出来下毒之人是谁了，皇帝只怕是对这个人动了恻隐之心，给皇帝下毒那便是板上钉钉的死罪，皇帝如此便是要力保下此人，皇帝这一辈子在朝堂上杀伐果断，唯独在后宫之事上多了几分心软。

    她微微眯起眼睛，站起身，对着皇帝的话中不乏威胁之意，“父皇，你要不说，那我便自己查，落到我手上那人是没有活路的。”

    果然蛇打七寸，顾永宁的这番逼迫之语，死死抓住了皇帝内心的痛处，他这般做便就是想保住顾凌风的命，如果要永宁去查，虽然他已经吩咐下面的人处理干净了，但雁过留痕，就怕留下了蛛丝马迹被她拿住错处，到时，她决计不会放过凌风。

    “是凌风。”皇帝闭了闭眼，仿佛脱了力般，说出了中毒背后的黑手。

    此言一出，顾晏景也坐不住了，“腾”地一下站起身，似是不敢相信顾凌风会做出这般谋害君父之事，他父皇成年的三子之中，大皇子荒诞不经，向来是不愿花功夫和他们这些兄弟亲近的，而三皇子顾凌风在他常年养病期间，却时常来他府中陪他闲聊几句，兄弟之中，他对顾凌风是多有感念的。

    顾永宁绷直了唇角，脸色变得十分难看，眸子变得凌厉逼人，她瞥了眼榻上躺着的皇帝，一言不发就要往外走，身上冒出的阵阵杀气看得皇帝有些心惊胆跳。

    “永宁，站住，咳，咳。”皇帝出声阻止道，一时情急说的话都带着些咳嗽。

    顾晏景见状连忙上前轻拍皇帝的后背，不停地给他顺气，望着顾永宁的背影，他低头瞧了眼因着咳嗽，脸已经涨红的皇帝，不忍地出声喊道：“阿姐！你先别急，听听父皇怎么说。”

    顾永宁止住脚步，冷着脸转过身，朝着皇帝走去，面无表情地坐在顾晏景方才坐的位置，接替他继续为皇帝顺气。

    皇帝好不容易缓过来，看着面前虽然冷着脸，却还是听话回来的顾永宁，轻叹了口气，悠悠道：“永宁，凌风耿耿于怀他母妃的事，才会做下如此错事，朕这些年，对后宫那些子女不甚上心，也未尽到一个当父亲的责任，凌风此事，也是朕这个当父亲的没教好，朕这些年对他多有亏欠，如此便当做补偿了吧。”

    顾永宁的脸色有些难看，可却也没要起身出去的意思了，好在她父皇没事，不然她绝不会放过顾凌风，这些年父皇的一颗心都在她母后身上，后宫的诸多皇子公主，父皇也就对他们姐弟三人上心，其他的皇子公主，虽吃穿用度从不短缺，但却鲜少得到父皇的关心。

    她虽然气顾凌风做出的事，可又不得不承认皇帝说的是对的，帝王的愧疚足够让一个人活得很好了，当初裴妃之死，皇帝虽不再多说什么，可他内心还是有些愧疚的，因此对着个凌风也多有关怀，连着多日都召他伴驾。

    现下皇帝明显不想再清算此事，毕竟帝王的愧疚也需要有地方释放，顾永宁知晓事已至此，她只怕动不得顾凌风了，不然只怕顾凌风就会成为帝王心中永远过不去的刺。

    只不过就此放过顾凌风她却又有几分不甘心，她朝着皇帝冷冷开口提出要求：“将顾凌风贬去苦寒之地，若您担心，便给他封个郡王。”

    皇帝也知顾永宁愿意主动退步至此已是不易，没再多说，直接爽快答应了她提出的要求，终于将压在自己心头的事解决了，皇帝心气一松，整个人如抽丝剥茧般浑身的精气神都没了，到底是体内积毒已久，虽有着药王谷的人精心调理，但方才是真真切切地被顾晏景气着了，伤着了身子，不是一时半会能缓过来的。

    “父皇，江淮曾经在药王谷呆过，我让他进来给您看看？”顾永宁伸手替他将身上的杯子盖上，估摸着时间江淮应当也应进宫了，她担心地望着皇帝问道。

    “阿姐，不用了，药王谷谷主如今就在宫中随侍，已经来看过了。”皇帝还未开口，顾晏景就先他一步拒绝了。

    既是药王谷谷主来了，顾永宁便也就放心了，对着顾晏景微微颔首，姐弟二人便放轻脚步出了后殿，将安静的环境留给皇帝休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