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拌米粉

    那是一家年代久远、甚是破小的饭馆,位置偏远,若不是有心,恐怕很难找到这里。

    尹诀不远千里让她来这儿做什么呢?

    杜棠正纳闷着,刚踏进铺子的门槛,突然冒出来一个满脸皱纹、却笑得春光满面的老头:“想必这位就是将军夫人吧!”

    语毕,他又拉着旁边的店小二来为杜棠行礼:“见过将军夫人,给夫人请安。”

    店小二嬉笑着说:“夫人,将军已经等候多时了!”

    杜棠一愣,难道尹诀也在这儿么?

    话音刚落,一个身形颀长的人影便从垂帘后走了出来。杜棠还没定睛看清,尹诀便伸出手,自然地从她头顶上取下了一片碎屑。

    “何时沾了落叶,怎么也没注意。”

    “……将军。”

    尹诀的手指节分明,修长好看,掠过她的眼前时,仿佛还带起了一阵若有若无的清香。

    “这位是铺子的掌柜老吟。”尹诀收回了手,眸子又瞥向一旁的老头,“说起来,你与他还是同乡,你们大概会有许多的话可以聊。”

    “同乡?”杜棠惊愕极了,“老吟伯伯,您也是荔山人么?”

    “不错,同为荔山人,今日竟能和夫人在此相聚,实在是老朽的荣幸。”老吟笑眼咪咪地鞠了一躬,“这都要多谢了将军的不辞辛苦。几日前,将军屈尊找到了寒舍,经历了好些波折,才打听到老朽原是个荔山手艺人。老朽这地方不好找,平日里认识的邻里也不多。可见,将军是煞费了一番苦心的。”

    闻言,杜棠不禁有些动容。尹诀为何会不惜大费周章,也要去打听荔山人呢?

    她偷偷看向尹诀的方向,后者却神色平淡,处事不惊。杜棠一时心跳如鼓,可又害怕终是自作多情。

    老吟就在这时兴致勃勃地主动问起:“夫人,您还记得荔山的盛产,荔枝冻吗?老朽从前在荔山也是开了家小铺子,卖些糖水和点心。其中,最为出名的便是那荔枝冻。荔山人想必都懂。”

    提及故乡美食,老吟脸上满满的都是骄傲。

    杜棠神色本还有些茫然,但见老吟这样一说,眸中忽地闪过一道光,“您说的糖水铺,是河边街角的那家吗?我从前好像光顾过呢。不过,那时年纪太小,记不太清楚了。”

    老吟惊喜应道,“是呀是呀!不错。看来啊,夫人,我们还真有点缘分。”

    说完,老吟还乐呵呵地指着身后墙上的一副木雕之画,“您看,这木雕便是老朽从荔山带回的唯一一件家宝,是故乡的老树制成,三年了,无论多么艰难,老朽一直不忍弃之,始终将其挂在高堂之上,时刻警醒着自己,落叶归根。”

    闻之,杜棠也感叹地上前,轻轻抚摸着那木雕,感知着其中深厚的情怀。

    两人闲情逸致地聊了好一会。能见到荔山的同乡,实属意外之喜。杜棠感觉自己好似回到了那无忧无虑的童年。荔山的一草一木,熟悉的同乡人,带来的都是独一无二的亲切与归属感。

    杜棠茕茕孑立地漂泊了那么多年,原以为这辈子都将居无定所、孤独终老。如今,尹诀却为她寻来了故乡的气息——那沉寂在心中的思乡之情,终于像是找到了寄托。杜棠终于能感觉到,在这世上她不再是孤苦的一个人。

    原来,她早就不再是孤苦的一个人。

    伶仃落叶,也会有归根。

    “其实也难怪,自从发生了动乱,荔山便早就名存实亡。同乡们跑的跑,散的散,流落四方,物是人非。”老吟话锋一转,泪眼感慨道,“真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见到同乡之辈,老朽实在是欣慰啊!”

    提及伤心之事,杜棠的面色也有些忧伤,“老吟伯伯,你逃难至此,一定很辛苦吧。”

    老吟长长地叹了口气。

    “战乱那一年,老伴便不幸辞世。老朽只有逃出去才得以苟活。一路流离失所,奔波辗转,其间的心酸,不言而喻。”说到悲伤处,老吟不禁连连摇头,“夫人,想必你也经历过同老朽一样的苦难。不过万幸的是,轻舟已过万重山,如今将军心慈好善,夫人又早怀贵子,当真是一段良缘佳话。”

    说着,老吟还打趣地恭喜道:“老朽虽不在湖州,可也早已久闻将军的盛名。夫人,你嫁了一位无数少女的梦中情郎呢!”

    “……”

    杜棠被调侃得红了脸,不知所措。

    “说起来,老朽方才听将军说,夫人可是商人之女?”老吟突然道,“荔山有名的商人老板并不多,老朽倒是知道一位姓荣的老爷。”

    杜棠一怔,呼吸都快要停止了:“你认识我的父亲?”

    “算不上认识,老朽只是知道他的大名,仅有过一面之缘。”老吟又道,“不过,细细算来,荔山的从商之人有很多,还不确定那是不是夫人的父亲。”

    杜棠微张双唇,正想继续问下去,可倏忽又犹豫了起来。她该怎么做?面对曾抛弃了她的父亲,面对那个数年未见上一面的父亲……

    杜棠正踌躇未决,尹诀骤然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声音清冷,却犹如一盆冷水将杜棠泼醒。

    “怎么,你想找他?”尹诀冷冷道,“一个能将亲生女儿弃之不顾的歹毒之人,寻回了又有什么意义。”

    杜棠的眸子逐渐地暗了下去。

    “有什么话,等会再聊吧。日后还长。”尹诀突然抬眼扫向了杜棠,示意道,“你先同我来。”

    杜棠就这样被单独叫去了一旁。

    起初,她还有些紧张,不知尹诀是何用意,只有胆战心惊地跟随其后,不敢多言。

    直到两人来到了后厨之中。

    面对摆满食材的灶台,杜棠眼睁睁地看着尹诀拿起了厨帽与铲刀,拆开一捆米粉,倒入了锅中。一套动作生疏又僵硬,却像尽力隐忍而故作熟练。

    看得杜棠目瞪口呆,噤若寒蝉。

    她怎样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能见到尹诀为她洗手作羹汤的模样。

    “将、将军。”

    杜棠简直看傻了,这夸张的反应倒让尹诀率先不好意思了起来,皱着眉面带不满。

    “将军,君子远庖厨,厨头灶脑是女儿之事,岂能委屈您尊贵之身……”

    “所以,我不是将所有外人都请走了吗。”

    一句话,硬生生堵住了杜棠的嘴。她脸颊一红,这时才意识到,偌大的后厨竟只有她与将军二人。

    说完,尹诀故作镇定,继续手上的动作,烹煮米粉,调制料汁。

    “我本打算将老吟请来你的小厨房,日后便是你的专厨。只是,老吟说他年岁已高,恐不能胜任,只能将配方与制法交于我。所以,我才想到了自己来。”

    杜棠这才发现,原来尹诀费尽心思找到老吟,只是为了她那日随口所提的一句凉拌米粉。

    他尽力了解她的喜好,为她请来了京城的绣娘,又为她找到了故乡的老厨。其实,他大可不必做这些的。

    杜棠鼻子一酸,垂下眼,吃吃地说:“将军,不如我唤来兰青兰草,跟随吟伯学习便好,您又何必躬亲而为。”

    尹诀见杜棠不领情,反倒百般推辞,眉宇间终染上些许不悦,忽地停下动作,挑眉质问:“怎么,你是嫌弃我技术不精?”

    “不,不,我怎敢……将军愿为我用心,我倍感幸喜。”

    杜棠急得直摆手。

    尹诀见状,表情才有所缓和。

    “从前打仗时,军中条件艰苦,一支百人的骑兵,最后只剩下遍体鳞伤的十余人。为补充体力,我只能亲手割来树根草皮烹煮。但在外面,你是第一个尝过我手艺的人。”尹诀顿了顿,“不过,这不仅是为你……”

    他的尾音百转千回,掩盖了神情的不自然,最后才清清嗓子道,“……更是为了我将来的孩子。”

    杜棠一愣,失笑地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腹部,这才没有再继续推辞。

    “将军,谢谢你的好意。”

    接着,她也上前一步,终归闲不住地拿起食材,“那么,不如由我来帮你打下手吧,我也很想亲自学一学呢。”

    见她情真意切,尹诀便没有拒绝。就这样,两人便挤在一方狭窄的灶台前忙碌了起来。

    眼看着杜棠娴熟地揉面,衣袖上也不知何时沾上了粉尘。经过一番调烹,锅中冒出新鲜可口的食物清香。

    尹诀的眉眼也逐渐变得柔和了。

    “旁人做的,总是少了些心思在里面。大概只有自己亲手一试,才能体会到其中的真味。”

    说着,尹诀用指尖沾染了碗中料汁,轻抿一口,酸咸的口感令人眼前一亮,“这种烹调方式的确少见。你的家乡一定是个很独特的地方。若有机会,真想亲自见一见。”

    杜棠听得有些恍了神。她情不自禁地在脑中想象了一下尹诀陪她回娘家的模样……

    似乎,想象不太出来。

    杜棠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回过故乡,更未曾见过亲生父母亲一面。有时午夜梦回,她也会为思念所困,泪水浸透枕巾。因为她猛地惊觉,她已经开始有些忘记双亲的长相了。

    父母亲会忘了她吗?

    当初父亲亲自将她舍弃在杜府门口,从此便是恩断义绝。

    看方才尹诀对此的反应,他似乎并不满意杜棠还想着生母生父。想到这里,杜棠的眸中不禁多了几分忧思。

    可尹诀不知道的是,她此生之憾,便是没能再见双亲一面……

    “好了,”尹诀就在这时将一碗方出锅的凉拌米粉端在了杜棠的眼前,“快尝尝吧。”

    杜棠的思绪被打断,只有木然地接过了米粉。

    结果,吃着吃着,眼眶就红了。

    直到泪珠坠进了汤水之中,将油炸的花生米也染湿。尹诀牵起嘴角,柔和地笑了笑,“你啊你,好好地,怎么哭了?”

    杜棠擦了擦泪光,手捧着那一方小小的瓷碗,温热的温度传至掌心,好暖。

    “只是,太久没有尝过这样的味道了。”

    让她不禁又想起了她的娘亲。

    这么多年了,不知娘亲过得好不好。如果她也曾想起过自己,那就好了。

    “将军,谢谢你做的一切。”杜棠捧着空碗,泪眼喃喃着,“这对我来说,意义重大。我一辈子也不会忘怀。”

    尹诀见她如此知足,不禁牵动嘴角,伸出手,温和地抚过杜棠的耳鬓,为她将碎发束至耳后。

    “你喜欢便好。”

    杜棠刚要点头,可下一秒,脑海中忽地掠过一句话。

    “如今你将叔伯亲制的水□□——也是他在这世上留给阿诀的最后一样至宝打碎了,便是往阿诀伤口上撒的又一道盐!”

    杜棠心一惊,双眼赫然睁大,手中的碗筷险些都摔碎在地。

    尹诀眼疾手快地拿过碗具放置一旁,蹙眉:“怎么了?”

    “我……”

    杜棠错愕地抬起头,恰好对上尹诀的眼,他仍被蒙在鼓里,对已然发生的事毫不知情。

    “没什么,”杜棠最后也只是匆匆地收回了手,“……只是,手滑了而已。”

    ...

    “所以,你便原谅了他?”

    眼前,薛学义戏谑地挑着半边的柳眉,数日不见,他仍是那副纨绔不羁的模样。两人才不过第三次见面,他却对待杜棠愈发地随意大方,像是已然将她看作了老友一般。

    杜棠被他盯得一阵难为情,只好移开目光,潦草解释:“马车的事,原是我对不住王妃……又何来原谅一说。”

    薛学义勾起唇角,一个看透不说破的坏笑:“这话骗骗旁人也就算了,可别把自己也骗进去了。”

    “……”

    杜棠感到有些失措。比起薛学义的灵通消息,更让人羞赧的是他仿佛能揣测人心一般,每次看事见人都眼光毒辣,一针见血。

    “你啊,”薛学义从杜棠手中接过布裳,“也太容易满足了。”

    他嘴上不饶人,手上却是耐心地为杜棠包好了布匹,“好了,只要这些?你也算个常客了,本掌柜便赏你个折扣好了。”

    杜棠思来想去,又鼓足勇气道:“除去这些布料,我还想买一些木材。”

    “木材?”薛学义眨眨眼,“你是指哪种?”

    杜棠极少接触木工之事,一时也不太清楚其中的门道学问,只好傻傻地问:“都有哪种呢?”

    “我家族产大业大,自然是哪种都有。”薛学义上下打量着杜棠,“只是,我看你也不像是善于木活的人啊。你买木材来作甚?”

    杜棠只好红着脸又把自己的想法说了。薛学义闻言,不禁感叹,“你从来都只念着别人的好,可我看,你用的心丝毫也不比他少。”

    杜棠便清了清嗓,脸颊绯红,“……你肯帮我吗?”

    薛学义停顿了良久,最后微微一笑。

    “有美人如斯,我岂能辜负?只要你需要,唤我一声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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