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再精神不济，也要强撑着前去侍奉卫弘。他宿醉之后，会莫名其妙地发脾气，不过还算好哄，打个马虎眼的就能过去。

    只不过，我没有想到这次他居然醉成这样。

    我到飞霜殿时已过巳时三刻，小黄门通报后是桂子淮出来迎我，见到我无奈地笑着摇摇头：“娘娘且在外殿稍后，圣上在生闷气呢。”

    我一哂，脚步未动，问道：“圣上怎得一大早心情不好？可是酒尚未醒？”

    “醒了些。”桂子淮颜色正了正，“还不是昨日宴饮的事。”

    我心下一凛，着力控制着面色从容，好奇看向他，只听他继续道：“昨日圣上邀请骠骑大将军一家在观凤楼里为宗政小将军接风。圣上兴致极高，大将军夫妇先退下歇息了，圣上与宗政小将军饮至深夜，还指了两名宫女服侍他。最后二位都是由人抬了回去的，可谁知，宗政小将军却将两宫女锁在门外。”

    我闻此心中酸涩，微微一笑掩饰了尴尬，说道：“宗政将军辜负了圣上美意，圣上才生气的吧。”

    “可不是，”桂子淮深深看我一眼，“圣上体恤宗政小将军至今身边连个侍妾都没有，专门让内侍省挑出来两名出色的宫人，他却拒人门外。”

    我颔首歉然道：“本宫也算是宗政府出来的，还望桂公公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

    “已经说过了，”他稍稍抬起拢着的双臂，压低了声音说，“宗政小将军于老奴有恩……娘娘莫要忧心。”接着又正常笑道，“宗政小将军惯会抗旨的，圣上都见怪不怪了。”

    棠少对他有恩？这恩情什么来头我从未听人说过，不过看从入宫到现在桂子淮的种种表现，此恩倒是个大恩。

    而且，桂子淮定是知道我入宫前与棠少的事。

    我赔笑了几声，便有小黄门出来通传了。

    进去后，卫弘神色略有愠气，但对方才桂子淮所说之事只字未提，只与我闲聊了安泰的事情。

    我的忧心才总算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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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舞马台中众人已到，随着内侍的唱和，卫弘与我款款登上高台。今日因来的王公贵族多，我不便与卫弘坐在一起，按位份坐在了安泰的次席。

    她依旧带了只袖犬逗玩着，这只是浅褐色的，眼睛大而明亮，不似之前那只灰白色的爱吠。因这狗儿确实稀罕，在座的女眷们不时投来好奇的目光，安泰也大大方方地与她们介绍着。

    “翊淑妃，”安泰将狗儿递给了侍从，叫她抱去给女眷们玩耍去了，得了空便侧转过头来与我说话，“宗政将军前些日子回京述职，淑妃没见上一见？”

    我迎上她戏谑的目光，毫不在意地回道：“宗政将军又不给本宫述职，本宫见他做什么。”

    她讥笑了一会儿，道：“最是旧情难却，本宫还以为，是皇兄不许你见他呢。”

    我嗤笑一声，“本宫才不稀罕见他。那日本宫奉了圣命与褚力王子商谈女学事宜，忙着呢。”

    她白了我一眼，冷笑一声，说道：“翊淑妃还真是得陇望蜀之辈呀，最近看你又纠缠上褚力王子了，本宫真要跟皇兄提个醒了。”

    目的已经达到，我也无意再纠缠下去，只笑道：“那随便长公主了。”

    说话间，台下马场中已经开始了赛马，台上众人也不再拘谨，纷纷来到台边注视着下方，不时欢呼着。

    赛马完毕之后，是骑射比赛，这之前自是挑了羽林营中最善于骑射的十几人来比赛。虽说是比赛，更多的是有了表演的成分，各人更注重精准与队形，反而没那么激烈了。

    褚力笑道：“皇帝陛下，本王说想看贵朝将士们的武艺，怎么这成了表演？没看头没看头。陛下如若应允，可许本王与众将士一决高下？”

    卫弘朗笑几声，道：“褚力王子，你是我朝贵客，这刀剑无眼，怎能让你去马场中冒险，这不合我大昭的待客之道。”

    褚力无奈道：“本王自是不怕的，难不成是贵朝将士们怕了？”

    我看了眼卫弘正待发作的样子，笑着起身，向褚力道：“我大昭众将士的箭矢，从来都只对准敌人，想必王子也是如此。王子与我朝将士并非敌对，将士们又怎会害怕呢。只是这些羽林郎们还有护卫宫防的要职在身，实在不便耽搁，王子若是这样说了，那不如本宫来和你比。我大昭可不是只有男子会骑射，女子只会绣花，若有一天敌军来犯，我大昭民众皆可战！”

    我话音将落，已有人带头抚掌，我看向卫弘，他说道：“淑妃的骑射之术朕早有耳闻，只是因她入宫后颇多波折，身子一直虚弱，如今她终于康健了，还望褚力王子，手下留情啊。”

    褚力轻笑，“那是自然，中原男人多怜香惜玉，本王也要学着些。”

    着人去取了骑服来，我便告退下去更衣了。

    只是这会儿我心里也是不落定的，虽然曾经在肃州苦练了一年骑射，但是这几个月才渐渐恢复功力，前几天开始半夜来马场悄悄练习了几次，如今只盼望着不要在马场上出丑。

    左不过也是为了激安泰罢了，还是安全为上。

    我换了新备下的水红色的骑服出来，安泰看见我，又讥笑道：“翊淑妃，恕本宫多嘴，你这年纪了，不适合再穿如此娇俏艳丽的颜色了。”

    我扬起嘴角一笑，直视她，“什么年纪？本宫比长公主只大一岁，长公主待嫁闺中就是正值韶华，而本宫就是半老徐娘么？”说完瞟一眼她涨红的脸，便下楼去了。

    我选的那只马匹，虽不及追影的灵性高，但也是一匹良驹，与它磨合了几日，已有了默契。

    方才褚力虽然将话说得不好听，但我与他早已商议好，舞马台上的贵胄们在这样的聚会中重在宴饮，没几个在意骑射的功夫，我二人只需将场面演得激烈些，并不用使出太多技巧。

    马背上的褚力，身姿卓然，阳刚威猛，平日里他是敛了些傲气的，一到了马场中，他那太阳之子般的凌人之气完全被释放出来，人与马融合一体，驭马、拉弓的姿势浑然天成，又箭箭直中靶心，引得台上一片叫好。

    结果自然是我输给了褚力。即使今日是真正的对决，我依然赢不了他。褚力自小在马背上长大，骑射功夫在于司达数一数二，又经历过无数的战争，我在想，若是棠少与他较量，不知谁的胜算更大些？而我只希望，永远没有这一天。

    我二人回到台上，卫弘哈哈笑着迎上来，拍着褚力的肩，说道：“褚力王子的骑射果然精湛，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又来拉住我的手，柔声道：“淑妃虽败犹荣，受累了，快来歇歇。”

    褚力在我落座后，遥向我举杯，“淑妃娘娘真叫本王惊叹，前几日还夸娘娘温婉，今日就见识到了娘娘英武潇洒之姿，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

    只听我身旁轻哼一声，安泰端着酒杯盈盈起身，高傲地轻笑道：“王子也不要以为我大昭女子中只有翊淑妃会骑射，本宫也要与你比试！”

    我蓦然看她。这一出是我完全没想到的，我根本没想过安泰也会骑射。我看向卫弘，只见他微眯着眼看着安泰，许久，才说道：“安泰，那是你多少年前的功夫了，不要逞强。”

    安泰紧接着正色回道：“皇兄，安泰自有分寸。”

    褚力轻笑道：“既然长公主练习过骑射，那自是应当知道，这不是长久不练习，一蹴而就的功夫，还是公主玉体要紧。”

    “怎么，王子与翊淑妃比试了，却不和本宫比试，瞧不起本宫么？”安泰幽幽地说道。

    卫弘无奈的叹了声，苦笑道：“朕这个妹妹，自小爱逞强，还请褚力王子，多担待。”

    众人都是一笑。安泰无所谓地着了侍从去寻骑服来更换了，一群人急忙都去台边围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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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得出，安泰的底子还是不错的，只不过真的是多年疏于练习而生疏了，一开始她并不敢骑太快，被褚力落下了一大截，第一箭也射空了。不过安泰慢慢越来越稳，到后半程竟开始追赶褚力，马匹飞驰得越来越快。

    我看情况不对，便向安泰喊道：“长公主当心啊！”也不知是她没听到，还是根本不想理我，只见她手中马鞭挥得越来越勤，身体已不受控地向后仰，每到转弯之时，她身体都倾斜得厉害，回正身子时又摇晃不稳。又跑了一圈，眼看要到终点了，她开始紧勒马缰，马匹嘶叫着扬起前蹄，安泰瞬间被甩了出去。

    我倒吸一口冷气，紧紧盯住她被抛出去的身影。她这下，真是要摔惨了啊！

    周围的护卫已经哗啦啦地向场中冲去，可是只见一个人影一闪，半空中接住了安泰。

    众人的目光都在安泰身上，却没人注意褚力已拨转马头疾冲回去，飞身接住安泰，又稳稳地落地。

    我的呼吸都停滞了半拍，而场中那两人，依然保持着落地时的姿势，安泰在褚力的怀中，瞪大了眼看着褚力，褚力则蹙着眉担忧望着她。时间似是在他二人相接的目光中凝住了。

    “安泰，你怎么样安泰？”一旁卫弘焦急地大声询问。

    这一声的询问，终于唤醒了他二人。褚力将安泰轻轻放下，安泰迅速朝他欠身行了一礼，又飞快地跑回了舞马台。

    一时间大家都拥向安泰，询问、安慰声此起彼伏，而她，却回首望向来人，那个被手下护卫伴着正走上台来的于司达王子，褚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