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颓

    途遇风雪,两人且行且歇,抵达蓟城已是三日之后。

    就近寻了家客栈落脚,略作歇息,两人便去了军营,营地地处偏僻,朔风呼啸,较陵城寒冷许多。

    饶是明月裹得严严实实,身上还系了件毛领儿大氅,她还是被风吹得面颊冰凉。

    她心下酸楚,也不知小山是如何忍受这寒冷的?

    江年安与看守的士卒表明来意后,那人教他们等着,自去营内通传。

    半盏茶的功夫后,一抹熟悉的身影小跑着奔来。

    看清来人后,明月眼眶一热,旋即红了眼眶。

    “小山!”

    她上下打量着他,见他穿着一身玄色盔甲,瞧着晒黑了不少,比从前清减许多,露出清晰的下颌线,倒显得比原先稳重了些,多了不少男子气概。

    明月见他气色不错,悬着的心也放下大半,忙问:“在这儿可还习惯?冷不冷?能不能吃饱?我给你带了许多棉衣棉被,等下叫你年安哥给你送进去……”

    “姐,”小山笑着打断她的话,“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饿不着冷不到的,你就别担心了。上回在信中,你也没说要过来看我,怎么着还想给我一个惊喜啊?”

    江年安笑道:“你姐姐她时常念叨你,总想着来亲看你一眼才放心,眼瞧着年关将近,择日不如撞日,我们便赶了来。”

    他拍了拍小山的肩膀,目露欣赏,“这臂膀练得不错,比先前结实多了。”

    小山嘿嘿笑了笑,难掩得意:“那咱这军营也不是白待的。”

    说了会儿话,江年安见风颇大,恐明月受风寒,便让两人上了马车,一道去了最近的酒楼。

    小山只有半个时辰的闲暇,三人便要了些羊肉、菜蔬、烫酒,热腾腾地煮锅子吃。

    问及近况,小山细细说给明月听了。

    “虽一开始不太适应,但待久了也没那么难熬,军营里的汉子都很豪爽,大家相处起来也没什么隔阂。”

    “常常操练得疲倦至极,倒头就睡,这样也很好,没工夫胡思乱想。”

    小山眸光微闪,说罢饮了一杯酒。

    明月与江年安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叶香凝。

    如今,她早已嫁作他人妇了罢。

    小山能放开胸怀,不再惦记她,于人于己,都是好事一桩。

    “也别只顾着说我,姐姐与姐夫近日可好?”小山笑盈盈地看着两人,“也不知我何时能做舅舅?”

    明月面色微热,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就听江年安笑眯眯道:“这个你且等着吧,我与姐姐要先过过二人世界,不着急捣鼓出一个小崽子,你若是心急,就自己娶个老婆自己生,当爹岂不比当舅舅更有趣?”

    小山连连摆手儿,“别别别,我可不想成亲,一旦成了亲就要被管这管那,不够自在。”

    “没人逼你,你只要开开心心的就好。”明月笑着夹了些肉堆在他碗里,“多吃些,太瘦了小姑娘不喜欢。”

    吃罢饭后,说了会儿话,时间紧促,小山便回了军营,带走了大包小包的东西。

    蓟城苦寒,明月与江年安也没多待,乘车折返。

    近陵城时,途经那片花海湖畔,两人便去江意卿坟前扫墓、烧了些纸钱。

    湖边精舍仍保留着楚矜离开时的样子,桌椅上落了层浅灰,壁上挂了些古画,墨迹较新的那张是一幅美人梳妆图。

    画上的少女容貌昳丽,身姿婀娜,神情动作惟妙惟肖,看得明月微微怔住。

    这人与年安长得颇为相似,难不成是他娘亲?

    她看向江年安,见他眼中露出几分怀念感伤,旋即坐实了心中所想,这才意识到,原来年安不是像楚矜,而是更像江意卿。

    大抵美人都有相似之处,所以当初她才会以为,年安像楚矜更多。

    相较之下,江意卿的美更为出尘,多了丝丝缕缕的仙气。

    一想到这样如谪仙般惊才绝绝的女子,当年竟为了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男子而私奔,尔后又被另一个花心风流之人,以爱为名掳去囚禁,明月便觉怒火攻心愤懑不已。

    她一个外人尚且如此悲愤,想必年安更是难以释怀。

    江年安望着画卷出神片刻,目光落在落款的小字上,露出凉薄的讥笑,“他那样的烂人也配。”

    明月凝神细看,见那里写着:玲珑色子相思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

    真是人不要脸则无敌!

    楚矜那样负心薄幸之人,有何脸面提下这句诗的?!

    明月气愤不已,见桌案上有笔墨,便研墨蘸满,抬手将那句诗给涂了。

    “这样方不玷污这幅画。”

    见她气得小脸发红,江年安心里的怨怒反倒轻了些,他取下少女手中的笔,笑道:“姐姐不必如此大动肝火,他是何种人,你我都清楚,犯不上再与他置气。”

    少年神情淡淡,“善恶到头终有报,说不定哪天这就成了他的遗笔了。”

    明月眸中闪过一抹骇色,小声问:“你、你是在咒他么?”

    江年安挑了挑眉,“怎么,我说得不够明显吗?”

    “像他那样薄幸之人,最为自私,在乎的人只有他自己,人活着的时候不闻不问,死去多年反倒跑来哭丧装深情,这戏演得也太难看。”

    “要我说,要么是为了他王爷的脸面,要么则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隐情,他不得不这样做罢了。”

    同一时刻,远在京城抱恙在身的楚矜,冷不丁打了个喷嚏,嘀咕了句:“谁在骂我?”

    前阵子他突染风寒,已病了段时间,这病颇为奇怪,吃了许多汤药皆不见好,他只得缠绵病榻。

    王府里虽不缺大夫补药,府中姬妾美人众多,但却没人守夜侍疾,王妃更是随意,只来探望过两回,略坐了坐便离开。

    被如此冷待,楚矜动怒摔砸了许多东西,府中的妇人们却无动于衷,并没有人因此前去邀宠。

    她们是府里的老人,自然明白王爷的脾性,如今不过是年关将近不得已留在京城,且又成了病猫,浪不得了,所以才想起她们这些旧人来。

    王爷向来没有真心,哪怕你伺候他再舒服,转头他便将你丢之脑后。

    与其费时费力讨好他,得他那一时半会儿的宠溺,却因此惹得其他姊妹们轻视,倒不如丢开手来,与姊妹们吃茶说笑看戏取乐儿。

    男人这个东西,有与没有,似乎也没什么差别。

    若是想那床帷之事了,自有别的法子,玉相公岂不比人更耐用些?

    府中众姬妾尚看得明白,王妃更是眼明心亮。

    从前她与楚矜青梅竹马,对他还曾有几分夫妻情分,但随着年华逝去,他一贯地风流薄幸,王妃也渐渐死了心,勉强维持着应有的体面罢了。

    因此楚矜此次抱恙,府中竟无一人真心关切,他大感孤独,生平头一回生出些许悔意来——难不成当真是自己风流太过,辜负了她们?所以她们才对自己如此冷血。

    这种念头并未持续太久,随着病体渐愈,骨子里的放.荡压抑不住,尚未好透时,他便锦衣华服收拾齐整,带着几个亲随去逛倚翠楼。

    听闻新来的花魁色艺双绝,他如何忍耐得住?

    在勾栏院中恣情纵意了两宿,这日一早醒来时,楚矜却觉得头脑发沉,眼前阵阵发黑,心口跳得飞快,他暗下叫糟,只短促地出了声疾呼,便眼前一黑,跌倒在床。

    同榻的女子见状,当即惊叫出声。

    在外面候着的亲随们赶忙踹门而入,见到的便是王爷嘴角流涎、昏死在床的景象,众人大惊,忙将楚矜抱起,疾驰回府。

    眼下年关将近,各家各户皆忙着备年货、过大年,庆王府中却是一片哀泣。

    楚矜自那日昏死后便一直未醒,太医请了一拨又一拨,却个个眉头紧锁欲言又止。

    王妃将大夫叫到一旁,低声询问,“王爷的病到底如何?”

    大夫支吾道:“王爷他虽瞧着年富力强,实则早已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如今病来如山倒,怕是……”

    王妃神色淡淡:“直说无妨。”

    “怕是……就此昏迷不醒了,若有幸醒来,恐也落得残废。”

    王妃命人送上酬仪,屏退了一干闲人,她立在床边,看着脸色发白的男子,美眸中闪过一抹讥讽。

    她俯身在楚矜耳边低语:“府中诸事自有我在,王爷尽管放心歇息罢。”

    说罢,便以楚矜要静养为由,挥退亲随侍从,只留了两个丫鬟伺候。

    之后两日,她早晚还来探望,渐渐地便因忙于王府事务也不来了。

    偌大王府,无数的姬妾、子女,却仿佛也都忘了楚矜的存在。

    除夕当晚,京城烟火璀璨,庆王府更是热闹非凡,众姬妾打扮得花枝招展,粉面含春笑意盈盈,推杯换盏,行令猜谜,嬉笑声几乎冲破云霄。

    而楚矜孤身一人躺在床上,他缓缓睁开了眼睛,眼前一片寂寥。

    烟火鞭炮声远远地传来,夹杂着阵阵女子的笑声,他又惊又怒——他才是一府之主,这起子人怎可将他丢在这里不闻不问,自己过节过得开心?!

    楚矜愤怒不已,想开口叫人,却发觉嗓子似是被堵住一般,出不了声,想起身下床,身子也动弹不得分毫。

    他惊骇不已,一双风流多情的桃花眼瞪得如死鱼眼一般。

    王妃发现他醒来时,已是次日。

    见楚矜双目含火地瞪着自己,她笑吟吟道:“王爷醒了?这可真是一桩大喜事,我这就叫人伺候你梳洗更衣。”

    “今儿天气和暖,王爷躺了这么久,也该到园子里去逛逛。”

    楚矜如一个废人般,被侍卫们架着梳洗、更衣,尔后被按在了一张轮椅上。

    天气和暖,阳光倾洒下来,刺目得叫他睁不开眼。

    不远处立着侍从婢女,垂首恭敬,与从前并无什么不同。

    看着毯子下麻木的双腿,楚矜却清晰而惶恐地意识到,他……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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