惧内

    回到江宅后,明月便吩咐人请了大夫来。

    一番诊脉过后,大夫笑道:“这位爷头上的淤血已散尽,夫人可安心了。”

    明月欢喜至极,忙将此事亲自跟江家二老说了,两位老人家也松了口气,迭声念佛不止。

    先前劫持江年安的赤金寨,前几日也被官府肃清。

    传闻寨主使了个金蝉脱壳之计,逃过一劫,衙门虽张贴了通缉令悬赏捉拿,结果如何也不可知。

    明月听闻此事时,觉得颇为奇怪,明明那个寨子为非作歹也不是一两日了,官府之前都无可奈何,现今又怎会镇压成功?

    江年安抿了抿唇,“是那人得到消息,下了命令,给衙门施了压。”

    明月眨了眨眼,想起那几个楚矜留下的侍卫,登时了然。

    “那他……是不是也已经知道,我们成亲的事?”

    “嗯,他还派人送来了许多贺礼,珠宝首饰,文玩古董,姐姐若是感兴趣,明儿去库房里瞧瞧。”

    “好。”

    见他神情如常,似乎不甚排斥提及楚矜,明月心里悄悄舒了口气。

    她不希望年安为了楚矜的过错,而一直心怀怨恨,若是郁结于心气坏了身子,那便不值当了。

    江年安握住她的手,垂眸笑道:“姐姐不用担心我,我是个大夫,自然知道怎么样对身体有益。”

    明月对他弯了弯眼睛,“这就对了。”

    两人回房说了会儿给庄子上办学堂一事,草拟了章程,见夜色渐深,便盥洗更衣,上床歇息。

    翌日吃罢早饭,江年安要去新开的铺子里,明月便自个儿在书房里翻阅书籍,画了几张学堂的草图,记下大致所需的人数、物件儿。

    近晌时分,她犹在凝眉思索,蓦地耳尖一热,一阵香甜的烤地瓜气息涌入鼻息。

    明月回转过身,便看到江年安笑吟吟地看着她,手里端着一张油纸,里面有一只焦黄流蜜的烤地瓜。

    方才耳尖的热意,是他的指尖。

    她忍不住笑,“今儿怎么回来这么早?”

    “姐姐忙昏了头,已不早了,外祖母方才还打发人来叫,该去用午饭了。”

    江年安说着,将油纸放在桌上,取了只汤匙来,挖了一块软糯的地瓜递到明月唇边,“回来时在街上看到的,姐姐尝尝看好不好吃?”

    明月张口含住吃掉,杏眸绽出莹莹亮光,“好甜!好久没吃到了。”

    江年安眉眼含笑,又给她喂了一勺,“我就知道姐姐会喜欢,整日里在府中吃得虽好,但到底太精细了些,远不如咱们之前在家里常吃的河虾地瓜。”

    明月又吃了一口,赶忙摆手打住,“还是少吃些,若不然等会子用饭用少了,外祖母又要说叨。”

    “她上了年纪,难免会唠叨些,姐姐不爱听就不听。”

    “话虽如此,但她到底是长辈。”明月轻轻叹了口气,“到底不如之前在曲里镇时自在。”

    江年安放下汤匙,认真道:“姐姐要想回去,赶明儿我就跟外祖母说。”

    “别……”明月连忙道,“我也就是这样一说,他们是你的亲人,之前那么多年都不曾团聚,如今好容易回到他们身边,自然要多陪陪他们才是。”

    “可姐姐不仅是我的亲人,还是我的挚爱之人,我也要你过得舒心。”

    明月唇角微弯,“我没有不舒心呀,外祖母他们对我很好,并未苛待我分毫,我只是有点不太习惯深宅大院的生活罢了,待得久了,难免会有些闷。”

    “既然如此,打明儿起姐姐便跟我一道出门。”

    “不成,你是跟掌柜的去做事,我跟着像什么样子……”

    江年安薄唇勾起,“姐姐也来学着打理铺子,以姐姐的聪明才气,要不了多久,便可越过我去,届时我便赖着姐姐,躲在姐姐身后吃软饭。”

    明月忍不住笑:“你也不怕羞,吃软饭还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在姐姐面前我还要什么脸面?”江年安轻笑着将她拉起,圈在怀中低头亲了下来。

    许久之后,两人方从房内走出,去了上房用饭。

    **

    银子充足,在与庄人商量好后,庄上的学堂便开始筑建起来。

    不少曾在庄子里长大的秀才,抑郁不得志,听闻庄上开办学堂,食住无忧,且还能帮着乡亲读书,便都赶了回来。

    明月请了两位有名望的先生,由他们来考核决定是否留用,便筛去那些投机取巧、人品低劣之人。

    除此之外,她还找了几个绣娘、织娘,请她们教授刺绣、纺织技巧。

    学堂落成那日,明月站在杂草丛生的小径上,看着孩子们脸上露出的灿烂笑容,她蓦地想起了很多年前的自己。

    那时候的她也如他们一般大,瘦小伶仃,囿于深山,与泥土为伴,从未见识过更宽阔的世界,也未曾想过人生的另一种可能。

    只是他们到底与自己不同,多读一点书,多学一点技能,都会使他们多一种选择。

    兀自出神间,一个小姑娘怯生生地来到了她面前。

    明月怔了下,从那双乌黑清亮的眸子认出,她就是那日的小哑巴。

    如今她额上的伤已痊愈,身上的衣裳也十分整洁。

    明月温柔一笑,“你就是小蝶儿吧?”

    小姑娘点了点头,对明月笑了笑,藏在身后的手缓缓举起——

    她手中握着一束野花,五颜六色,开得极盛。

    明月笑意更深,“这是你送给我的?”

    小姑娘用力点头,眸子晶亮。

    “真漂亮,你找了很久罢?我很喜欢。”

    小姑娘脸上露出欢喜的神采,对明月挥了挥手,小跑着离去。

    明月望着她的背影出神,见身旁经过一位妇人,忙问道:“这位大姐,小蝶儿的哑疾不是先天就有的罢?”

    若不然,也不会听懂她在说什么。

    妇人道:“这孩子命苦,爹娘没了后,生了场大病,烧坏了嗓子,才成了如今这样。”

    “怪不得。”

    这日之后,明月便时常来庄子上探望,见学堂进展顺利,姑娘、妇人们跟着绣娘、织娘学习也十分认真,众人相处和睦,她便也放下心来。

    之后便腾出更多功夫,与江年安一道,学着打理铺子。

    她先前虽有开铺的经验,但月安堂毕竟是家小铺子,较之江家的各色铺子,实属小巫见大巫。

    各掌柜的见少当家带少奶奶出来抛头露面不说,竟还教她经商之道,皆十分诧异,有人小声嘀咕了什么,被江年安听到后,义正严词地说了一顿。

    “我是你们的少当家,少奶奶却是我的大当家,怎么你们对她有意见?”

    他目光扫过众人,不怒自威,“有何不满,尽管与我说,若再教我听到你们在背后嚼舌,就休怪我不念旧情。”

    众人皆是一愣,当即噤声。

    暗地里却偷偷感叹,传闻非虚,少当家果然是个惧内的……

    忙碌的日子过得飞快,及明月学得差不多时,已然临近年关。

    两三个月未见到小山,虽时有他的来信,但明月对他还是十分记挂。

    这日一早,明月迷迷糊糊间,被人裹着被子抱出房门,及至上了马车,她才清醒过来,揉着惺忪睡眼看向一旁的少年,“年安,我们这是去哪儿?”

    江年安为她紧了紧被子,笑道:“蓟城,姐姐不是想着去看望小山?”

    明月愣了一下,“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我还想给他带些……”

    “姐姐放心,你之前买的东西都装车上了,我还带了不少吃的用的。”

    “那你也要跟我说一声呀,就这样抱着我出门,被人看到了多不好……”想起方才的事,明月不禁忸怩起来。

    江年安拨了拨暖炉中的炭火,笑道:“这有什么,我在家不是也常抱姐姐?他们早已习惯,不会多嘴多舌。姐姐还要再睡会子么?还是要用些点心?”

    明月面色微热,“不睡了,不过我还没梳洗。”

    睡了一宿,想必她此时定然很狼狈,思及此处,她不禁拉高被子掩住面,只露出一双乌黑眼睛望着江年安。

    “姐姐这是害羞了?”

    江年安低笑,从茶炉上取下陶壶,在木盆里倒了些温水,浸湿巾帕,俯身为她擦拭面颊,“姐姐与我有什么好见外的,什么样子我没见过?”

    他指尖拂过她的眼尾,嗓音微沉,“姐姐禁不住哭红了眼,或者是尖着嗓子求我停下,我都很喜欢。”

    明月杏眸圆睁,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个,登时绯红了脸,“哪有这样的事,你、你别浑说。”

    江年安俯身亲了亲她的鼻尖,笑问:“姐姐不记得了么?那我帮姐姐回忆一下。”

    说着,修长手指便钻进了衾被之中。

    他的手虽不甚凉,但被下温暖至极,明月温暖的肌肤冷不丁被他触到,不禁轻颤了一下。

    江年安眸色愈暗,径直将她抱坐在膝上,却是背对着他的。

    明月心下微慌,“年安,快放我下来。”

    “嘘,姐姐坐好别乱动,只要你想起来我所说的,我便放开你。”

    少年话说得好听,行动上却并非如此。

    衾被下,明月面颊愈红,眼眸渐渐染上水色,她身子轻颤,按住少年的手,“我、我想起来了。”

    “哦?姐姐想起什么了?细细说给我听听。”

    明月被他撩逗得浑身燥热,耳尖通红,转过脸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

    江年安却笑着摇了摇头,“姐姐说得太粗略,看来是还没完全想起来。”

    说着,他手指下移,低头吻上了少女殷红的唇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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