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中一阵无言的沉默。

    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温驰和秦嘉明望着舞池中的两个女生。

    夏和怡虽然穿得与这场合格格不入，但丝毫没有劝退那些被她所惊艳的狂蜂浪蝶，不一会便见一个男人在两首歌的间隙上前搭讪，夏和怡礼貌拒绝后仍不死心，嬉皮笑脸地又转向了贺滢。

    见此，秦嘉明笑了笑，拿起酒瓶给自己倒满，叹道：“和怡总是这么受欢迎。”又抬眼看温驰：“喝不喝？”

    秦嘉明比他小两岁，出身豪门，向来是少爷做派。自打两人认识以来，他就对温驰态度冷淡，不过是碍于礼貌的点头之交。突然主动提议喝酒，倒是破天荒的第一次，温驰有些惊奇，面上却不露声色，“好啊。”

    “怎么和和怡一起过来？”秦嘉明抿了一口酒，状似不经意地问。

    “和怡今天不想开车，正好我下班的早，顺路捎她一程。”温驰也算帮着夏和怡在贺滢和秦嘉明面前扯谎久了，现在竟然已经能做到真真假假，面不改色。

    “哦？你知道她现在住在哪？”秦嘉明挑眉，语气不紧不慢，“以和怡的挑剔程度，菜市场都绝对不去，总不会你们……住在一起？”

    温驰突然有些明悟。他对感情一向很迟钝，大学到工作唯一的一次“恋爱”还是假的，从前跟秦嘉明接触很少，更是不清楚原来秦嘉明竟然抱有这样的心思。

    现在，就算他再迟钝，也感受到了这不加遮掩的敌意。

    “秦少说笑了，我们从没住在一起过。”温驰微微一笑，端起酒杯，轻抿一口，“不过是住得近些，上下班有时候捎对方一段罢了。”

    好酒果然纯净浓烈、馥郁芬芳，然而，再怎么昂贵，也不过都是酒罢了。他不禁一哂，直视着秦嘉明道：“另外，秦少，人是会变的，也许曾经的和怡菜市场都不会去，但现在的她说不定连贫民窟都走得进了。”

    泥人还有三分火气，更何况是这样无由来的轻视和敌意，温驰毫不委婉地回敬他。

    “我跟和怡认识十七年，你认为比我更了解和怡？”秦嘉明沉下脸，嗤笑一声。

    “我了不了解她不重要，但我知道，你说这样的话，一定是不了解她。”温驰依然微笑着，但说出来的话杀伤力十足。

    包厢里再次陷入一片沉寂。

    温驰好整以暇地靠在沙发中，望着对面的秦嘉明。

    半晌，秦嘉明灌了一口酒，哼笑一声，似乎有些惆怅，“你既然这么了解和怡，当初又为什么分手？”

    温驰一愣，没意料他突然会问这个，倒有些措手不及，含糊道：“感情淡了，自然就分了。”

    “既然感情淡了，为什么还能当朋友？”秦嘉明又将酒杯满上，紧紧盯着温驰，不依不饶。

    温驰语塞，随便敷衍他，“朋友之间，哪有像爱情一样浓烈的感情？淡如水才是正常的。”

    “我不信，爱过的人怎么还能当朋友？！”秦嘉明端起杯子一饮而尽，眼神中透出灼人的光亮。

    温驰心里早把夏和怡骂了八百遍，他天天在局里面案子就够忙的了，现在休息时间还要兼职心灵导师，他恶狠狠道：“对，那就是没爱过！没爱过才能当朋友！”

    “不可能！和怡亲口跟我说她喜欢你……”秦嘉明摇摇头，已经有些醉了，眼眶泛红，莫名有些可怜。

    “你哪只眼睛看到她喜欢我了！？”温驰咬牙，夏和怡背地里竟然还整这出幺蛾子，简直把他当挡箭牌上瘾了！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催命似的响起来，他拿出来一看，局长两个大字清晰可见。

    他“噌”地站起身，凑近秦嘉明飞速道：“有句话听过没？‘世界上只有两样东西是藏不住的，一是咳嗽，二是爱。’藏得住的那都不是爱情。所以夏和怡她那是p的喜欢！”

    秦嘉明愣愣地看着温驰头也不回地开门离开，半晌，他喃喃着重复道：“没爱过才能当朋友……”

    夏和怡和贺滢舞跳到一半，贺滢接到电话，家里出了点事，急匆匆走了。

    夏和怡又跳了几首，西装里面的内搭都几乎半湿，才觉得心情好了些，便准备回包厢休息。

    刚上二楼，舞池里的灯突然大亮，音乐戛然而止，人群里一阵骚动后也安静下来。

    有数十个警察走进来，为首的一个年纪较长，看着却不大沉稳，环视一周才慢声道：“例行检查，麻烦都把身份证拿出来。”

    夏和怡从前没见过这阵仗，倒是很新奇，趴在栏杆上饶有兴致地观望，冷不丁跟一个男人对上了视线。

    男人对身旁那些小姑娘们的满脸娇羞浑然不觉，看着夏和怡眉头一皱，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他就大步朝二楼走来。

    夏和怡此刻已经僵住，她跳舞跳得有些晕晕乎乎的脑袋缓慢地思考着，为什么街边的小混混会变成穿着制服的警察？

    难道他是假扮的？夏和怡在心里默默流泪唾弃自己，哪有傻子敢假扮警察啊……

    她不得不接受那个她最不想接受的事实，她搭讪警察不成还把他当小混混给骂了，现在本尊正在她对面，一副死人脸一样看着她，她默默做好被回敬几句的打算。

    “你挺忙啊，生意不错，下午还在小区，晚上就来夜店了？”男人讽刺道。

    “什么？”夏和怡懵了，她完全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

    男人以为夏和怡在装傻充愣，脸色更沉，语气更差，“身份证拿出来。”

    夏和怡被他吓了一跳，吞吞吐吐道：“我没，没带……”她出来玩店老板都认识她，向来不带这些。

    男人似乎不可思议，不禁微微扬声道：“来夜店你不随身带身份证？不知道有例行检查嘛？！”

    “我以前那么多次从来没被查过呀。”夏和怡也很委屈。

    “怎么了，飞扬？”领头那个年长一些的警察听到动静走过来，一把搭住任飞扬的肩，语气好奇。

    “她没带身份证。”任飞扬显然对他不感冒，敷衍回道。

    对方了然，这种情况碰见的也不少，他转向夏和怡，不禁眼睛一亮，随即笑眯眯道，“如果无法出示身份证的话，在前台是否登记过信息？也可以作为证明。”

    夏和怡欲哭无泪，第一次光顾的店，还是贺滢把她拉过来的，哪里登记过信息？连老板是谁都不知道。

    想起秦嘉明还在包厢，赶紧道：“我是第一次跟朋友一起来的，我朋友能证明。”

    走进包厢，只见秦嘉明仰躺在沙发上，脸色微红，显然醉的不轻。

    夏和怡尴尬一笑，快步走上前去拍他的脸，“喂秦嘉明，醒醒！”早不喝晚不喝偏偏这个时候喝醉，夏和怡气得手下又加了三分力。

    不料一把被人抓住手拽了起来，“小姐，在还没有确认你是他的朋友之前，还请不要做出这种举动。”任飞扬俯视着她，语气很冷。

    再一次被毫不留情地抓住手腕，痛得夏和怡轻呼一声，火气也上来了，刚才的一丝愧疚之心瞬间烟消云散。

    “放手！我承认我之前误会你是小混混，说话不太好听，但那也是你先给我造成的错觉，不能完全怪我吧？一个大男人何必这样针对我？你抓伤我的事我还没跟你算呢，你看看，手腕都青了！”夏和怡说得痛快，没注意旁边那警察的脸色越来越古怪。

    任飞扬黑着脸，咬牙切齿：“我那是为了救你！”

    “你要是不突然撞我的话我怎么会摔倒？我要是不摔倒还用得着你救！”夏和怡理直气壮，“不知道还以为你是黄花大闺女呢，靠着你一下反应那么大！”

    “我去！什么情况任飞扬？！你把人小姑娘怎么了？”另一个警察一脸八卦，惊呼出声。

    任飞扬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老岳你别胡说八道成吗？”又转向夏和怡，压低声音急道：“执法记录仪都开着呢，要真是我弄伤的，过后我道歉我赔偿，现在能先不翻旧账么？”

    夏和怡赢回一局，气也消了一点，不置可否。

    气氛突然陷入沉默。老岳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咳嗽一声打破尴尬，“现在怎么说？”

    “能怎么说？找人来证明一下她的身份这事儿就结了。”任飞扬面无表情，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但话语里显然已经松动了。

    正在这时，秦嘉明似乎被几人的对话吵醒，迷迷糊糊地坐起身。

    夏和怡心里一喜，赶紧上前叫他，“嘉明？嘉明？醒醒！”

    秦嘉明却并不睁眼看她，嘴里只管嘟囔着什么。

    任飞扬看不下去，走上前扬声道：“秦先生，我们是警察，请问这位女士是您的朋友吗？”

    “朋友，呵呵呵朋友……”秦嘉明喃喃着，眼神迷蒙地看了看夏和怡，突然大声道：“我不是她朋友！我不是朋友！我不是……”还没说完，又栽倒在沙发上。

    夏和怡先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见任飞扬和老岳也是惊讶的表情，简直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冲上去死命摇晃秦嘉明，“臭小子你说什么！？皮痒了是不是？你给我起来！”

    老岳偷瞄一眼任飞扬，见他沉着脸不说话，迅速脚底抹油开溜，“咳咳飞扬，既然你跟这位小姐熟，我就不掺和了啊，你自己看着办。”

    任飞扬脸更黑，走到夏和怡面前没好气道：“你还有别的朋友吗？让他带上身份证赶紧过来也行。”

    夏和怡正在气头上，自从昨天见到这个男人，自己就倒霉透了，诸事不顺，她恶狠狠地瞪着任飞扬：“没有！我就是没有证明！你爱怎么处罚怎么处罚吧！”

    任飞扬一噎，正色道：“请你配合……”

    “我就是不配合怎么样？啰里啰唆，我说了，你爱怎么处罚怎么处罚！”夏和怡的大小姐脾气也上来了，针锋相对。

    任飞扬今晚被临时拉来参加例行检查这种小行动本身心里就憋着气，此时也失去耐心，冷声道：“那你就去局里配合吧！”

    夏和怡盯着他，怒极反笑，“你有种，你等着！”说完拿起包，当先开门就出去。

    包厢里再次恢复沉寂，只有秦嘉明含糊的嘟囔声：“我不是朋友，不是朋友……没爱过才能当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