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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机大变

    事故发生得很突然。

    天德十二年四月二十四日,辰时一刻,李药袖正在对着庭前春花无病呻吟地吟诗作画。吟一句“无边落木萧萧下”,画一笔似龙非龙,似蛇非蛇的四脚蛇。她对面的青浦先生拢袖端坐一派淡然,如若细看,便发现他双目无神,神态安详,早已是四大皆空,无欲无求。

    再过两日便是李药袖十六岁生辰,她爹说了,如果她在琴棋书画上再没一项能拿得手,让她爹在京城权贵子女相亲大会上一扫颓势,眼眉吐气,替他觅得一麟儿佳婿,她便要被赶到八百里外的乡下庄子里日省三遍,带发修行。

    无怪乎李药袖她爹如此心狠手辣。只因三日前,李药袖被她娘早早定下的未来夫婿给悄悄退了婚。虽说对方做事很是体面,既未大肆宣扬也未仗着皇亲国戚的身份羞辱她,更添了厚礼以表歉意,但在极好面子的李老爹看来这已是奇耻大辱!

    用他的话来说,日后入了土,该如何向九泉之下的娘子交代!

    虽然李药袖觉得她娘已走多年,算时间,这时候保不定已经投胎做人会打酱油,喊她爹一声爷叔了。奈何她爹主意已定,李药袖陷入两难,一手荣华富贵,一手自由无束,岂料尚未抉择,她爹便打断了她矫揉造作的做派,脸色沉重地将人唤到书房,开口第一句话:“你走吧,即刻就走。”

    “???”李药袖大惊失色,“爹,你等等,我还没想好怎么敷衍你……”

    更令她害怕的是,她爹居然没有暴跳如雷将她一顿好骂,而是苦大仇深地看了一眼她这个讨债鬼,不耐烦道:“别说废话,让你走就走。钱和行李我都让花红、柳绿替你备好,现在就动身。”

    李药袖一见此状,犹豫片刻,悄声问:“爹,咱家终于谋反啦?”

    “……”李老爹怒目相向。

    李药袖再一犹豫,更小声问:“爹,你私通敌国的罪孽终于败露啦?”

    “……”李老爹深吸一口气,额头青筋乱跳。

    深深震惊的李药袖尚未问出第三句,只听窗外天色骤亮,廊下打扫的小厮一声惊叫:“哎?!”

    一团如煌煌红日的火球将天空撕开一条裂缝,自天而降,猛烈地撞击在了天京城的正中央,无数火球随之从天而降。上一瞬还恢弘富丽的京都盛世,须臾之间满目疮痍,惨叫声与火光将人世渲染成地狱。

    而本该是大燕朝权力最中心的皇城,在最初的撞击之下,坍塌成了一条深不见底的深渊巨口,无数地裂以它为中心向四周迅速蔓延,如一张蛛网将茫茫众生网罗其中。

    在府中诸人的尖叫声中,李药袖怔愣地看着末日般的场景,李老爹脸色苍白,嗫嚅着道:“迟了,终究还是迟了。”

    天德十二年,异星坠世,天机大变,皇城地裂,燕帝驾崩,大燕皇室险些在一夕之间灰飞烟灭。更遑论权贵之下芸芸众生,自此步入无边苦楚的漫漫长夜之中。

    然而这些与此时的李药袖距离尚远,从事故发生到现在已有十日,短短十日,李药袖经历了从天崩地裂到跑路不成,再到侥幸存活却又在哀嚎遍野的废墟间被前未婚夫一手捉拿,扔进这间暗无天日的石屋中,其间种种,一言难尽。

    直到现在,灰头土脸的她难以理解她未婚夫是如何从一堆焦尸中认出了她。与蓬头垢面只剩下半条命的她相比,大燕的前三皇子虽然眉头紧缩,步履匆匆,却是衣衫从容,甚至可以称得上气定神闲。他看着她,没多少表情,只在眼底浮现出一缕笑意:“国师所料不错,果真在这。”

    李药袖气若游丝地被两个侍卫左右拎着胳膊从尸体间拽了出来,尚未看清前未婚夫那张英俊的脸庞,便被塞入了一辆帘幕深深的马车,再一路风驰电掣地奔走上路。至于去往哪里,发着高热的李药袖浑然不觉,她仅剩的听觉里只能听见哒哒的马蹄声和道路两旁若有若无的□□声,还有偶尔马蹄踩碎人骨的脆响……

    再然后她的高热退去些许,她恢复了些神志,摸摸索索想掀开窗帘看看外界,却发现厚实的帘幕早已钉死在窗帘上。

    等到马车停下,她尚未趁着门帘现在的瞬间瞅一眼外界,便被人蒙头带进了这间漆黑的石屋。

    石屋里,李药袖浑浑噩噩不知时日,只是睡了醒,醒了又睡,再睁眼时额头温度已降了不少,但仍是有些低热。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只因不远处的石桌上精致的雕花宫灯静静燃烧,宫灯边坐着一方端正身影,手边搭着一本书安静地看着。

    她睁眼没片刻,看书那人便发现了她的动静,立刻抬眸看来。

    果然是他,那个不知廉耻,不守男德的负心人(她爹的形容)。

    李药袖干着嗓子咽了口口水润了润喉咙,有气无力道:“我爹呢?”

    三皇子沈蠡没想到她开口第一句话如此,怔愣片刻后一笑:“放心,我既寻到你自然也不会忘了岳丈的安危。”

    李药袖心中大石落下,闭眼缓了缓神,半晌还是哑着嗓子,忍不住提醒他:“是前岳丈。”

    “……”沈嘴角微微一抽,“是你要我上门退婚的,此事非我所愿。”

    李药袖精神不济,本又要一头睡过去,一听他狡辩立刻又来劲了,眼皮子都不掀地阴阳怪气:“哦豁,那怪我喽?”

    他那贵妃娘差点就把嫌弃两个字刻成块牌匾,每此进宫都高高挂出来给她一次脸色看。这也便罢了,上次还妖言惑众,给他那脑子不清楚的皇帝爹吹枕头风,说国师算到她命格贵不可言,只有嫁去番邦才能镇守国境安稳。

    她老爹一听,差点被逼得在朝乾殿门口上吊,这才没让她被连夜打包送去西番当野人娘娘。

    “……”从认识到现在,沈蠡在嘴皮子上就没赢过她,索性不再多费口舌,兀自坐在那——生闷气。

    李药袖懒得搭理他,老神在在闭目养神。

    果然,没片刻,沈蠡自己生完了气,又主动开口,声音低沉乃至微微发涩:“阿袖,你可知外界现在如何了?”

    李药袖很沉默,虽说高烧数日将她烧得神志不清,一步迈入了鬼门关,但之前天变过于惨绝人寰,一闭眼便是种种尸横遍野的种种惨像,还有一些……难以以常理解释的现象,如今想起仿佛是她发的一场噩梦。

    “天德十二年四月二十四日,京城地裂数百道,寰宇崩塌,摧毁无数宫室房屋。”沈蠡的声音伴随着他的脚步声慢慢靠近,他看着面如金纸的李药袖,想抬手拂去她鬓角的冷汗,却又迟疑地停住手,最终他浅浅坐在了床榻边沿,“这次天变,上自皇亲国戚,下到黎民百姓,死伤无数,京城之内生还者寥寥。”

    不知是生病的缘故,还是石屋内气息流通缓慢,李药袖听着他的声音越发胸闷,她忍无可忍睁开眼,看向只远远搭坐在床沿的男子,冷笑一声:“你不还活着吗?”

    沈蠡对上她的视线,平静的神情中忽而透出一丝冷漠:“是啊,因为‘国师’早已预料到这场变故,并禀告了皇帝。否则,”他的嘴角有些僵硬地微微勾起,“皇帝怎么会在十年前就在百里之外的这里修建这座庞大而牢固的皇陵呢。”

    看着眼前的男人,李药袖心底蓦地生出一丝寒意,她几不可查地抓紧了手中的小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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