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广成和方子轩带着队伍气势汹汹地出发了，所有人都信心满满地认为这是一场注定的大胜。

    然而现实，却给所有人开了一个玩笑。

    方子轩带着几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地直扑和林，很快就遇到了前大元最后一任名将汪木。

    见到熟人，方子轩呸了一口。这个汪木，居然为了反抗大梁，不惜和已经归顺大梁的北国勾结。这北国也真是愚蠢，好好做我大梁的附属国不好吗，非要以卵击石。

    不过也好，省了事，一举两得，既可以彻底收复北国，又可以剿灭大元。

    苟延残喘的北国军很快在方子轩的大军前败下阵来，而且是两次。

    方子轩得意极了，他觉得胜利正在朝他招手，马不停蹄地追着汪木来到了岭北。他甚至隐约看到了汪木的营帐，摩拳擦掌，胜利就在眼前！

    之前的胜利太过于容易，冲昏了方子轩的大脑，他很快就犯了兵家大忌——轻敌。

    他带着大军深入沙漠腹地，甚至连水都没有带多少，因为他们自信这场战争不出几个时辰就会以大梁的胜利结束。

    很快，他们就为自己的轻敌付出了代价。汪木和他的副将分两队突袭，两面包抄，大梁军队毫无防范。

    整个沙漠布满了黑压压的士兵，好像潮水一般迅速涌来，伴随着声嘶力竭的呐喊声，石块犹如暴雨般呼啸着从天而降，箭矢凌空乱飞，士兵们满脸血污，手里不停地挥舞着带血的兵刃，大片的大梁兵卒倒毙于横流的血泊之中，厮杀声和金戈交鸣声响彻天地，满目都是尸山血海，毛骨悚然。

    方子轩仓皇逃窜，面对堆成山的大梁士兵的尸首，这个铁血男儿忍不住哭了起来。

    “殿下，”副将孟将军一边护着他出逃，一边为他想办法，“我们去找昭王殿下吧，只有他能救我们了。”

    方子轩一直都看不起这个宫女后代的三哥，可眼下，自己吃了如此大的败仗，还能怎么办？

    方子琰并不清楚方子轩的失利，他们这一行的人都斗志缺缺。没办法，他们这一路负责的是佯攻，能捞到什么战果呢？就连作为将领的方子琰因为前世的记忆都有些心不在焉。

    倒是那个副将徐慎行干劲十足，出征前满满的雄心壮志：“我们一定要拿下北国！”

    方子琰兴致缺缺地带着士兵们前行，一路上不是沙子就是枯草，别说北国士兵了，连个活物都不怎么看到。艳阳高照，晒得人几乎脱水。方子琰招呼所有人就地扎寨休息。

    “殿下，”徐慎行却主动凑到方子琰跟前，“能否给臣一万人，去试探一下。”

    苏婉兮皱起眉头：“沙漠分兵可是大忌。”

    “可眼下大家闲着也是闲着，请殿下放心，臣保证不虚此行，如有食言，任凭殿下处置。”徐慎行的模样不像个将领，倒像帝都街头的算命先生。

    方子琰左看看摇头的苏婉兮，右看看跃跃欲试的徐慎行，沉默许久给自己灌了一大口水：“给你五千人，去吧。记住，这些人是兄弟，不是工具。”

    “臣领命。”徐慎行兴高采烈地走了。

    苏婉兮听到方子琰的话甚是惊奇，这个方子琰，分明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杀自己的兄弟都毫不留情的那种，面对普通士兵，倒发善心了。真是个怪人。

    这也不能怪苏婉兮，在后世史书的记载中，建元帝方子琰就是一个矛盾的人。他礼贤下士，体恤百姓，常常微服私访了解民间风情。但反对他当皇帝的，骂他大逆不道得位不正的，通通都被他杀个精光。

    “殿下，”苏婉兮眯起眼睛看方子琰，“你为什么当时极力不愿意上战场。”

    “这次远征，分明就是必胜之战，所有人都试图靠这次加官进爵。殿下这样看中利益的人，为什么会不想去？”

    “如果殿下是害怕战场，可殿下是在大梁建朝后才出生的，仅参加的几次小规模战役都是大梁大获全胜。您应该根本没有尝过战败，为什么如此恐惧？”

    沙漠上的阳光很刺眼，可苏婉兮的眼神比阳光还犀利。她幽深的瞳孔看向方子琰的内心深处。

    不对呀，上一世的方子琰难道不是应该在方景钰登基之后做了闲散王爷吗？难道说……

    她凑得更近了，试图从方子琰微微颤抖的脸颊找到答案。

    “苏婉兮，”方子琰撇过脸，“本王的事还轮不到你胡乱猜测。”

    他反客为主，捏住苏婉兮的下巴，低头在她耳边：“这里是战场，你最好乖一点。”

    浓烈的男性气息勾在苏婉兮的耳廓，混合着沙漠的烈日和干燥，别有一种粗糙原始的狂野。

    可苏婉兮才不怕方子琰的撩拨，她早就拿捏了方子琰的特点。她微微偏头，一双桃花眼清清冷冷：“这里都是大梁的士兵，殿下要为自己的脸面着想。”

    方子琰果然撒了手，这个女人永远都是这样不解风情。

    方子琰对徐慎行带的五千人能有什么战果并不抱希望，他自己这一趟都没什么任务，还能指望一个副将？虽然徐慎行立了军令状，但方子琰并没有当回事。

    然而，一匹加鞭的快马急停在方子琰的帐前。

    “殿下，徐将军活捉了北国的将军刺罕！”来人惊喜地大叫，甚至连礼仪都忘了。

    “什么？”苏婉兮和方子琰同时震惊了。

    两人走出帷幕，一个五大三粗满脸胡渣的男人被结结实实地捆在木桩上，嘴里骂骂咧咧，净都是听不懂的北国语。

    这下，所有的将士们都围过来了，好些好事者甚至直接高喊殿下杀了他的。

    方子琰抬手，制止了骚动。他盯着被捆着的男人：“你就是北国的将军刺罕？”

    “我呸，狗娘养的大梁人。要杀要剐随便你，你休想从我这里得出一点关于我们可汗的消息！”

    不过方子琰并不会被这种低级的挑衅激怒，他依然非常平静：“如果你考虑做我们的内奸，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保你荣华富贵。”

    “做梦！”刺罕这口口水吐到了方子琰脸上，“你以为我跟你们大梁人似的，背信弃义口蜜腹剑。我们的公主嫁给你们，你们居然害死了她！”

    “殿下，咱别废话了，直接杀了他吧。”有下属忍不住了。

    方子琰却淡定地抹去了唾沫，冷冷道：“你们勾结大元余孽在先，残害我大梁边关百姓在后，攻打北国，乃顺应天意。至于你，本王不会杀你，本王要你活着，亲眼看到自己的国家覆灭，而你无能为力。”

    方子琰的判断确实很有道理，因为很快，徐慎行就又传来了好消息，他们又灭了北国一队人马。

    “殿下，妾身以为可以给徐将军更多的人马支持。”夜晚，苏婉兮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方子琰点点头，立马又给徐慎行派了一万骑兵。

    等那一万骑兵领命后，方子琰又来到了刺罕面前，一个小兵真在口若悬河锲而不舍地劝他投降。

    “哼，骄傲自大的大梁人，”刺罕才不吃这套，“你们以为抓住我你们就能赢了吗？你们的主力正在吃败仗呢！”

    刺罕的话让原本热闹欢腾的军营瞬间冷场。

    “哈哈哈！”刺罕仰头大笑，“可悲的大梁人，在沙漠草原，我们北国是战无不胜的。”

    小兵气得当场就想拔剑，方子琰却又一次抬手阻止了他。

    他盯着刺罕那双浑浊的眼睛：“我们派的是大梁最精锐的部队和最有经验的将领，你休想虚张声势动摇军心。”

    刺罕却笑得愈发猖狂：“你以为我和你们大梁人一样无耻吗，哈哈哈，你真应该看看大名鼎鼎的方将军，他像个过街老鼠一样逃跑，那遍地啊，都是你们大梁士兵的尸体。过不了多久，大梁皇帝的脑袋就会被我们踩在马蹄下……”

    刺罕没有说下去，因为按耐不住的小兵直接给了他一拳。

    “婉兮，随我去营帐。”方子琰拉住苏婉兮，全然不顾身后刺罕含一嘴着血的大笑。

    苏婉兮见方子琰的脸色很难看，也明白了什么，刺罕所说，恐怕并非虚言。她起身走到挂在对吗的地图前。

    “殿下，”苏婉兮指了指北国的地盘，“根据徐将军灭的敌人和刺罕所说，我想北国的大部队就在附近了。您看就在离我们不到13里的地方，就是唯一的绿洲庆州，妾身以为他们就在附近。”

    “徐将军的胜利鼓舞了我们所有的士兵，我想，我们也许真的可以立大功。”

    苏婉兮说的头头是道，有理有据，她的血，甚至那一刻都沸腾了起来。彻底消灭北国，这是何等的荣耀？

    “你说得对，但是……”方子琰居然沉默了。苏婉兮走上前，不顾礼仪地抓住了他的手臂：“殿下，这是我们建功立业的好机会，苏广成和四皇子没有把握，那就由我们来。”

    方子琰的嘴唇还在颤抖。

    苏婉兮急了：“殿下，我们必须出击，如果我们都失败了，那这次远征我们大梁就彻底输了。那那些牺牲的将士们，他们的血岂不是白流了？还有边关城里的百姓，你难道忍心看着他们被北国的铁蹄践踏吗？”

    方子琰闭上眼睛，前世战死的画面又一次浮上心头。一队队丢盔卸甲的兵卒踉踉跄跄地四散逃跑，一张张满身血污，污渍斑驳的面孔上透着掩饰不住的慌张神色，血红的眼睛里满是失败后的恐惧，还有一抹对未来的绝望之色。他们的头发散落，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地作痛，喉咙里难以遏制地发出痛苦的□□，浸透鲜血的战甲不停地往地上淌落着血滴，在身后留下一串血腥的印迹。血腥气引来了一群食肉的飞鸟在空中盘旋，发出阵阵嘶哑的鸣叫声。

    他想大喊，却发现自己根本喊不出声。他的周围一片死寂，只有寒凉的大风混着黄沙呼啸而过。而后下一秒，一支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利箭贯穿了他的喉咙。生前最后一个画面是殷红的鲜血染红了蓝天。

    深入骨髓的恐惧像吸血虫一样缠着他，钻进他的五脏六腑。

    他好像又一次陷入了混沌的黑暗中。

    突然，一道温暖的光撕开了黑暗，她轻声道：“殿下，我会陪着你。”

    方子琰猛然睁开眼睛。

    “婉兮，”方子琰哑着嗓子，“你说得对，我们出发。”

    本来只是充当配角的将士们转眼之间成了主角，不可谓不兴奋，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诸位，”方子琰端着酒碗，厉声道，“苏将军和瑞王失利，我们就是此次远征的最后希望。驱除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

    刺啦，一片片摔碎的碗昭示着他们的决心。

    黄沙漫天，艳阳高照，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