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在回忆你和方景钰的初遇？”方子琰冷淡的声音把苏婉兮拉回了现实。
苏婉兮这才意识到方子琰是在和她谈论方景钰，自己却回忆到他和方子琰的初遇了。
“殿下恕罪，妾身也是因为殿下才知道他的真名和真实身份。”苏婉兮躲避方子琰灼灼的目光。
“不管对你来说，他到底是谁，你马上就要见到他了。”方子琰意味深长地看向她。
“什么？”
方子琰严肃道：“父皇今日早朝宣，苏广成将军北伐之战大胜，即将班师。皇宫不日将为其举行宴会。皇长孙恭王方景钰，亦有贡献，将与苏将军一道，凯旋回朝。”
“苏姑娘，您已经花了十几遍眉毛了，再画下去眉毛就成蚯蚓了。”菊青提醒道。
看着镜子里那条过于浓烈的眉毛，苏婉兮这才反应过来，苦笑一下，自己竟然心神不宁到如此地步了吗？
“您要是嫌累，不如让奴婢来画吧。”菊青小心翼翼地把发簪插进苏婉兮的发间。
“也好。”苏婉兮把手里的螺子黛递给菊青，“妆容画得重一点，参加皇家宴会，不可懈怠。”
“奴婢明白。”菊青一点点擦去苏婉兮的“蚯蚓眉”，又一笔一笔地勾勒她眉毛的线条。
苏婉兮闭上眼睛，她极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可一想到要见到那个人，她又如何冷静？
菊青的手艺确实比苏婉兮要强得多，经过她的一番修饰，苏婉兮原本清艳的五官更加明丽妩媚，加上珠翠的点缀，整个人宛如一朵娇艳动人的玫瑰。
苏婉兮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现在的她虽然身份更加低微，但仇恨让她的眼神不再彷徨迷茫，而是决绝冰冷。
她满意地点点头，推开门便见到了等候多时的马夫。她掀开帘子，方子琰早已正襟危坐在等她。
在见到苏婉兮的那一刹，方子琰这才意识到自己低估了她的美貌。所谓马靠鞍装人靠衣装，苏婉兮着柳绿杭绢对襟短袄和蓝色织金妆花缎裙，罩着一件浅粉色织锦镶毛斗篷，发间插着他之前送的镶嵌了绿宝石和红玛瑙的蝴蝶金簪，半点绛唇，让人忍不住想一亲芳泽。
清冷和艳丽在她身上巧妙的达成了统一。
上一世，同样是这个宴会，苏婉兮也是这般光彩照人吗？方子琰努力回忆了一下，才发现上一世的宴会上，他全程都在应付叶兰蕙，根本没注意到苏婉兮。
直到陈渊轻咳一声示意车夫可以出发，才让方子琰意识到自己的确是失神了。
“苏姑娘，今晚的宴会只有您和殿下，还请您多注意。”
“陈先生不一起去？”苏婉兮有些惊讶，在她印象中，陈渊简直就是方子琰的影子。
“皇家酒宴，苏姑娘作为殿下的随从便是，在下在皇宫外等着二位。”陈渊嘴上是这么说的，内里却暗自诽谤，这分明是殿下要求的！说今晚让苏婉兮跟着他就是，他陈渊就不用去了。
呵，陈渊回忆起刚才殿下看向苏婉兮的眼神，那叫一个惊艳，这分明就是被美色所惑吧！
但陈渊不得不承认，哪怕是在帝都这样美云如云的地方，苏婉兮的美貌也是排得上号的。
咳，起码比那位叶小姐强上许多。
苏婉兮不知道陈渊心里的曲折，不疑有他，等马车停稳后，就跟在方子琰的身后。
此时天上已经下起了雪，细细密密的雪花落在了苏婉兮的身上。她抬起眼，入眼便是金碧辉煌的皇宫。苏婉兮一时有些恍惚，前世那个肮脏不堪臭虫乱飞老鼠横行的牢房还历历在目，转眼之间，她就又回到了这个富丽堂皇的宫殿。
它依然金光灿烂，但对于经过重生的苏婉兮来说，更像是一条美丽的毒蛇，吐着信子吞噬所有人。
“我终究还是回来了。”苏婉兮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语。
一进去，宫殿里温暖的气息让人误以为是春天。靡靡丝竹混着龙涎香，金色的器皿陈着精致的菜肴，瓶子里的寒梅争妍斗艳。觥筹交错，暗香浮动。
“爹！”又是那个熟悉的女孩的声音。
苏婉兮循声望去，果然看到了一身戎装的苏广成。一波三折的战役使他苍老了许多，但止不住周围有一大堆的人举杯恭维——
“苏将军英勇神武，打得后金那帮孙子屁滚尿流，佩服佩服。”
“苏将军真乃我大梁之栋梁啊，有将军在，我们大梁的江山足以百年不倒。”
“本以为苏将军只是擅长南方陆战，没想到草原上也依然如无无人之境啊。”
苏广成推杯换盏，脸颊扑红，应接不暇地应付着前来恭维的宾客。
“他是你的亲生父亲，不上去打个招呼？”方子琰幽深的声音在苏婉兮耳畔响起。
苏婉兮扭过脸，果然又是一副试图作壁上观看热闹模样的方子琰。
“苏将军可是今天晚上宴会的主角，怎能不去恭喜一番？”
说完，方子琰就端着酒杯大跨步走到苏广成面前：“苏将军这次北伐着实辛苦，为我们大梁立下了汗马功劳。”
周围人看清来祝贺的是谁，赶忙纷纷跪下行礼。
“见过昭王殿下。”
“参见昭王殿下。”
当然，苏广成也看到了方子琰背后的女人，好奇道：“昭王殿下身后这位姑娘，可是殿下新收的婢女？”
苏广成这一问可是问出了所有人的好奇，方子琰可是帝都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唯一和他称得上感情深厚的女子，也就只有未来注定的昭王妃，青梅竹马的叶兰蕙。平常的酒宴他都是带着陈渊来，何时见过他带着一个女人？
苏广成说是婢女，可她这副模样，这身打扮，怎么可能会是婢女？
方子琰狭促地瞥了一眼身后的苏婉兮，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她是本王新收的婢女，叫苏婉兮。”
“苏婉兮……”苏广成看向苏婉兮，念叨着这个和他女儿只差了一个字的名字。
这是他们父女多少年后的相见？苏婉兮不敢去想。上一世，自从她被关进地牢后，苏广成就再也没来见过他的这位亲生女儿，就连上刑场的路上，在周围那些群情激奋、骂她、朝她扔臭鸡蛋烂菜叶的人群里，也没有他的身影。
她唯一听到的跟他有关的消息，就是苏广成气愤不已，称苏婉兮罪恶滔天，败坏了苏家的家风，将她从苏家的族谱上删去。
“爹！你怎么在这里！哎，你不是上次潭拓寺那个！”一个女子拨开人群，笑盈盈地跑到苏广成身边。
正是苏广成之女，苏婉如。
“你见过苏小姐？”
“可不是，原来你叫苏婉兮，好巧，我叫苏婉如，就和你差了一个字也，我们也太有缘了吧。”
“能和苏小姐有缘，是妾身的福气。”苏婉兮笑笑。
“子琰哥哥，我找了你好半天，原来你在这里啊。”一个清脆的女声闯了进来。
众人循声望去，是一个身着水粉色袄裙和茜色狐毛披风，戴着满头金色珠翠的年轻女子，她一边走过来，裙摆上的小铃铛还会玲玲作响。
“叶小姐也来了啊。”一个大臣笑脸相迎。
但叶兰蕙显然把所有人都当成空气，她亲昵地挽住方子琰的手臂：“子琰哥哥，我都好长时间没和你见面了，你今天一定要陪我。”
另一个男人却是匆匆赶了上来，把叶小姐拖出方子琰的身边，诚惶诚恐：“小女不懂规矩，冲撞了殿下，还请殿下赎罪。兰惠，还不给殿下道歉，哪有你这样没大没小的。”
“爹爹！”叶兰惠不高兴地撅起嘴。
“丞相快起，今天只是个庆功宴，又不是上早朝，不必这样拘于礼数。况且，本王和兰惠多年情意，不必如此。”方子琰嘴边全是和煦的笑容。
“嘿嘿，我就知道，子琰哥哥对我最好了。”叶兰惠像个得逞的小孩，她边说边旁若无人地把方子琰拉走，扬起的眉眼甚是得意，甚至特意有几分炫耀的神色给了一直站在方子琰身后的苏婉兮。
苏婉兮摇摇头，自己将来真的要和这种女人在同一个屋檐下待着吗？
还没等苏婉兮思考叶兰蕙许久，宴会便开始了。
“别露出这副神情，本王不是回来了吗？”一个高大宽厚的身影落座在苏婉兮身前。
方子琰回来了。不过他面色清冷，衣服也依然整洁如初，完全看不出刚才有被倾慕的姑娘拉走。
他所有探究的目光都给了苏婉兮。
“殿下，宴会已经开始，您还是别看着妾身为好。”苏婉兮不咸不淡道。
方子琰耸耸肩，随意地盘腿而坐。
“所有人都到了？” 皇上沉声道。
“回禀陛下，皇太孙还没有来。”皇上身边的小太监道。
“怎么回事？”皇上皱眉，“难道又要我们等他一个？”
似乎是为了反驳皇上的话，下一秒，门外就传来尖利的声音：“皇太孙方景钰到！”
大门被打开了，所有的目光都投向那个进来的身影。
苏婉兮不知道自己应该以怎样的心情看待这个男人。他依然芝兰玉树，瞳孔漆黑如墨，翩翩少年郎的模样，可苏婉兮却觉得早已是沧海桑田。
你能想象眼前这样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日后会成为利用枕边人的无耻之徒，踩着她的白骨登上九五之尊吗？
她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她下意识地握住了腰间的匕首，如果可以，她真想当场就拔出剑来一刀宰了这个小人！
一只强有力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臂。
“我知道你恨他，但一切才刚刚开始。”方子琰的声音就像一汪深潭，落满了幽幽的沉静。
熟悉的不只是方景钰，还有他身边那道侧影。
“钰儿，你怎么来的这么迟？我们所有人都在等你一个人。”坐在龙椅上的皇上显然很是不悦。
“请陛下恕罪，芣苢在来之前突然着了风寒，儿臣先去给她找了大夫。”方景钰回答的极为恭敬，可脸上却是毫无笑意。
“这皇长孙够记仇啊，当初陛下一意孤行把他流放到北国的，就没想过他能回来吧。”离苏婉兮最近的一个大臣窃窃私语。
“是啊，现在好了，不仅回来了，还带了个女人回来。”
“何止是女人，我可听说，这次北伐大胜可也跟他息息相关呢。要不然，北国怎么会突然派了援兵给我们？”
“你的意思是……”
“算了，我们还是别猜了。”
很快，这一切疑问就有了答案。
“芣苢？”皇上代所有人提出了疑问。
“北国公主冷芣苢见过陛下，愿陛下龙体安康，愿大梁春秋万代。”女子落落大方地回答道。都说北国的姑娘皮肤黝黑，身强体壮，一个人就能摔死一头牛，可眼前的这个北国公主，皮肤皎白，五官清丽，尤其是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仿佛盛着一汪秋水，完全没有北国女人的粗犷野蛮，倒像是来自大梁江南的柔弱女子。
冷芣苢此言一出，整个宴会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这皇太孙殿下，居然把北国公主带回来了？
“原来是北国公主。”皇上露出了一抹晦暗不明的笑容，“不知道冷公主此番前来是要作甚？代表北国和我大梁签订盟约，成为我大梁的附属国？”
“陛下误会了，芣苢并不是为签盟约而来，但过几日，代表北国的人就会前来和陛下商讨盟约之事。”冷芣苢得体地回应。
“哦？那公主是要？”皇上眯起眼睛。
“自然是儿臣要与芣苢成亲。”方景钰语气平淡，仿佛是在形容今天的菜好吃。
但这句话对于全场的所有人来说，可谓是石破惊天。
大梁唯一的皇孙方景钰，要和北国公主冷芣苢，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