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兮到底还是跟着方子琰回去了，她其实本来就没想过逃跑，把一切都开诚布公地告诉方子琰，他自然不会再来找麻烦。
可苏婉兮并不知道，和一个喜欢自己的男人保持这样的关系，无疑是极其危险的。
方子逸的葬礼如约而至。穆王府内外都悬挂着素白的布条，婢女太监们身着丧服，有的眼眶通红，有的甚至嚎啕大哭。
作为一个有口皆碑的大好人，方子逸对待穆王府的下人们无疑是极好的。
至于他的母亲贞妃，对外以“贞妃卧病不起”为由，并没有参加葬礼。
虽然贞妃没有参加，但皇室的诸位倒是来齐了，就连一直驻守边关的四皇子方子轩都特意赶了回来。
“我的儿啊，你怎么就去了呢，怎么偏偏就遇到暴雨翻船了啊。”皇上拍打着空灵柩，老泪纵横。
“陛下，”贴身太监劝慰，“五皇子这样的好人，是老天爷想收他做身边人，您可节哀顺变。”
苏婉兮见到此情此景，差点就想啐一口。
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还在他的葬礼上假装好父亲，这样的事，天底下怕是只有这位皇上做得出来吧。
苏婉兮想到上一世，她并没有机会参加方子逸的葬礼，毕竟那个时候，她可是杀害方子逸的真凶。真想知道，在那个葬礼上，罪魁祸首方景钰是不是也如眼前的皇上一样，装出一副伤心的模样。
“哎，往日这个时候长江都是晴天，今年却不知道为什么居然下暴雨。五弟，哎。”前太子方子琛虽然身体依然抱恙，却还是在太子妃的陪伴下坚持参加了葬礼。他整个人瘦了好几圈，脸都凹陷下去了。
“呵，陛下真是好演技。”苏婉兮忍不住低声讥讽。
“苏婉兮，”方子琰显然听到了，抓住她的手腕，“别做傻事。”
苏婉兮摇摇头，表示自己知道分寸。
苏婉兮当然是知道分寸的，但有的人显然是不知道的。
比如突然闯进来的苏婉如。
她甚至还穿着尼姑的灰色衣袍，赤着脚，嚎啕大哭，跌跌撞撞地冲入了葬礼现场。
“子逸！子逸！你怎么能丢下我！我是你的妻子，是你的穆王妃啊！”
后面，穆王府的侍卫一路小跑追上来：“苏小姐，这里是穆王殿下的葬礼，闲杂人等不得不内！”
苏婉如很快被侍卫拉住，但她并不肯离开：“你们胡说！我是穆王的妻子，是穆王妃！我的夫君死了，我的夫君死了！”
“吵吵闹闹，成何体统？”皇上循着声音找了过来。
侍卫吓呆了，摁着苏婉如和自己一起跪下。
“苏婉如？”他亲自安排的方子逸和苏婉如的婚事，自然还没有忘记这位儿媳。
“陛下，这个女子强行闯入穆王殿下葬礼，在下这就把她带走。”穆王府领头侍卫拱手。
皇上正挥挥手让侍卫带走苏婉如，苏婉如却好像被点醒了似的，蹭的一下子站起身，毫不畏惧地冲着皇上大叫：“是你！是你杀了我的夫君！我夫君不是死于意外，是被你杀的！”
此话一出，满场皆惊，本来肃穆的葬礼现场刹那间寂静冰凉得像地府。
即便恨透了苏婉如，苏婉兮也忍不住闭上眼睛。
她实在不敢看苏婉如的下场。
方子琰握住了她的手腕，温暖的，干燥的，舒适的。
皇上的脸色比那口空棺材还要阴森。
他看向苏婉如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但苏婉如没有给他发作的机会，她红着流泪的眼睛，哭喊道：“夫君，妾身来陪你了！”
砰的一声，是脑袋撞到棺材上的声音。
一只红色的杜鹃哭啼而过。
穆王府的白布被风吹落了一截，盖在了苏婉如的身上。
万籁俱寂，百花凋零。
“陛下，您看这……”皇上的贴身太监大着胆子上前，“苏婉如小姐怎么处置？”
“怎么处置？”皇上冷笑，“一个莫名其妙闯进子逸葬礼的疯女人，你说该怎么处置？”
“问问苏广成吧，看他们苏家祖坟收不收。”
苏婉兮没来由地又想到上一世，上一世的她被下旨斩首前，父亲苏广成就把她踢出了苏家族谱。于是后世史书，无论哪个角落，都没有苏婉兮只言片语。无论是将军之女，还是恭王侧妃，她都被剥夺了身份，史书焉会记载一个禹州青楼花魁的女儿？
苏婉如啊苏婉如，你何曾想过，你会落到和我一样的结局呢？
上一世我掏心掏肺拿你当妹妹，可换来的是什么呢？是你和你的母亲联合起来对我的羞辱，是你因为嫉妒给我下的媚药。
你说我苏婉兮本就是低贱之人，能成为恭王侧妃已是运气，居然还得陇望蜀，肖想成为穆王的正室。
“苏婉兮，你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青楼花魁的女儿，你也配做五皇子的正室？”
“不愧是青楼花魁的女儿，哪怕是嫁人了，还要勾引别的男人！你家夫君是没有满足你吗？”
“苏婉兮，我的好姐姐，虽然你已为人妇，但还是有好些男人垂涎你哦，反正你母亲是花魁，给别的男人玩玩也无所谓吧？”
字字句句，犹在耳畔。
但此刻，削发为尼的是苏婉如，倒在地上的是苏婉如，被穆王休妻的是苏婉如，连死了都没资格入皇家宗祠的是苏婉如。
好端端站在这里的是苏婉兮。
“这就是你告诉她穆王葬礼的原因。”苏婉兮低声道。
葬礼现场早已人去楼空，陛下一发火，其他人当然是作鸟兽散。
“咎由自取而已。”
苏婉如的尸首被人盖着布抬走，苏婉兮掀开布，盯着那双不肯瞑目的眼睛，总觉得那个人好像会突然坐起来指着她的鼻子骂她就是一个下贱玩意。
“苏姑娘，”抬尸首的小太监知道这位是昭王的人，岂敢怠慢，赔着笑道，“这女人生前疯癫颠的，死后都进不了穆王的家门，您还是别看了，晦气。”
方子琰拉下了苏婉兮的手。
他其实很想说，伤害你的人，本王一个都不会放过。但这话说出来又太不合理，毕竟这个时间线上的苏婉兮，根本和苏婉如毫无交集。
最后，他只得说：“这是她自食恶果。”
关于苏婉如的事还未结束，饭桌上，方子琰又提起了后续：“苏将军说到底是自家女儿，就让她入了苏家的祖坟。”
苏婉兮一阵寒凉，原来在苏广成的心里，苏婉如才是他真正的唯一的女儿。生前想尽办法让她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死后犯了错被逐出夫家也把她葬入母家祖坟。
而她苏婉兮，生前被当联姻棋子换取苏家前途，死了就被逐出苏家族谱。
只怕上一世自己在刑场上的尸首，都没有人来收。
方子琰给苏婉兮盛了一碗红枣血燕：“不过他还算机灵，主动请辞去守边塞。他也清楚，依父皇的性子，苏婉如犯了错，苏家不可能不被牵连。”
苏婉兮舀燕窝的手滞了一下，真没想到，这个皇上，当真是铁石心肠。
“虽然苏广成官职尚在，但这苏家，算是前途尽毁。”方子琰给了最后结论。
他睨了一眼苏婉兮：“幸亏你没去苏家，不然必定会遭殃。”
他哪里知道，这本就是苏婉兮想要的结果。
这个所谓的父亲，这个所谓的家，何曾真正把她当做家人？他们打心眼里看不起苏婉兮的出身，自始至终都认为苏婉兮作为禹州一个青楼女子的女儿，能活到这一步早已是天大的福气。
方子琰虽然也是重生而来，但很遗憾，他并不了解苏婉兮和苏家的恩怨，他只记得上一世苏婉如给苏婉兮下药，所以这一世，他必定要苏婉如千倍百倍地偿还自己的恶。
“都过去了。”方子琰摸了摸苏婉兮的头。
苏婉兮没有甩开，这一刻她很想抱着方子琰大哭一场，释放自己积压太久的伤。
可她却又觉得，方子琰哪里能感同身受？他从一出生就是高高在上的三皇子，哪里懂得平民被人蔑视践踏的滋味？
他们的心，从未真正贴在一起。
于是最终，她只是低下头，蹭了蹭方子琰的掌心：“谢殿下成全。”
方子逸的事情过去了，皇宫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苏婉兮也懒洋洋地吃着鸽子玻璃糕和碧梗粥。
难得这样忙里偷闲一次，苏婉兮也觉得是该放松一下。
但老天爷似乎看不惯苏婉兮休息，很快就给她送来了一个重磅消息。
“大皇子，薨了。”菊青给苏婉兮送来奶白葡萄。
不会又是方景钰搞得鬼吧？这是苏婉兮下意识的第一反应。
“据说，太子妃亲眼见到他自缢，好像还留了绝笔。”菊青小声道。
苏婉兮叹了口气：“自从废太子后，大皇子一直郁郁寡欢。”
她觉得，对太子来说，这也许是一种解脱。天下人追逐的奢求的东西，却偏偏是困住了他一生的枷锁。
她想挽救太子的性命，但终究还是无法强求。
谁能想到，短短不过数日，皇宫就要举行第二场葬礼。虽然太子早已被废，但皇上还是留了体面，方子琛的葬礼远比方子逸要隆重得多。
苏婉兮见又在垂泪哭泣的皇上和方景钰，腹诽道：“这或许就是好人不长命，祸害传千年。”
轮到苏婉兮上香了，她手持香条，眼睛却盯着那个男人：“恭王殿下切莫伤心过度，伤了身体。”
方景钰惊讶地张大嘴，看着眼前这个女人。他记得，三叔曾经说过，她叫小云。
可眼前这张脸，不就是之前他在禹州救过的那个苏婉兮吗？
“婉，婉兮？”虽然不合时宜，但方景钰还是叫出了声。
“恭王殿下，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