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兮以为自己听错了。
“苏姑娘，三哥那边你怕是回不去了，你一个姑娘家独自在外也很危险，我们一起互相有个照应。”
“你别误会，我不是强迫你嫁给我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如果真的觉得在皇室待着很累，完全可以离开，就像我一样。我看你方才喝酒吃肉很是惬意，三哥又是个危险人物，我想你在昭王府怕是活的也很辛苦。”
“我们可以买相近的房子，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一定帮衬。遇到危险，我也可以救你。”
“你若是寻得良缘，我还可以做你的证婚人。”
苏婉兮看着方子逸一张一合的嘴，觉得有些恍惚，上一世，在那个决定她终生命运的宴会上，方子逸也曾这般充满情意地望着她，对她说：“苏姑娘，你要不要嫁给我，做穆王妃？”
阳澄湖的风这般轻，阳澄湖的大闸蟹这般鲜，阳澄湖的酒这般醇，美好仿佛就在眼前。
可那并不是苏婉兮想要的。如果她真的想要，重生的时候就不会选择跟着方子琰了。
她摇摇头：“我很难和你们解释我为什么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救你，但这是我一定要做的事情，希望你赶紧离开这里，去旁人找不到的地方。但对不起，我不能跟着你，我还有未做完的事。”
苏婉兮垂下眼睛：“我从未后悔选择昭王。”
玲珑阁里，只剩下方子逸一个人吹着期期艾艾的风。
苏婉兮再也没有见过方子逸了。
她换上女装，打算去寺庙拜拜。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太多太乱，搞得她头都在隐隐作痛。
不得不说天下就是这么巧合，苏婉兮刚刚巧合地在饭馆碰到了方子逸，转眼就巧合地在寺庙碰到了削发为尼的苏婉如。
苏婉兮还以为出家只是谣言，当她看到剃光头发，戴着尼姑帽的苏婉如时，差点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苏婉如？”
“贫尼法号诀尘，早已与前尘往事诀别。”苏婉如双手合十，双眼暗淡无光。
“诀尘愣着干什么，今天的地板擦了吗？”住持呵斥道。
苏婉如赶忙跪在地上，奋力擦起地板。
眼前的场景好像有一些重合，比如上一世在苏家时，苏夫人对苏婉兮百般呵斥，把她当个丫鬟一样使唤。
“苏婉兮，还不快去给你妹妹铺床。”
“苏婉兮，你妹妹的药怎么煮得到处都是，你会不会干活啊？”
“苏婉兮，你什么也不会，将来嫁出去了，怎么伺候公婆？”
苏婉如虽不会对她呼来喝去，但也一直心安理得地享受她的伺候。
后来回想，不过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罢了，苏夫人把她训得像狗，苏婉如稍微给她一点口头上的感激，她就感动得找不着北。
否则也不至于她请个饭就屁颠屁颠地侍女都不带一个就去了。
苏婉兮微笑着路过跪在地上擦地板的苏婉如，优雅地上了一炷香。
苏婉如却在抬头看苏婉兮的一瞬间，似乎是认出了这张脸，仿佛是抓住了某个救命稻草似的：“苏姑娘，求求你，看在我们名字这么像的份上，告诉他们，我是穆王妃啊，我真的是穆王妃。”
还没等苏婉兮回应，住持就拉开了她：“做什么春秋大梦呢，你残害皇妃，早就不是什么穆王妃了，你现在只不过是这个庙里最低等的尼姑。”
“对不起施主，惊扰您了。”面对苏婉兮，住持换了一张面孔。
多么熟悉的话。
“你残害皇子，早就不是什么恭王侧妃了！”
“你已经被逐出苏家了，马上就要被砍头了！”
但苏婉如似乎是真的疯了，她眼见求人不成，竟然拔出了文殊菩萨手上的宝剑，径直朝苏婉兮刺去！
咣当一声，宝剑落地，但苏婉兮并没有感到刀剑的冰冷，反而是腰上传来一阵力。
她被人死死揽住，而后拉到身后。
只听得一众膝盖跪地的声音：“参见昭王殿下。”
“苏婉如，你好大的胆子，本王的人你也敢伤？”
“昭王殿下，这妮子疯了，我这就替您教训她。”住持一脸谄媚笑，而后转过脸，冲着苏婉如毫不客气地就是两个巴掌。
“你这臭丫头，还不赶快给昭王殿下认罪。”
“好了，”眼见苏婉如的脸肿得老高，方子琰制止住持，“你自称穆王妃，可知下周一便是穆王的葬礼。”
苏婉兮被方子琰拉到客栈的时候，才反应过来方子琰刚才说的是什么。
“你为什么告诉她？她一定会大闹穆王的葬礼现场的。”
“哼，你不是很恨她吗？本王成全你！”
“可惜，”方子琰的眸色宛如淬了毒的利剑，“她早已被方子逸休掉，按规矩，她连入皇家宗祠的资格都没有。”
苏婉兮看着眼前的男人，竟然有些害怕。在她看来，苏婉如被方子逸休掉，削发为尼，已经足矣平复她心底的恨意。
可方子琰对待敌人，却是要赶尽杀绝。
“殿下还是要杀穆王吗？”
“你告诉本王救他的理由，本王可以答应你。”方子琰目光灼灼地盯着苏婉兮。
“理由就是，”苏婉兮一字一顿，“他没有死的理由。”
“他已经永远离开了帝都，再无争权的可能。我苏婉兮爱恨分明，该死的另有其人，绝不是他。”
方子琰看着正义凛然的苏婉兮，第一次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如此陌生。
在来的路上，他真的是出离愤怒。他想起苏婉兮口口声声说那个药丸是送给他的生辰礼物时他的喜悦，现在看来真是可笑至极。
他居然还真心实意地脑补苏婉兮为了他顶着烈日跑到陌生地方的模样，以为苏婉兮是真的在乎他的安危。
可这一切，不过是苏婉兮随口编的谎话，她其实为了救另一个毫不相干的男人！
她的理由竟然是为了正义，可笑，他从来没看出来苏婉兮是个正义的人。
亏他还费尽心思地动用各种人马快马加鞭地把水草找到。
方子琰又生气了，他紧紧握住苏婉兮的肩膀，沉声道：“苏婉兮，我对你来说，到底是什么？”
苏婉兮竟然真的愣住了，她来江南本来是为了散心，想好好思考她跟方子琰的关系，可谁知江南的美食美景太诱人，她竟然完全忘记了这一切。
见苏婉兮呆住了，方子琰脸凑得更近，近到毫厘之间就可以吻她。
他今晚就要得到这个答案。
“殿下，你会娶我吗？”
月色如水，照出了苏婉兮眼底无限的悲凉。
这回，轮到方子琰愣住了。
苏婉兮苦笑了一下：“殿下做不到，对吧？殿下是皇子，皇子有个三妻四妾，红颜知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但对妾身来说，妾身跟了殿下，就是殿下的人，旁人哪里敢再娶妾身？”
“妾身作为女子，希望堂堂正正嫁给自己心爱的人做正室，这要求不过分吧？可殿下能做到吗？殿下只会娶门当户对，对登上皇位有助力的女子，比如叶小姐，哪怕殿下并不喜欢她。”
“殿下也许会说，妾身不过一介草民，哪里有资格做昭王正妃。是，妾身自知不配，所以并不奢求。”
“妾身当然会继续帮助殿下坐上皇位，但除此之外，殿下不应对妾身有所期待。”
“妾身不敢奢求殿下任何，但穆王，恳请殿下放他一条生路。”
苏婉兮郑重地给方子琰磕了头。
虽然苏婉兮一直是方子琰名义上的下属，但这是她第一次给他磕头。
苏婉兮相通了，这一世她本就是为了复仇而来，复仇结束，她便了结自我。
未来，爱情，家庭，她不再抱有任何期待。
上一世她已经吃够了爱情和家庭的苦，恭王侧妃地位不高贵吗？将军之女生活不优渥吗？可她的结局是什么？
就算将来方子琰做了皇帝，她做了贵妃，还不是妾。
哪怕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妾，也是妾。
她不用去思考和方子琰的关系。他们一直都是皇子和幕僚的关系，就算他们真的发生关系，也依然是上下属。
方子琰沉默了很久，久到他的眼睛一片漆黑：“好，本王答应你，放过方子逸。”
“多谢殿下，妾身告退。”
方子琰却是辗转反侧，他本来想告诉苏婉兮，将来他做了皇帝，苏婉兮想要什么都可以。
就算是做皇后，又有何不可？那个时候他做了皇帝，谁当皇后还不是他说了算。
叶兰蕙，本王上一世娶了她，本来就是为了利益，这一世有了苏婉兮，他干嘛还娶叶兰蕙？
可刚才苏婉兮的话让他反应过来，苏婉兮要的，是一心一意，一世一双人，是风风光光明媒正娶，可现在的他，还只是个皇子，说娶自家的幕僚为正妻，陛下是无论如何不会答应的。
更何况，叶丞相，是他在朝中最大的势力，想要登上皇位，就必须要得到他的支持。
就算未来他休了叶兰蕙再娶苏婉兮为皇后，依苏婉兮这样烈的性子，根本不会接受。
不仅如此，苏婉兮身上的疑点实在是太多。
比如她一介弱女子是怎么在众目睽睽下凭空消失？比如她为什么明知自己是大将军苏广成的女儿却没有投奔自己的亲生父亲而是跟随方子琰？比如她和方子逸明明就只是一般朋友关系，苏婉兮为什么哪怕是违抗圣意也要救他？
比如只是移情别恋，就足以让她对方景钰如此恨之入骨吗？
方子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有一道浅浅的伤疤。
和苏婉兮脖子上的那道伤疤一样是淡淡的红色。
是前世的致命伤在重生后留下的痕迹。
他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可刚一冒头，就被摁了回去。
因为这个猜测实在是太大胆太惊悚。
方子琰否认了，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
他觉得自己想得太多，过去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当下。现在，苏婉兮就是他的人。
方景钰，想要彻底铲除他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的羽毛过于丰满，先除其羽翼，方才斩草除根。
而北国，就是他要斩的“第一根羽翼”。
而后金，无疑就是最适合的靶子。
方子琰醒来时，苏婉兮已经没了踪影。他也不急着去寻她，而是顺藤摸瓜又一次找到了方子逸。
方子逸端着方子琰倒给他的一杯酒，却迟迟不肯喝下。
方子琰冷了脸：“本王没有给你下毒。”
方子逸还是不动。
方子琰气恼：“苏婉兮求本王放你一条生路，本王答应她了。”
“若不是她，本王断不会违抗圣意救你。”方子琰恶狠狠地吐出一口长气。
“方子逸，”对待这个“死”人，方子逸没有任何客气，“本王会安排你去福州，新的牙牌已经制好，从此以后，世上再无‘五皇子方子逸’。”
“但是，”方子琰露出森森白牙，“作为交换，你要把贞妃有关金国的东西交给我。”
方子逸听到方子琰的要求先是一怔，随即便明白了：“三哥是想用后金国对付其他人。”
“和你无关的事，别掺和。”
“三哥，”方子逸却坚持着最后一点兄弟情分，“朝廷明争暗斗，人人自危，你可一定要多加小心。”
但方子琰并不领他的情：“方子逸，本王是为了苏婉兮救的你，你别搞错身份。”
今日阳澄湖的风儿依旧清冷。
苏婉兮听说了方子逸的平安，也是彻底放下心来。
这一世，能把方景钰救下，也算是喜事一件。
苏婉兮在自己的人生清单上又画下一个勾。
“你求本王的事，本王做了。那你呢，解释一下为什么从昭王府跑掉？”
苏婉兮知道，这是方子琰求和的意思，她给方子琰倒了一杯酒：“妾身是想来江南散心。忘了禀告殿下，请殿下恕罪。”
“鬼话连篇。”方子琰冷哼。
苏婉兮算是拿捏了方子琰的态度，只要她咬死不认，方子琰不会拿她怎么样。
她扬了一下眉毛：“殿下教训的是，日后妾身一定向殿下禀报。”
方子琰看着苏婉兮明媚的脸，挠挠眉心，这丫头，真是把他吃得死死的。
“罢了，你即刻随本王回宫，穆王的葬礼，拖不得了。”
“你若真想散心，葬礼结束后，本王陪你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