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

    衡湘的九宫楼不过是一处周转用的分舵,因着位处皇城,行事以低调为主,并不愿引人注目惹了官府的注意。这处分舵只供内部的消息往来和命单交接,对外的生意却是一概不做,因此外人也并不知此处分舵的位置。

    然而对于林家姐弟而言,有一个身为九宫楼主的长兄,这处分舵的位置实在不是什么秘密。说到底,衡湘分舵的位置虽不对外公开,但到底不算是九宫楼的机密。林墨轩将此地的方位告知家中,不过是知会家里人自己去处的小事而已。

    因此,还留在衡湘替林墨轩处理事务的沐殒,就这样被林家姐弟截住在九宫楼的分舵中。

    “我知道了。”沐殒把玩着手中的许愿牌,“那么,你们想问什么?”

    不是他不愿意替好友保守秘密,可是——是林墨轩自己出了纰漏,人家弟弟妹妹拿着证据问到他头上,那就不是他主动泄密了。

    何况,他也不愿意当真看着好友是这样的下场,孤身一人,客死他乡。

    沐殒闭了闭眼,睁开眼时唇边依然是玩世不恭的笑意:“两位郡主和世子来问话,我当然是知无不言。”

    林莫怜看着沐殒,索性从头问起:“他说的毒入心脉,是不是尘缘叹?”

    “是。”

    “是因为我母亲?”

    “是。”

    “那么,为什么会这样?”

    “九宫楼中记载了一种秘法,名为推血过毒。”沐殒缓缓道,“顾名思义,这秘法的用处不必我多说。而阿轩练的是毒功,需要用各种毒物来练功,这等秘法他当然会去学,从前也曾用过。”

    林莫怜霎时眸中光芒大盛:“既然我哥会用毒物练功,那么他是不是有办法化解毒素?”

    “尘缘叹乃是奇毒,岂是寻常毒药可比?”沐殒叹了一声,“我虽不通医毒,但我了解阿轩。他既然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做这件事,那就是当真没有任何把握。”

    他屈指轻敲着落在桌案上的许愿牌,指节一下一下地叩在“绝笔”二字上面。

    林莫怜霎时面色惨白。

    “大哥……还有多少时日?”林墨言问。

    “尘缘叹从毒发到身亡应是一月之期。不过阿轩练毒功,如果他压制毒素,可以推延到三个月之久。”沐殒道,“若是之前,我不敢保证他会不会愿意忍着剧痛推延死期,但是如今他担负着颖阳一城安危,势必要将事情处理完才能放心。因此,他一定会压制毒素。也就是——三个月。”

    林家姐弟霎时沉默下来。

    或许是因为这几日兄长从未流露出痛楚之色,他们一心只惦念着尘缘叹会置人于死地,却忘了……这毒,其实令人痛不欲生。兄长比寻常人能多出的两个月性命,这会儿看来却未必是一件好事,反倒是一种残忍。

    安静半晌,林莫愁缓缓开了口:“哥哥去颖阳,是因为他自认必死无疑,索性不教他人去冒这个风险,对么?那么,如果哥哥在颖阳未染上疫病,也在死期之前处理好颖阳疫事,他……之后会怎么做?”

    沐殒默然不语。

    他随手捞起许愿牌在指尖把玩,目光不自觉落在上面的一行小字上。

    【愿甘苦能尝,悲欢可说。】

    可是从前,你的悲欢又何曾诉诸于口?

    既然你不说,那么,我来替你说。

    “……找一个你们看不到的地方,等死。”沐殒抬了抬眼,“他说,云岫观不错。”

    “云岫观?”林莫怜愕然。

    “玉霞观和云岫观,一个在衡湘一个在沈黎,他都经常去。”沐殒转了转指尖的许愿牌,“他虽然比较熟悉玉霞观,但是曾经在云岫观养伤有一个月之久,和那边的几位道长更为熟识。云岫观远离衡湘,不易被你们发觉。而去沈黎的路,他是走惯了的。”

    “……多谢相告。”林莫愁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姐姐,温声向沐殒道谢,“我们会回去商议办法,日后恐怕还有麻烦沐公子之处,还望公子莫怪。”

    “你们哥哥麻烦我的地方更多,也不差诸位这一次两次。”沐殒抬了抬眼,见姐弟三人问完了话,便向林莫怜道,“端敏郡主,令兄有一样东西托我转交令慈。既然郡主今日来了,索性一并带去。”

    “是何物?”

    “并不在此处。”沐殒站起身,“请郡主随我来。”

    *

    沐殒将林莫怜带到一处书房,从柜中抽出两张纸递与林莫怜:“这是他在车启的府邸,房契和地契都在此处。”

    “……车启?”

    “距九宫楼的主楼不远,是他置办的第一处产业,也是他的主宅。”沐殒道,“陵霆一役之前,他变卖家产,连衣物都当了,只留下这一处宅院。”

    他抬眼看着林莫怜,意味深长道:“因为,他要留着这里,安顿几个人。”

    林莫怜顿时察觉出这被安置的几个人才是重点,却又想不出究竟是谁要被兄长珍而重之地托付给母亲,只得问道:“是什么人?”

    “你的舅父舅母,还有姨夫姨母。”

    林莫怜霎时惊怔在原地:“……什么?”

    “很难想到么?”沐殒漫不经心道,“刘将军死于和你哥对阵的疆场。你哥没有带兵,一个人追击过去,刘将军手下的兵卒几乎全军覆没,只留了几个报信的逃脱回去。霆军大败,无力为主帅收尸,刘将军就地埋葬。如此一来,你姨夫的生死当然是听凭你哥怎么说。”

    林莫怜怔了怔,方才道:“可是姨母是我亲眼所见……”

    “假死药。”沐殒继续道,“德安长公主那里是我亲自去办的。她自缢是真,不过我先给她用了药,赶在药效发作时将她救下来。当时战事紧急,德安长公主并没有停灵,而是直接下葬,就是这个当口我把人换出来,送去和刘将军团聚,她自然不会再起轻生之意。”

    “那我舅父舅母……”

    “同样是如此。”沐殒点了点头,“假死药是我下的,丧事是你哥办的。这次虽然是两个人,但是我们两相配合之下,倒是比德安长公主那里更容易处理。”

    林莫怜沉默半晌,低声道:“他从未与我和母亲说过。”

    “这等事怎能轻易宣之于口?”沐殒嗤笑一声,“倘若走漏了风声,且不说你舅舅姨母两家的安危,只说静渊王府就担不起这样的后果。何况,霆皇逃脱在外的消息一旦传出去,多少霆国旧臣会起复国的心思?人心浮动,再起干戈,这样的情形也不是你哥想看到的。”

    他看着林莫怜,慢慢道:“若不是这次意外,你哥原想瞒着你们一辈子的。他冒着偌大的风险,费尽心机把人救下来,并不是想要你们知道真相之后会原谅他,而是为着你舅舅姨母两家人从前对你们母女的照顾。他领这个情,也报这个恩。”

    林莫怜一时失声。

    她垂眸盯着面前的两张纸,一线晶莹划过面颊,滴落在桌案上。少女只喃喃道:“我……我不知道……”

    沐殒见她这般,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又抽出一张纸递给她:“这是福源楼的分红契约。”

    林莫怜茫然抬眼看他。

    “你哥手上银钱来源不少,可是花销也多。龙翼司和九宫楼的月俸都拿去填陵霆一役的账目,请人出任务的钱款虽然结了,但是之前典押在九宫楼的物品还在一样一样往回赎。而支付你舅父姨母两家日常开销的,就是福源楼每个月送来的分红。”沐殒把契约往前推了推,“你哥说,那边的花费不应当走王府的账,因此要我把这个和房契地契一并给你。”

    *

    从九宫楼出来,姐弟三人各自上马。正欲策马之际,林莫愁忽然道:“这件事,我们先不要同父王和母妃说。”

    “为什么?”林墨言错愕,“这样的大事,怎能不告知父王母妃?我们该尽快告知他们,等他们做决断才是。”

    “暂且先不说罢。”林莫愁只是道,“回去之后我们先商议一下,然后再说要不要告知父王和母妃。”

    姐弟三人策马回府,更衣问安之后又聚在林莫怜的院中。待侍女端上茶之后退下,林墨言这才迫不及待问道:“姐姐,你究竟是如何想的?”

    “不是我想瞒着父王母妃,而是哥哥想瞒,我只是想尊重哥哥的选择。”林莫愁慢慢道,“这样的事情,就算告知了父王母妃又能如何呢?不如说,即使我们知道了真相,我们又能做什么?”

    她看着弟弟,一字一句道:“哥哥是去颖阳赈灾,他不能回来,我们也不能强迫他回来。你也看到了,沛城旱灾、康沂洪涝、信泽地动,他每一次都去了。这次即便是没有中毒这件事,他也是会去的。这是哥哥自己想做的事情,这是哥哥最后做的一件事,我们不能阻止。”

    “退一步说,即使哥哥回来了,又能如何呢?”林莫愁继续道,“我们不会解这样的毒,没有人能解这种毒。九宫楼都寻不到方法,我们又能做什么?哥哥回来了,也是……那还不如让他在最后这段时间,做完自己想做的事情。”

    林墨言默然无语。

    “这样的事情,这样的结论,你要告诉父王母妃么?”林莫愁一字一句道,“我们无计可施,除了徒惹人伤心,又能有什么用处呢?哥哥要瞒着我们,也是因为这个缘故罢。”

    “莫愁说的对。”林莫怜缓缓道,“这样的事情说出来毫无意义,不如,成全了他。如果,如果……就让父王和母亲以为,他是身染疫病去的。”

    她不自觉用力按住了手中的书册,那里面夹着沐殒刚刚送给她的三张契约。

    “那我们,就这样什么都不做么?”林墨言讷讷问道。

    “不,还是有一件事情可以去做的。”林莫愁却道,“安排人去颖阳,倘若哥哥在三个月之内处理好了颖阳事宜,又没有染病,就把他接回来。”

    她抬眼看着林莫怜,轻声道:“我不想……哥哥一个人在外面……”

    林莫怜闭上眼,轻轻点了点头:“就这样做罢。”

    相比于父王和母亲得知真相后的难过,她更不想哥哥就这样一个人静悄悄的离开。

    “哥哥会愿意回来么?”林墨言问道。

    “他见到我们派去的人,就会明白我们知道了真相。”林莫怜睁开眼,缓缓道,“到那时,是跟着我们的人回家,还是自己离开……由他自己去决定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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