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

    卯时三刻,李临觞醒了。他许久未睡过这么踏实和充足的觉了,一时之间脑子有些颠倒,缓了好一阵,才唤来了离然,“什么时辰了?宿洺殿那边又是什么情况?”

    离然一唤即到,帮李临觞把垂帘搁在两边,回答道:“皇上,现下正好是卯时三刻,寅时御膳房给各位主子们备了醒酒汤,也都喝下了,这会应该都回去了。”

    离然虽初升为掌印太监,但对于里外的事务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一点慌乱不显。李临觞病卧了几天,这会才发现了离然眼下的疲惫,大概猜出了离然这几天一直在守着自己,心里有些不忍,说:“你也回去睡吧,瞧你这疲态,都快赶上我这四十一岁的老头了。”

    离然觉得自己已经尽量在掩饰了,没想到还是瞒不过李临觞,接过李临觞的话,说:“皇上可不老,奴婢还要伺候皇上许多年呢。”

    “那朕还是服老吧,不然每天都还得面对这山一般高的政事,烦透了。”李临觞抬起眼眸,起了捉弄离然的心思,便说:“朕可以退,但你还得继续盯着太子。”

    离然有些哭笑不得,听着这是要榨干他的意思,悠悠地说:“皇上,后边可还有陌兮和姜晨呢。陌兮也是顶顶的机灵,再操练个几年,独当一面完全不成问题。姜晨就更不用说了,他办事一向稳妥。”

    离然从璟河三十四年就跟了李临觞,两人既是君臣,却也不仅仅是君臣。李临觞的出身注定了他是孤僻的,他知道在朝堂上如何拿捏朝臣,离了朝堂,他是有心也无力,只有面对离然时,他才会说上一两句心里话。而离然也是,什么都不会瞒着李临觞,当然也什么都瞒不过李临觞,所以他们两人的关系很是亲昵。

    “别人恨不得一脚蹬天,也就你,只想着跟朕颐养天年。”李临觞看天还没亮,说:“行了,你先退下,午时了再来见朕。”

    离然走后,李临觞也起身了,只是迟迟等不到天亮,便唤了个宫婢陪他走往宿洺殿。

    卯时的天气是刺冷的,宫婢走在石铺的小道时,不小心被绊了一下,发出了急促的喊声,引得前边的李临觞回了头。李临觞见她极为慌张,淡定地说:“用不着这么拘谨,朕只是想走走,你没做错什么,朕没理由怪罪你什么。”

    李临觞依然在前面走着,在沉默的夜色里,他的身影显得格外单薄落寞。

    离然不知从何处又折了回来,替换了宫婢,悄无声息地紧跟在李临觞身后替他掌灯。

    穿廊而过,李临觞来到了宿洺殿外。

    此时的宿洺殿一派自由景象。

    听风应着风,叉腿在飞檐上打坐。陌兮则被冻到在长廊下兴奋地翻着跟斗,而姜晨领着近卫在一旁给大家掌灯照亮,偶尔跟旁边的人唠上几句话。

    沈舟羡靠在廊下认真听着李汐然说话。李汐然说到一半时,看见了李临觞,她迈着步子跑过去,一下子被李临觞接了个满怀。

    酒剑空喝得酩酊大醉,踩着落雪执意要在雪下教李景沅练剑,偶尔被李景沅踩到,就恨铁不成钢地骂上一两句。

    李扶清歇在宿洺殿的台阶上,身旁是坐在四轮车上的李沉延,两人吹着风,散掉身上的酒气。

    他们见李临觞来,在风里碰了个笑。

    夜辉被李汐然一行人踩在脚下,迎着莽撞的风,远方的初日终于挤了上来,带着光辉淬在每个人的身上,一瞬间春光尽显。

    春三月的芜都已逐渐回暖,绿枝也开始冒了新芽。

    烛影被楚晚漓查出在李临觞的汤药里做手脚,念其功劳,李临觞做主把她贬到针织局,并未伤及性命。

    年底的百官晏已过去了三个月,李临觞身体也将养得差不多了,终于有心思决断派谁下访民间,以及李汐然的终生大事也提该提上日程了。

    ***

    门外的陌兮蹲在一侧捉弄着地上的稚虫,而姜晨和离然则在一边无聊看着,闲出花了。

    “里边谈了那么久,看来是谈了不少事。”姜晨随口一说,“公主今年十之有八了,先头也有传闻,该是要同沈大人定下来了吧。”

    离然说:“不出意外的话,确实是这么回事。公主玲珑剔透心,沈大人羽扇纶巾,谈笑间尽显真知灼见。如此郎才女貌,是该早些定下来,以免遭人惦记呢。”

    天辰殿内静寂无声,每个人心里却都揣着不同的心思。

    候在一侧的李景沅屡次给沈舟羡使眼色,却不见沈舟羡有任何反应,他在一旁也是干着急。

    李临觞沉默了许久,指尖扣着桌子,才说:“泠儿,婚姻乃是大事,你可真的想好了?沨瑜是父皇看着长大的,你们从小也玩得来,把你交给他,父皇最是放心。”

    李汐然神色如常,看着不大像冲动之举,这让李临觞更是头疼,就怕她被其他人蒙骗了。

    “父皇,你是不是觉得,除了沨瑜哥哥,其他人都不可靠?”李汐然一语见地,猜中了李临觞的心思,她轻描淡写道:“我和沨瑜哥哥,并无男女之情。感情之事,本就强求不来,何必要任何一方委曲求全?人活着不过百年,世间事,世间情,总是难以两全,何苦要陷自己于身不由己之中?”李汐然掀裙摆一跪,“父皇,人生嫁娶,儿臣一向不在意。儿臣有手有脚有脑子,能把自己照顾妥帖,不需要外人刻意照顾,就是一辈子不出嫁,儿臣也能凭自己本事体面活着。”

    殿里点着香,闷闷的。李临觞拨着茶沫,听出了李汐然的意思,思索了片刻,才说:“有朕在,你还不需要靠自己,无非就是长居宫里,朕养着就是,有什么难的。行了,你的话,朕允了,起来吧,别跪着了,你也不嫌硌脚。”

    李汐然起来时,还回首看了沈舟羡。沈舟羡却有些反常,避开了李汐然的视线。

    李临觞长叹了一声,“至于言矜,朕问你,你当真想好了要下访民间?此行凶险,不可儿戏。”

    李景沅霍然向前两步,说:“儿臣自少时起,便着绸缎,食珍馐,一切东西唾手可得,也看尽这于湚国的各种繁华,却未曾见过他人的颠沛流离,这样的我,实在难以同百姓的疾苦共情。我既身为储君,倘若不能与民同忧愁,谈何未来做一位好君主?儿臣这二十一年来,所见所闻皆是被人点缀渲染后的美好,可这并非儿臣所愿!儿臣想亲眼见证这于湚国的贫瘠,做一位怜悯世间万民的好储君。父皇,此事儿臣心意已决,望父皇恩准!”

    芜都的天澄明透蓝,薄光透过扇门漏进了天辰殿内,稀碎了殿内的阴凉。

    李临觞气色红润了不少,越过李景沅,对沈舟羡问道:“沨瑜,可想好两全之策了?”

    沈舟羡本来默然伫立,听见李临觞的话,被带着上前了几步,躬礼回答:“臣以为可分为三路,以督察大人一路,太子一路,暗卫一路。太子在前,若是碰见不便出手的棘手之事,由紧跟其后的督察大人出面解决。太子、暗卫皆在暗处,而督察大人在明处,这样既能避免陷入困境,又能避人耳目。”

    既然李景沅有心,李临觞也没理由阻止他成长,于是赞同了沈舟羡的做法,挥了挥手,说:“那就这么办吧。”

    桌几上的清茶已经凉透了,却没有再添热。

    春亦寒在昏暗的牢房里闭眸,不发一言。

    李汐然耐着性子,说:“这是我们第一次这样坐下来交谈,应该也是最后一次。”

    春亦寒因她的话睁开了眼,说:“原来是送行饭。”

    “的确是送行饭,可不是你心里想的那层意思。”李汐然捏着半大的酒杯,缓缓抬起头,“若是想杀你,不会留你到现在。今日我来,是给你践行,你可以回去了。”

    “践行?那我兄长呢?”春亦寒问。

    李汐然也不遮掩,说:“自然是作为我们于湚国的贵客,由我们好生款待着。”

    春亦寒正视着李汐然,想的却是另一层意思,“你们想息事宁人,又可以借此打压我枭风国,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

    春亦寒说的是事实。如果杀了春亦兄妹,那枭风国就成了于湚国永远的敌人,两方势必要大动干戈一番,实非良举。如今将枭风国的太子羁押在此,放走春亦寒,算是给足了枭风国脸面,也让枭风国缚脚受限,还可以让边陲六部猜忌枭风国,离间他们牢系好的关系。最后的结果,就是枭风国只能依赖于湚国,不得不同于湚国共进退。

    李汐然坐在椅子上,在与春亦寒的对峙里显得游刃有余,“我们共枕于宿星河,这是双赢。掠夺只会打破这种平衡,以目前的局势,只能是枭风国被逼退出宿星河畔。可尝过甜头的人怎肯甘心退回贫瘠的大漠,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生不如死的惩罚。你是聪明人,知道什么样的选择,才是最有利的。”

    “你们是真有能耐,连这一步都提前算好了。我打从一开始,就输了。”春亦寒把面前的茶撇到一边,给自己斟上酒,双手举杯说:“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打败你。”

    李汐然听得风轻云淡,回敬她,说:“只是不是现在。”

    “是,不是现在。”春亦寒说:“且尽杯中酒,你的要求,我代表枭风国,应下了。”
新书推荐: 道途孤城:少年将军与北戎之谜 进击的猪妖,一头猪的流浪道途 快穿:白莲花宿主柔弱楚楚 NPC共享宝贝古代 和发小滚上LC 太子妃是个蜜罐子!太子宠妻日常 被网恋对象骗去星际捡垃圾 百岁老太靠古武杀穿废土世界 仙古道神 被逐出中原,反手灭黄巢兴大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