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稚柳眉一挑,偏头看去。
数位着白衫的天华宗弟子拥着周归雁而来,他微微弓着腰,被另一位弟子扶着,看起来比宋稚的状况还要严重几分。
几个赌徒不解地看向周归雁,他抿着唇,咳喘几声后才温吞的开口:
“宋掌……宋姑娘赢得磊落,我输得心服口服。”
周围人闻言,面上惊诧,纷纷交头接耳的小声议论起来,周归雁只得再度开口,提高了音量。
“宋姑娘并未使诈,她内力远在我之上,还望诸位不要为难。”他摆脱师弟扶在他臂弯处的手,走到宋稚面前拱手:“在下甘愿认输。”
周归雁垂着眼,眸光坦然。
当事人这般干脆认输,倒是让旁人无话可说,几个赌徒面面相觑,而后骂骂咧咧地走远了,今日最后一场比武胜负已定,许多看客也都四散而去。
周归雁在向外涌动的人潮中站直身子,澄澈的目光从宋稚身上掠过,而后落在了她身旁一言不语的李寻鹤身上。
他向前,犹豫着小声唤道:“师,师兄……”
李寻鹤将斗笠向下压,偏过头不去看他,声音无波无澜,“小公子,你认错人了。”
周归雁张嘴嗫嚅,目光却固执地看着李寻鹤清隽的身姿,身边响起同门师兄弟们的声音:
“小师弟,都说你是认错人了。”
有人偷偷看向李寻鹤,随后克制的收回目光,“就算师兄真的来了此地,我们……也不能来给他添麻烦。”
周归雁最终红着脸,慢慢低下头,“抱歉,是我冒犯了。”
李寻鹤没再开口,目送他们离去,如同无事发生一般地温声笑道:“我们也走吧。”
宋稚抬头,目光在他脸上扫了一圈,依旧是清冷寡言的模样,所有的情绪藏在幽深的眸子里,只是嘴角的笑意有些勉强。
她不再多问,正欲和李寻鹤离开时,面前又被人挡住。
宋稚一股火气冒出来,今儿是怎么了,接二连三的有人给她找不痛快,她抬头冷笑道:“又是哪位——”
话说到半截被她咽回去,面前男人的红衣夺目肆意,魁梧的身姿挡在她的面前,正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
卓荀之?宋稚努力保持着冷静的神情,却听到他颇为客气的开口询问:
“敢问姑娘,可有见过石樵翁前辈?”
“什么石樵翁前辈?我从来没见过。”宋稚答得飞快,一本正经地答道。
卓荀之目光沉沉地看了她一眼,脸上浮出意味不明的神情,“还望姑娘不要骗我才是。”
语气平淡,却自有一股威压袭来,宋稚能感受到他身上,有着和自己来源一脉的澎湃内力。
*
除了第一日的比武生出许多事端,接下来的比武格外顺利,宋稚的运气还算不错,碰到的几位对手功力一般,只凭着一套青霄剑法,便能将他们击退。
很快,一番角逐之后,只剩下了八位有望争夺魁首的人选,宋稚闭着眼在签桶里一抓,口中碎碎念:“老天保佑。”
负责抓签的小伙计凑过头,根据她手中的木签确定好人选后,颇为同情的看她一眼,而后高声喊道:“逍遥客宋稚对战少林寺弟子元真。”
“元真是谁?”宋稚隐约觉得不妙。
身边李寻鹤的神情凝重,将她手中的木签扔回到签筒中,“元真此人,不可小觑。”
旁边的小伙计接话道:“说起来那个元真和尚当年来势汹汹,无人能破他铜墙铁壁般的金钟罩,一路势不可挡的闯到了最后。”他环顾四周,压低声音,“不过嘛,还是输给了谪仙剑客李寻鹤。”
小伙计说得愈发来劲:“你是不知道,那一场打得格外漂亮,两人势均力敌,打得那叫一个天昏地暗,到最后啊,还是李寻鹤棋高一着。”
他说完,端着签筒匆匆离开,递给了另外几人抽签。
宋稚将他的话翻来覆去想了一遍,元真和尚能闯入最后一轮,虽输给了李寻鹤,却也是能称得上是天下第二,应当也是夺魁的热门人选。
她抓了抓头发,仰头盯着苍天,有气无力地问道:“你觉得,我胜算能有几成?”
“只用剑法,大约有二成的胜算。”李寻鹤答道。
“那若是动用了师傅的内力呢?”
李寻鹤沉默一瞬,如实说道:“若动用全部内力,胜算也仅有五成……”
宋稚悠悠长叹,“啧,难办啊。”
等到她站到擂台之上,原本的不安倒散了不少,她攥紧手中剑,眼神锐利地看向对面的僧人。
元真和尚生得孔武,袈裟覆盖左肩,右肩连着胳膊赤条条的露出来,露出结实的肌肉线条。两条裤腿用黑布带缠上数道,是常见的武僧打扮。
若非他身上这身袈裟,宋稚还当是哪座山上的山匪头子,不怀好意的来此寻衅。
“阿弥陀佛。”他双手合十,朝她微微颔首,“小施主,出家人不敢平添杀孽,贫僧认为今日比武,咱们二人点到为止即可,不知你意下如何?”
他语气平和,修身养性的温和态度和他熊腰虎背的身材形成鲜明反差。
“大师说得极是。”宋稚敛下眸子,手中软剑一抖,脚尖一点,直直扑向元真。
这一剑宋稚用了九成的力道,在不动用师傅内力的情况下,已然逼近她身体的极限了。
宋稚这一剑,抱着重伤元真的念头而去,对面的和尚似是浑然不察危险的到来,依旧双掌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忽然他的袈裟无风而动,宋稚手中的剑停在他的面前,剑尖像是触碰到冷硬墙壁,再也无法向前。
宋稚的力道并没有往回收,因此软剑弯折成巨大的幅度,元真身形一抖,劲风扑面而来,软剑猛然回弹,带着宋稚整个身子后撤。
她堪堪停下,脚底踏在擂台边缘,险些便要跌落擂台。
元真并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挥着拳头一跃而起,看似粗壮的身形却很是灵敏,一瞬间出现在她的面前。
宋稚脚下用力,猛然跃在半空中,本欲借力踏着元真的肩膀翻过去,然而还未碰到他,又是一股大力掀开她。
这次她摔得更惨一些,手中软剑飞脱出去,落在了离她几步远的位置。
宋稚发懵,想起方才小伙计的话,这才意识到这金钟罩的威力竟是这般之大。
她已使出全力,却压根近不了元真之身,往常削铁如泥的青霄剑,此刻在他面前,竟成了团轻飘飘的棉花了。
很明显,宋稚被元真和尚压着打,两人功力过于悬殊。
在场所有人都抱着这个念头,有人更是吹着口哨,发出“吁”的倒彩声。
元真慢悠悠踱步而来,俯身捡起她的剑递给她,“小施主,未免受伤遭罪,你还是早些认输为好。”
“现在就定了输赢,只怕是言之过早了……”
宋稚提剑一跃而起,青色剑光环绕周身,剑啸声嗡鸣不断,然而每次剑尖都在都被元真的金钟罩挡住,再也无法向前。
几个回合过后,宋稚弓着身子大口喘气,手腕传来震震麻意,和在擂台上闲庭信步的元真和尚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样下去,她必输无疑!
宋稚捏紧了手中剑,丹田处的内力猛然暴涨,沿着五脏六腑处扩散,看来只能赌一把了,她沉下脸,余光中却看到人群中的李寻鹤正看向她。
他的目光专注而又柔和,带着旁人眼中没有的担忧。
见宋稚看过来,他忽然抬起手,指尖落在胸口正中,在第四根肋骨处的膻中穴上点了点。
宋稚眸光微动,难道说,膻中穴便是金钟罩的破解之处?
她收回目光,不再压制体内磅礴涌动的内力,威压一波接着一波的传来,让围观看众们惊诧不已:
“她,她竟有这般浑厚的内力?”
“不应该啊,这小丫头年纪尚小,怎么会有这般强劲的内力?”
“我倒觉得,这股刚劲内力有些熟悉……”有人说完此话,便悄悄看向了人群外聚在一处的混元派弟子。
他们一个个红衣飒爽,面上都不为所动,站在最前方的卓荀之面色冷沉,眼底带着狠劲,死死地盯着台上的女子。
宋稚无暇他顾,已经提剑凌于半空中,双手紧握剑柄,狠狠朝着元真和尚劈下去。
元真和尚单手立掌于胸前,周身萦绕一圈淡淡的金色光芒,宋稚的剑就落在光壁上,发出撼天动地的一声巨响。
同时铺天盖地的狂风涌起,台下众人几乎睁不开眼。
宋稚抬眼,眼底愈发凶狠,风将她的墨发吹得狂舞,手中软剑被磅礴内力环绕,笔直地向下压去。
元真身前的光芒变淡,他万事不放心上的神情多了一丝裂痕,忽然猛的挥手,一串佛珠自他袖中飞出,击偏了宋稚的软剑。
宋稚神情未变,陡然弯下身子,软剑一瞬间恢复绢布般柔软,千缠万绕地织成一张密网。
淡金色光芒一瞬间消失,元真身边冷风呼啸,下一刻胳膊上多了一道血痕。
全场寂静无声,片刻后爆发出一阵嘈杂声:
“天呐,她这是破了元真和尚的金钟罩吗?”
“她竟然伤了元真大师?”
元真蹙眉,伸手接住回旋过来的佛珠,在手腕上绕了两道,这才低头去看手臂上的伤痕,他面上的慈悲笑意淡了几分,“有些意思……”
他一把扯下半边袈裟,手一扬,鲜红袈裟轻飘飘地落入人群之中,坚实的上身顿时暴露在众人面前,肌肉隆起,像石头似的坚硬,粗壮脖颈上布满一鼓一鼓的青筋。
他伸手盘转着手中佛珠,慢慢向宋稚走去,”小施主,我倒是小瞧了你。”
魁梧高大的身子把宋稚衬成小小的一团,似乎能轻而易举地将她拿捏在手中。
宋稚丝毫不惧,她掂了掂手中剑,随后锋利剑尖指向元真,仰头时笑意愈发张扬,话中带着跃跃欲试的快意:
“元真大师,比武场上本就该拼尽全力,今日的比武才刚刚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