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这房间这么小，又破，哪像个婚房了？咱们二哥结婚的时候，那房间多好看啊！”当元英坐到李成寅的房间里，已经是年初七的下午；十几平的东房里，只有自己亲妹妹身上洋溢着的天真烂漫，让元英心头还保有一丝暖意。
十五岁的元琴，瞧着二姐只是盯着自己，神情黯淡，也不说话，脸上挂着的丁点笑容，瞬间消失，随之丢掉的，还有母亲早上对她的嘱托；炸了毛似的，站到了元英的面前，凶巴巴地说道：“姐，是不是姐夫欺负你了？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咱们三哥还没结婚呢，每年都去嫂子家好几趟，家里能吃的，都被他偷光了！这姐夫和他家里人，几年了，咱们家，只去过一次，真气人！”
元英脸上的笑容又回来了，刚想开口，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从门缝里钻进来一个小男孩，长得很是瘦小，又长又乱的头发半遮着小眼睛，怯生生的盯着元英，也不说话，只是用他的小手，抹着嘴角的口水，那指甲缝里都是泥土。
“这不是小小叔吗？”元琴一脸坏笑，走上前去，用白净的双手，死命地捏着小六子又黑又糙的脸颊，“小六子，你们全家不是去队里挣工分了吗？你怎么跑回来了？你不怕你娘揍你？”
“我，我，我娘才不会揍我呢！我跟我哥他们回来的，他们都在窗户边上站着，偷看你们。”小六子用手指了指南向的小窗户，眼睛里面来了灵光，捂着嘴小声说道：“他们不让我说话，也不抱我，我又看不见，就偷偷进来了。”
小六子话音刚落，手已经摸向元英的旅行包；然后，眼睛眯成一条缝，咧着嘴，鼻孔里还冒着鼻涕泡，笑着看向元英，“嫂，嫂子，我四哥说，你包里有好吃的，我想吃。”
元英唇角微扬，对着小六子柔声地问道：“你二哥呢？”
小六子一边拉开旅行包的拉链，一边说道：“我爹在水塘那边放牛，我二哥找我爹去了。嫂子，这个能吃吗？”
元琴看着小六子手中的香皂，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能吃，就是味道不太好。你尝尝，这一块吃完了，一天都不会饿。”
小六子刚要打开包装，门外涌进来了一群人。领头的三个，脸上都挂着与李成寅一般的模样，都很帅气，特别是个子最高的那个，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站定之后，谁都不说话，可眼睛，都盯紧了小六子手中的香皂，放着精光。
“六子，这个...不能吃，那是，香皂，是，有钱人，洗脸、洗澡用的，”高个子冷着脸，将双手在衣服上搓了搓，然后，伸出手，拽出小六子手中的香皂，重新放回包里，拉上拉链。然后，换了一个表情看向元英，笑嘻嘻地说道：“嫂，嫂...嫂子，我娘，娘说，今天能...多...拿点工分，所，所，所以，都要晚点...回家。”
元琴对上高个子哼了一声，刚要开口说话，元英已经起身走了过来，拉起元琴的手，用力捏了一下；然后，仰头，笑眯眯地对着高个子说道：“成翟，我们回来的时候，路过大哥家，嫂子已经跟我们说过了。你带着大家去干活吧，六子还小，去河边捡芦苇的时候，要看住了。”
李成翟没再说话，点点头，拉着身后退了半步的小六子，算是拖着出了东房。随即，身后传来了老四、老五的声音，“嫂子，我们走啦！”
“好，都注意安全。”元英微笑着送走了众人，转身踢了元琴一脚；元琴却抬着她那张洁净的小脸，用那双机灵的大眼睛，一边对着元英俏皮地笑着，一边重新打开了元英的旅行包。
“姐，你都不知道，我早上在家，急着坐大姨的车，没吃饱；中午在这里，也没吃饱，小六子吃完他自己的，就拿着空碗站在我身边，流着鼻涕泡盯着我，我碗里的都倒给他了。”
“我们回来的时候，是带了一些吃的，被你姐夫的战友们裹进棉被里，打包送到齿轮厂的宿舍里了。这里只有两包点心，是带给我婆婆的。”元英说完，低着头清理指甲，嘴角挂着一丝嬉笑。
“哼！”元琴刚翻出点心，又扔回了包里；鼓着腮帮子，慢吞吞地走到元英身旁，靠着元英坐了下来。只是眼珠子转了转，就满脸疑惑地问道：“姐，齿轮厂很苦的，你真不打算回大姨身边了？不对，不对啊！姐，你会这么好？不要说娘了，就三哥都经常说，不管什么吃的，到了你手里，就不会有别人的份了！”
“小丫头片子！那是小时候，还是在家里，我要跟谁客气？”元英抬手捏着元琴那粉红色的小耳朵，学着她娘的语气，接着说道：“家里没什么能吃的，那点口粮，连喂老鼠都不够，谁不是饿着肚子过日子？到手的食物，不放肚子里，要给谁？”
讲到这里，元英有点恍惚，叹了口气，接着说道：“那时候，我能逼着家里给我读到初中结束，已经很不容易了！你现在不缺吃不缺喝的，要好好读书。”
“咱娘不知道说了多少次，要不是大姨给钱，你又闹得凶，不会给你读书的。”元琴双手交叉合十，双臂平举，手心向前推着，使劲伸了个懒腰；然后，摸着肚子，歪着头，揪着嘴说道：“读书？家里一有点事情，我就得在家陪着娘一起干活，晚上想点灯写作业，二嫂都说费油！”
“三哥也要分开过了，以后咱娘身边，就你一个人跟着，不会有时间顾着你；读书是你唯一的出路，能靠得上的人，也只有你自己。”元英一脸伤感地看着元琴，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想要将来不住这种毛草屋，吃上好的，穿上好的，自己的命自己掌握，只有读书。”
“娘和四姨也经常这样说。”元琴神情迷茫，双眼无光地打量着元英，“可是，我这脑子，能读个初中毕业，已经很好了。”
“唉！你姐夫还要在部队待两年，”元英伸手搂着元琴，看着墙角的杂物，用力眨了眨眼睛，叹着气说道：“这两年，我想好好学个手艺，有时间了，我会回家看你，帮着咱娘一起干活。你如果愿意，就好好读书，钱我出，争取像效成哥那样，将来考个好的学校，再也不用为那点煤油不开心。”
“二婶，你不开心吗？”元英的话刚讲完，房门口又涌进来一群人。领头的小女孩，怀里抱着一个婴儿，细黄的羊角辫挂在右肩前，泛黄的脸蛋带着冷冷地疲态，径直走到元英的面前，“这四间房子，都是你的了，你为什么不高兴？”
元英看清楚眼前的小女孩之后，脸上堆出笑容，转头对着元琴说道：“你看，刚刚我还说，我们家最好看的孩子，就是大婷了！不仅聪明懂事，长得还水灵；家里什么事都会做，把弟弟也照顾得白白胖胖的。”
元英说完，也不看向大婷，却对着她身边的一个小女孩，大声说道：“二婷，马上要吃晚饭了，你们怎么不在家帮着你娘做饭？”
“娘说，今天不用做饭，都到奶奶家吃。”二婷抓着两个小辫子，用手把玩着，也是没什么表情，“我爹说，叫我们不要进来，在门口等爷爷奶奶他们回来，再到你房间玩。是三婷拉着我们进来的。”
“二婶，你，”
“这么多人啊！都是来看新娘子的？”大婷刚准备问问题，她的二叔回来了；听得出来，李成寅声音里面带着蜜，一边回应着小孩子的招呼，一边快速地绕过一堆小孩子，来到元英的身旁。
“饿了吧？大家都提前回来了，嫂子和娘在烧火做饭了，等一会就可以吃饭了。”李成寅满面笑容，一身轻快，这状态，元英还没见过，应该在外面收获了一堆恭维的祝福，正在幸福地消化着。
“我不饿，元琴早就饿了。”元英不再看向李成寅，转头伸手摸了摸元琴的头，柔声说道：“再坚持一会，吃完饭，我们姐俩早点休息，明天回家看爹娘去。”
李成寅连声说好，一转身又出去了。
“二婶，队里好多活，可以拿工分的，你明天不去吗？”大婷惊讶地看着元英，随后又是一脸冷漠。
“我姐明天就回家了，过几天就到城里上班，哪有时间去抢大家的工分？留着给你娘他们去拿好了。到时候，还能多分点地瓜干，给你们当零食吃，对不对？”元琴不看大婷，一边回着，一边伸手去摸三婷的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