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凛冬二月,春寒料峭。

    夜里落了一场冷雨,寒风穿过周府曲折回转的连廊,吹动廊下悬着的六角铜铃,发出沉闷的声响。

    苏瑾然站在松鹤堂门口,右手提着食盒,她已经在此等候了两个时辰,手脚冰冷,冻得快要失去知觉。

    不知还要等多久,她抬起手放在唇边轻轻呵气取暖,视线看向远处的天空。

    那里铅色云层低垂,一只不知名的雀鸟瑟缩着站在黑色的屋檐上,寒风吹过,雀鸟抖了几下翅膀转瞬飞走。

    松鹤堂的门帘从内掀开,带起的冷风吹响廊下铃音,苏瑾然听到背后动静慌忙收回视线看向来人。

    是刘嬷嬷,婆母身边最心腹的仆人。

    刘嬷嬷双手拢在身前,脊背挺直,面上看不出表情,只漫不经心地睨了一眼苏瑾然,又扫了一眼她手中提着的漆木食盒,轻声告诫:

    “老夫人近日身子越发乏累,午休贪觉了一些,今日是十五,老夫人方起身为菩萨上香,少夫人在此等候许久,受累了。”

    “没有受累,侍奉婆母是身为儿媳的本分。”苏瑾然恭谨回答。

    刘嬷嬷见她冻得脸色发白,提着食盒的手指尖已然红肿,却依旧是一副谦卑恭敬的模样。

    她将门帘掀得更开:“少夫人请进吧。”

    苏瑾然提着食盒准备走进室内,贴身丫鬟风铃跟了上去,却被刘嬷嬷抬手拦了下来:

    “怎么入府这么多年越发不懂规矩,松鹤堂岂是你能进的地方,也就是少夫人心慈手软,不忍苛责,否则换了旁人早就寻了人牙子将你发卖出去。”

    风铃闻言,一时不知所措地呆在原地。

    “嬷嬷莫要生气,风铃是我的陪嫁丫鬟,是我没有好好管束她,以后不会再犯了。”

    苏瑾然侧过身,轻声叮嘱风铃:“你在门外等我,放心,不会有事的。”

    自然不会有什么事,顶多,是像往常被婆母阴阳怪气训斥一番而已。

    嫁入周府这三年,她早就习以为常。

    门帘垂落,挡住本就微弱的冬日寒光,苏瑾然跟在刘嬷嬷身后往里走,这五年她来过无数次松鹤堂,早就对这里的陈设无比熟悉。

    今日,却觉得分外陌生。

    松鹤堂是周府最宽敞雄伟的院落,原先公婆一同居住在此,去年公公过世,如今空旷的松鹤堂唯有老夫人一人住着。

    时光寂寥,老夫人惦念亡夫,从不信佛的人开始吃斋念经,打发这平淡无味又不知何时才能看到尽头的日子。

    正堂内清一色紫檀木木制成的桌椅,堂内燃着尚好的檀香,厚重的气息被暖热的地龙一熏,显得更加深沉。

    绕过正堂来到偏室门口,刘嬷嬷示意苏瑾然在此等候,掀开纱帘走了进去。

    苏瑾然听到室内传来小声的交谈,隐隐约约,像这无孔不入的檀香气息:

    “少夫人自未时起便在门外候着了,您还是见一见吧。”

    老夫人似沉默了少顷,听不出语气:“她神情如何?”

    “略有伤神,少夫人嫁入周府三年,虽一直未有子嗣,与大公子之间倒也算夫妻和睦,可大公子居然在除夕当日做出将外室抬进门的举动,少夫人有些伤神也是情理之中。”

    “这也怪不得钧儿,她母家不过是一届商贾,她又是一个妾室生的庶女,我们周府祖上出过两任太傅,钧儿又曾在大理寺任职,虽然如今没落了一些,但在这沧州城内也算得上高门世家。她与钧儿成婚至今子嗣未有任何动静,周府的颜面又该如何安置。”

    老夫人顿了顿,又继续道:“当初老爷子病重,满心希望能在撒手人寰前看到孙儿,流水一般的补药送进钧儿房中,却终究没有如愿。”

    刘嬷嬷轻轻叹了一口气:“或许是,大公子此前才大理寺太过劳累,身子亏空,不易有子嗣。”

    “那如今钧儿抬进门的这位妾室,怎么就有孕了呢,说到底,还是我们这位少夫人体质不行,若不是……”

    “听说少夫人的生母是一位出身海港的女子。”

    刘嬷嬷罕见地打断了老夫人的话:“沿海女子大多体寒,或许少夫人遗传了生母的体质,老夫人若要早日抱上正室所生的嫡孙儿,不妨再换一家医馆为少夫人仔细诊一诊。”

    细碎的交谈声断断续续传出,苏瑾然站在偏室门边,拎着食盒的手指愈发疼痛。

    老夫人口中的钧儿,便是如今周府的当家人,五年前,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将她迎进门的夫君,周钧。

    周钧一向温文尔雅,成婚至今一直未有身孕,他也只是宽慰苏瑾然:“或许还不到时机,夫人心中不要有负担。”

    这几年只要她出门,路上遇到其他府邸夫人,总会被她们试探性地询问:

    “夫人来逛布行呀,莫不是有了好消息?这刚出生的幼儿肌肤娇嫩,贴身穿的衣物一定要柔软。”

    热心的夫人挽着苏瑾然的手臂,走到一卷布匹前:“这种就极好,细软绵柔,最适合用来制成幼儿的贴身小衣。”

    苏瑾然本是同周钧一并出门,来布行为父亲母亲订下做秋装的料子,她面色一白,轻声婉拒:

    “多谢夫人了,我同周郎还有其他事,先离一步。”

    离开布行踏进等候在外的周府马车,周钧正端坐着闭目养神,听到她上车,睁开眼见到她面色发白,不紧不慢地询问发生了何事。

    苏瑾然小声抱怨,周钧却没有任何反应,声音淡淡:

    “只是妇人之间的小事,夫人不要放在心上。”

    子嗣问题,只是小事吗?

    苏瑾然刚想再问他,马车驶动,车帘被风吹起一角,方才与她在布行热心交谈的夫人站在门口,她听到略带讥讽的声音从风中传来:

    “一个商贾出身的庶女,居然也能嫁入周府。”

    夫人的声音不高不低,苏瑾然能听到,周钧一定也能。

    然而那人依旧闭目养神,似乎没有听到任何声响。

    整个沧州城都知晓,苏瑾然能风风光光嫁入周府,是天大的幸事。

    她在苏家本就备受冷落,能嫁给周钧离开母家,于她而言是更好的选择。

    那时,她曾把周钧当做救赎自己的神明。

    只是令苏瑾然措手不及的是,除夕那日,阖府欢乐,周钧竟然用马车带回来一名有孕的女子。

    那名女子容貌清秀,裹在月白色的大氅里分外娇柔,周钧将她安置在芙蕖堂,一应所需均比对着苏瑾然这位正室置办。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她有了一个月身孕。

    周钧将她带回府之前并未告知任何人,婆母原本发了怒,罚他去祠堂跪着思过,然而当婆母听到这名女子怀了周钧的骨肉后,老夫人也沉默了,下令全府三缄其口。

    在这偌大的周府,无人在意苏瑾然什么感受。

    毕竟她只是一个高攀了周府,成婚三年,肚子依然没有任何动静的庶女。

    哪个世家不是三妻四妾,周家还保留着她的体面,她就应该千恩万谢,怎么还敢有怨言。

    不知是不是檀香太过浓重,苏瑾然只觉得心中闷着一口气,快要窒息。

    她微微屏住呼吸,偏室的纱帘掀开一角,室内的对话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刘嬷嬷正半掀着帘子看她:

    “少夫人请进吧。”

    苏瑾然提着漆木食盒,低头走了进去,这里是婆母起居的卧房,檀香气息比外间清淡了不少。

    婆母正倚在软塌上,左手拿着一本《大乘无量寿经》,右手指间缓缓转着一串佛珠,听到苏瑾然走进,目光从书页上抬起,看向来人。

    苏瑾然将漆木食盒放在小桌上,打开盖子,端出一碗温热的燕窝,恭敬地递到婆母面前:

    “这是周郎年节时刚购入的血燕,添了牛乳慢炖,婆母尝一尝。”

    老夫人却并未伸手去接,更没有表明自己是否要用,只是用若有所思的目光看着苏瑾然,似乎想要从她脸上找到什么。

    苏瑾然只好端着碗,双臂保持平举的姿势,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

    这碗燕窝是下午慢炖好的,食盒中加了小炭炉,这才保证方才在门外等了那么久燕窝还是温热的。

    虽然温度适宜,只是端久了,难免还是会烫手。

    苏瑾然的指尖本就冻得发痛,如今又被生生烫着,她只觉得十指钻心的疼,一张苍白的小脸隐隐浮上一层细汗。

    眼见她快要受不住,周夫人手中的经书稍稍放低了一些,朝站在身旁的刘嬷嬷示意了一个眼神。

    刘嬷嬷立即心领神会,走上前从苏瑾然手中接过燕窝,放在一侧的小桌上:

    “少夫人有所不知,老夫人信佛后除了不再吃荤腥之外,如今连阿胶、燕窝、鹿茸这些都不再用了。”

    苏瑾然捏着红肿的指尖,她知晓这是婆母借心腹仆人的口来训诫她,不知体恤。

    她垂下头,小声回应:“是儿媳的过失,没有体察到婆母的忌口。”

    “这燕窝,你可有送去芙蕖堂一份?”

    老夫人漫不经心地转着手中的佛珠,一双不辨善恶眼睛看着苏瑾然,突然问道。

    苏瑾然心中一凉,不由得咬紧了下唇。

    芙蕖堂,住着周钧那位有孕的妾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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