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见苏瑾然半晌没有回应,神情黯然,老夫人手中的佛珠缓缓停了下来,叹了一口气:

    “我知晓这一个多月你心中难过,如今已经过了年节,眼见就是你嫁入我们周府的第四个年头了,子嗣方面却一直没有动静。”

    “你也莫怪钧儿将那外室带进门,你身为正室,成婚至今未能为夫家绵延子嗣,如今妾室有了身孕,你理应好好善待她才是。”

    老夫人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语气一转:

    “你的生母白氏不过是苏家一名妾室,在这方面,你应当比我更能体谅夫家难处才对。”

    苏瑾然只觉得心口闷得生疼,这些话,她早已从府内的闲言碎语中听了无数次。

    这无疑是在告诉她,苏瑾然,你不过是一个高攀了周府的庶女而已。

    可她又能如何,母亲亡故的早,父亲对她的那一点薄情也寥寥无几,这偌大的周府无人在意她是谁。

    定了定神,苏瑾然强撑一抹笑:“婆母教导的对,儿媳这便吩咐小厨房明日一早炖一些,为芙蕖堂的妹妹送去。”

    她行了一个礼,转身准备离开,却被老夫人叫住:“等一下,你且过来。”

    苏瑾然停了下来,走到婆母榻前站定。

    老夫人放下手中的经书,稍稍坐直了身子:“伸.出右手腕,让我仔细瞧瞧。”

    苏瑾然有些愕然,这是婆母从未提过的要求,她慢慢将右手腕伸过去,却看到婆母的目光落在她手腕上的珊瑚镯子。

    赤红色的镯子,映着她白皙的手腕,分外夺目。

    婆母端详了一番,抬眸看着苏瑾然:

    “我记得,你生母白氏出身海港船坞,嫁入苏家后也是多年不孕,后来才生下了你。”

    “沿海女子体质偏寒,想必你多年未孕是遗传了生母的体质,这珊瑚镯子红的晃眼,往后就不要戴了,留在松鹤堂。”

    苏瑾然慌忙收回手,生怕镯子被婆母强行留下:

    “这镯子是我亡母的遗物,婆母既然信佛,自然相信往生之人会庇佑子女,还请婆母不要为难儿媳。”

    “这怎么能是为难你,婆母身为……”

    刘嬷嬷刚想发话,却被老夫人拦了下来:“罢了,既然你不愿将镯子留在松鹤堂,那便摘下来放在明辉轩收好。”

    “芙蕖堂那位每日要喝安胎药,钧儿今日外出,你且盯着小厨房煎好,定时送去。”

    “儿媳知晓了。”

    苏瑾然走出松鹤堂,清冷的寒风迎面吹来,吹得她眼睛生疼快要落泪。

    风铃见她眼睛红红得,匆忙将手中的披风为苏瑾然系好,见到苏瑾然红肿的指尖,一脸心痛:

    “姑娘每隔五日来一次松鹤堂,每次来都会被训斥一番,这老夫人也真是的,当年托了媒妁百般求娶姑娘,如今又这般苛待,还世家呢,竟然做出把外室抬进门的脏事。”

    “不如姑娘跟周公子和离了吧,不受他们的气!”

    苏瑾然抬头看着廊下的铜铃,她就像这毫无生气的铃铛,悬在那里,偶尔一阵风吹过,才能让人记起周府还有一个正室夫人。

    “怎么可能呢,我与周郎成婚不过三年多些,父亲还指望着周钧哪日能提携大哥,如今要和离,父亲不会答允的。”

    她吹了吹生痛的指尖,朝小厨房走去。

    苏瑾然虽然心中并不情愿给芙蕖堂那位送去安胎药,但是她不愿自己落了一个顶撞婆母的污名,使母家难堪。

    小厨房里都是脸熟的仆人,苏瑾然查看了砂锅中煎煮的安胎药,又叮嘱小厨房明日早膳前给芙蕖堂送去一碗燕窝。

    这一个半月,周钧将那位妾室保护的极好,而苏瑾然也不知该用什么神情面对,所以二人一直并未打过照面。

    今晚,是苏瑾然第一次见这位姨娘。

    在明辉轩小憩了一会,一醒来,天色已深。

    仆人来报,小厨房的安胎药已经备好了,请少夫人吩咐。

    风铃在旁劝阻:“姑娘,一碗安胎药而已,大不了就让小厨房送过去,万一那位妾室有个什么好歹讹上我们怎么办。”

    “只是一碗安胎药而已,无妨的,那位妾室还想靠着这个孩子永保富贵,怎么可能会轻易让胎儿出事。”

    苏瑾然心口隐隐作痛,她强撑着从床上站起身,从仆人手中接过食盒,扶着风铃的手往芙蕖堂走去。

    芙蕖堂原本是周钧幼时念书的院落,后来周钧长大加冠,老夫人觉得芙蕖堂这个名字太女儿家,便重建了明辉轩让周钧搬了过去。

    苏瑾然沿着路向里走,她刚嫁入周府时曾好奇芙蕖堂是什么样子,周钧带她里里外外转了一圈。

    堂前的水池泛着潋滟波光,水风清,晚霞明,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①

    周钧站在晚风中,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那时苏瑾然刚刚成婚,从苏家嫁到周府,尚对婚后的日子抱有无尽遐想。

    如今芙蕖堂一切光景如旧,只是花已落,堂内住着的人,怀了她夫君的孩子。

    苏瑾然走到正门口,守在门外的婢女见到是少夫人,躬身行礼:“少夫人安好。”

    她的目光看向芙蕖堂内,并未看到有人,一时疑惑:

    “住在这里的那位姨娘呢?”

    因苏瑾然是初次来到芙蕖堂,不知是何来意,婢女有些慌张只得如实回禀:“林姨娘刚刚用了晚膳,肠胃有些不畅快,正在偏室歇息。”

    苏瑾然抬步向里走:“我来给林姨娘送安胎药,肠胃不畅快,可有去医馆请郎中?”

    该做的面子还是要做,虽然如今自己更像一个笑话。

    少夫人亲自来送安胎药,婢女惊慌失措着伸手要去接过食盒,却被苏瑾然抬手挡了下来:

    “你在前面带路即可。”

    婢女依令走在前面,苏瑾然穿过冬日依旧翠绿的竹林,又沿着小池塘走了一段路,来到林姨娘所在的偏室。

    婢女掀开偏室的门帘,苏瑾然提着食盒向里走去,入室嗅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她蓦然停下了脚步。

    是周钧往日里最常用的松木香。

    香气幽然清列,在苏瑾然与周钧成婚的这些年,每夜与他耳鬓厮磨情到浓处时,这种有些凉意的气息从周钧颈间处散出,在她鼻尖萦绕,令她沉.沦欢愉。

    她本以为这种气息是独属于自己的,如今,竟然在另一女子处更加浓郁。

    苏瑾然强忍着心中泛起的酸涩,沉沉地缓了一口气,重新抬步向里走。

    绕过一面绣着芙蕖花的屏风,一张做工极好的美人榻映入眼帘,一个身穿水青色衣衫的女子正侧卧着闭目养神。

    婢女轻步上前,在女子耳边低声说了一句,榻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睛,一双无比娇弱的眸子穿过蜜色的烛光看向苏瑾然。

    “竟然是姐姐来了。”

    林姨娘左手拈着帕子捂住下.腹位置,右手撑着婢女的手臂坐起身,双脚去穿地上的鞋子,佯装要给苏瑾然行礼:

    “是妾身没有规矩,跟周郎回府至今还未见过姐姐,原本想着等胎象稳固了便去给老夫人和姐姐见礼,还望姐姐看在妹妹出身妾室,又共同服侍周郎的情分上,饶恕妹妹的无礼。”

    苏瑾然将手中的食盒放在圆桌上,静静地看着她讲完。

    这一个多月,她虽未与这位姨娘正式见过,却多多少少地从府内的风言风语中听到其中一二。

    林姨娘名婉茵,出身一户普通人家的妾室,继承了母亲的美貌,生得一副楚楚可人的柔弱模样,在沧州城金兰街经营一家香料坊为生。

    一日,周钧的马车路过林姨娘的香料坊,不知为何,原本温驯得马匹突然发了狂,冲撞了正送客人出门的林姨娘,伤了她一双制香的手。

    周钧为表歉意,亲自去沧州城最好的医馆,请来最好的郎中为林婉茵诊治。

    就在无人察觉时,二人不知何时有了细微的变化,直到某一日,照常来为她诊治的郎中突然诊出了喜脉……

    后来,便是周钧在除夕当日将林婉茵迎进门,叮嘱府内遵照正室夫人的地位来照料这位林姨娘。

    这些情形,这一个半月在苏瑾然心中无形上演了许多遍,虽未亲眼见到,却宛如锋利的刀,一寸寸扎在她的心口处。

    苏瑾然静静地看着林婉茵,或许是妇人有孕辛苦些,她的面色白得娇弱,乌发轻挽,翦水双眸映着水青色衣衫,显得格外惹人怜惜。

    果然是一个柔弱的美人。

    这样一位美人因自己伤了手,又怀了自己的骨血,难怪周钧会不顾众人目光将她迎进门。

    苏瑾然将食盒打开,端出一个玉色小碗,褐色的汤药尚且温热着,她将小碗递向林婉茵:

    “妹妹无需向我见礼,我既为周郎的正室夫人,如今你怀有周郎的第一个子嗣,理应由我来照料你的饮食起居。”

    “这是你素日里喝得安胎药,趁着温度适口,妹妹喝了吧。”

    林婉茵却并未伸手接过,一双看似纯净的眸子,柔弱不堪地看向苏瑾然。

    眼睫轻轻抖了几下,一行清泪顺着白皙的侧脸滑了下来,林婉茵匆忙用帕子粘去一半泪痕,残余的泪水映着烛光,衬得她更显怯不经风:

    “姐姐受累了,竟然亲自为我送来安胎药,若我早知晓周郎有姐姐这样通情达理的正室夫人,妾身当真是不愿入周府的。”

    她一边小声抽噎,一边用帕子轻粘眼睫上的泪水,却不知用了什么手法,那泪水却依旧留在原处:

    “可是……可是我腹中已经有了周郎的骨肉,我一个生母是妾室的弱女子,又有了身孕,若不是周郎顾惜便只能去投河自尽。”

    听到妾室两个字,苏瑾然只觉得心口一阵剧痛,端着安胎药的手抖了几下,碗中的汤药洒在手背上,烫得她猛然一惊。

    她的生母也是苏家一名妾室,所以,如今她虽然高嫁进了周府,却依旧被他人时不时暗中嘲笑。

    布料行遇到的夫人讥讽她一个庶女也能嫁进周家,因她一直未孕,阴阳怪气的婆母让她向自己已故的母亲学着体谅夫家难处。

    今日,竟然被一个有孕的外室反复暗示——

    你我出身相同,如今我更怀着周钧的子嗣。

    而这个外室,还是自己的夫君亲自带回府中。

    苏瑾然将安胎药放在圆桌上,强装笑意:

    “妹妹说笑了,周郎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妹妹去投河自尽,如今你入了周府,便好好养着胎,妇人怀胎十月最应小心。”

    林婉茵听到苏瑾然如此说,擦着泪的手停了下来,含着泪的眼睛我见犹怜。

    她向前探过身子,拉起苏瑾然的手,凄凄楚楚地看着苏瑾然:

    “多谢姐姐垂帘,待到妹妹平安生下这个孩子便过继给姐姐,养在姐姐膝下,从此便是姐姐的孩子。”

    苏瑾然有些错愕,她虽然被周钧伤了心,更不喜这位林姨娘,却从未动过要将她的孩子一生下便占为己有的念头。

    见苏瑾然没有回应,林婉茵从美人榻上赤脚站了起来,拉着苏瑾然的手向前走了几步,原本柔弱的嗓音突然高了几分:

    “妾身只是周郎的一时兴起,我的孩子以后便是姐姐的孩子,还请姐姐可怜不要赶婉茵出府,妾身愿为奴为婢伺.候姐姐与周郎。”

    下一瞬,林婉茵端起安胎药,一饮而尽。

    汤汁苦涩,林婉茵喝得急,刚放下碗便止不住的咳嗽起来。

    婢女匆忙上前扶着她坐回美人榻,轻拍脊背,林婉茵用帕子掩住唇,轻声咳着,眼眶里蓄满了泪:

    “婉茵不过是一个弱女子,往后在周府的时日还要承蒙姐姐庇护。”

    苏瑾然心口越来越闷,芙蕖堂中的松木香无影无形,这里的气息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

    见林婉茵喝了安胎药,苏瑾然将食盒收好,递给风铃,嘱咐林婉茵好好歇息,若有任何不适可命人来明辉轩回禀。

    说完,她携着风铃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这芙蕖堂堂内的一切事物都令她难堪、难受,她不愿再停留一刻。

    或许风铃所言是对的,和离,可能是她与周钧最终的结局。

    踏出偏室,风铃提着灯笼在一侧引路,主仆二人沿着水池边的小路往回走。

    二月中旬的夜风依旧寒冷,深沉的夜空中响起几声不知名鸟叫。

    刚走了一半,身后突然传出一声惊叫,婢女惊慌失措的嗓音划破黑夜:

    “快来人呀,快去请郎中!”

    “林姨娘出大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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