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夏末金秋初，午后的阳光带着耀眼的诱惑，明媚温暖之中透着丝丝凉爽，总让人们忍不住想要多多亲近。

    蓝黄相间的双色出租车停靠在了大厦落客区，白玖夏远远地就认出了站在写字楼正门的挺拔身影，她习惯性地笑了笑，随即下车打招呼道：“宋茯哥，好久不见呀。”

    “嗯，是有几年没见了。”清冽微辛，一本正经的宋茯式声调。

    “谢谢你的短信。”白玖夏举起手机顺着阳光照射的方向晃了晃，眼神继而瞟向旁侧，意有所指道：“没成想兜兜转转竟还是搬来了这里，环境看上去倒也不错。”

    “这里只是用来过渡的临时办公地点，新的独栋小楼正在收尾，加上还要装修，大概明年年底前才会搬过去。”宋茯打开电梯按下楼层，侧过身推了推眼镜，一道冷光划过镜片，遮挡了他的表情：“其实，你直接问他不是更好，毕竟他的号码从五年前起就再也没有换过。”

    白玖夏微微仰头，全神贯注地盯着电梯里不断闪烁的数字，慢慢地露出了一个灿烂到有些虚伪的笑容：“既然他送了我一份惊喜，那礼尚往来，我自当还他一个才是······对了，白妜姑姑最近可还好？”

    “婶婶身体康健好得很，前段时间还念叨着说你何时回来。”宋茯带着白玖夏一路来到了总经理办公室门前，面无表情地说道：“你的事我多少也听说了，你们几个人各自打着各自的鬼主意，殊不知算计的越多赌注就会越大，到最后剩下的筹码大抵也就只有你自己这个人了。”

    “那就有劳你转告姑姑，过几日待我安顿好后就去看望她。”白玖夏笑着拢了拢垂在耳边的发丝，似乎完全没有听到宋茯的后半段话。

    宋茯板着一张冰块脸，意味深长地盯着白玖夏看了数秒，最终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白玖夏不禁想到了宋茯家的那对小小双胞胎宋莳和宋茨。虽然还未正式见过他们，但想来两个小家伙该不会也继承了他们老爸的这张万年扑克脸了吧？一家三张薄荷味的脸，夏天许是连空调都要省去了。想到这里，白玖夏莫名地打了个激灵，总觉得有些微妙的······可怕。

    视线收回，深深呼吸。白玖夏稍作调整，抬手伸向了眼前这道本就是虚掩着的门，她知道宋茯方才的话本就不是说与自己一人听的，所以——

    夜簿晞，我来了。

    如你所愿，我回来了。

    她和他，偶然中的必然。

    偶然中的相遇，必然里的久别重逢。

    总经理办公室的大门被毫不留情地推开，来者虽生着一张明丽的脸庞，可表情偏生可怕——气势汹汹，却并非目露凶光；满面笑意，却分毫未入眼底。

    一眼望去，偌大的办公室里有两人，一男一女。

    男人西装笔挺，头微微向后扬起轻靠在宽大的椅背上，女子则手持文件夹，站在办公桌前向他汇报工作。听到突如其来的声响，女子显然吓了一跳，连忙回过头去查看，直觉告诉她——来者不善，尽管是个眉眼极佳的漂亮姑娘。

    这是什么情况？年轻的助理下意识地把头又转了回去，她有些紧张地看着座椅上的老板大人，等待着进一步指示。可让她感到诧异的是，素来沉稳的老板大人居然就这样保持着刚刚的姿势直接而又干脆地闭上了眼睛。

    是的，的的确确是——闭上了眼睛。

    她忽然有点绝望，那姑娘自打进门后一句话也没有说，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们。被无端卷入这种连老板都要沉默的场面，她该如何应对？自己固然不想当率先开口的那个人······对了，办公室里不是还有一个人么？

    从一开始就被挡在门后的某人，在接收到小助理用眼神传递而来的求救信号后，他用审视的目光注视了一会儿闭目养神的男人，两人仿佛是在做一种无声无息的精神交流，气氛越发诡异起来。

    就在小助理快要受不住准备夺门而逃的时候，门后那人带着玩味的笑意走了出来，语气颇为暧昧地说道：“好了好了，瞧你把人家小叶吓得，人家小姑娘只不过是代替老大过来例行汇报工作而已，不知道的还以为玖玖你是来公司查岗的呢。”

    “一边去，别这么叫我，你这个帮凶。你可还位列于黑名单的前三甲，别怪我没提醒你。”

    “是是是，那我们就先闪了，不打扰二位美好的叙旧时光了。”说罢，顾白寒用眼神示意叶菲菲跟自己一起出去。

    叶菲菲如获大赦。要知道早在一分钟前，她就已经盘算好，首先不顾一切的跑出去，然后直奔人事部请假，没用完的年假正在向她伸出友谊之手。毕竟，一不小心窥探了老板的小秘密什么的······果真不太妙。

    但是话又说回来，此次还是叶菲菲入职后第一次深切的感受到，这位时不时就会出现在总经理办公室的顾白寒没准儿是个热心肠的好人。只可惜，这话要是放在白玖夏的词典里，恐怕“热心肠的好人”就要重新洗牌改写定义了。

    临走时，顾白寒不忘冲着白玖夏眨眨眼睛，然后十分贴心的为他们二人关上房门，至此宽敞的办公室里就只剩下了白家玖姑娘和同样位列于黑名单前三甲的簿先生，夜簿晞。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四人同在屋中时，即便无人说话也不觉安静。

    “最怕回忆突然翻滚。”

    现今遂她所愿，唯与他二人之际，踌躇与不安盘踞心尖，她把这种情绪归结于，许是刚才无端的小小插曲破坏了自己积攒一路的气势，绝对不是因为眼前这个四年多未见的男人。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最怕回忆突然翻滚”，是陌生还是熟悉，只怕有些人既非前，亦非后，一如过去与现在的她和他，不过是——

    世上最虚伪的朋友。

    表情管理，她向来做得极好。纵有万事挂心头，她若想，总能用惯有的笑容遮掩过去。可她今日本就是来兴师问罪的，便不该存有任何莫名的感觉。

    白玖夏目光游移，假装开始对办公室的每一寸地方表现出饶有兴趣的样子。啧，柜子里一排排丑萌丑萌的摆件，果然符合某人奇奇怪怪的品味。透过墙面的反光玻璃，白玖夏取下手腕上的发绳，干脆利落地绑起马尾，她瞥了一眼身后稳如泰山的男人，语气看似随意地轻声道：“说说吧。”

    简短的三个字，作为一场久别重逢的开场白，实属不算美好。

    这大概就是理想与现实的差距。原本从归国的飞机开始，白玖夏已然在脑海中演练出了数十部年度大戏，她想好了各种台词反复推敲，只为能够在此时此刻不出任何纰漏的好好审判眼前这个男人，她甚至都考虑好该如何让对方声泪俱下地为自己的所作所为道歉。

    殊不知，座椅上的男人方才早已悄悄地睁开一只眼睛将白玖夏一系列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看到玖姑娘明明很是苦恼却偏要装作淡定的样子，他的嘴角隐隐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秋风爽利，银杏满院，四载光阴，知你许久未见，心中定是惦念。”

    收起转瞬即逝的笑意，夜簿晞调整坐姿，搭在座椅两侧的手慢慢向桌面并拢，睫毛微颤缓缓地睁开双眼，低沉的嗓音淡淡地语调，流转在密闭的空间里，激起一层薄汗，终究是——直白的有些暧昧。

    ······

    “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秋风爽利，银杏满院，四载光阴，心中惦念，缓缓归矣。”

    ······

    藏在记忆深处里的一句话，作为一场久别重逢的开场白，实属美好，且有效。

    不可否认的是，在白玖夏的设想里，夜簿晞定是要诡计多端地辩驳一番。像现在这样看似迂回，实则干脆而直接的大方承认，在玖姑娘看来，“厚颜无耻”四个字倒是与簿先生，甚是相配。

    片刻的失神，陡然停滞的脚步，猝不及防的四目相对——

    时间静止，心如鼓捣；时间流逝，物是人非。

    然而，这一切不过是一种错觉，迷惑人心的错觉。白玖夏毫不费力的说服自己不过就是被对方戏耍了而已，她慢慢地仰起头，递给夜簿晞一个异常好看但并不友好的笑容，低声道：“你是在把我当成傻瓜吗？”

    “就你的智商而言，傻瓜倒不至于，”夜簿晞像是并不意外白玖夏的反应，他十指交叉置于胸前，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毕竟是全球TOP名校毕业生。”

    “哦，如此说来，我还得谢谢藤校师哥的夸奖了。”

    “夸奖算不上，只是有效地阐述一个事实罢了。”

    “喂，你不要太过分了。”白玖夏调转脚步走上前，纤细的指尖敲打在桌面，一双美目不愉快地盯着夜簿晞。

    你来我往，不过短短几句话的时间，气氛仿佛正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可，鸣鼓而攻才是白玖夏的初衷，方才躲过第一击，不该如此轻易地放松警惕，再次掉入夜簿晞的圈套。

    今日已失先机，唯有以退为进，保存实力，改日再战。

    白玖夏眼珠一转，恰好瞥见夜簿晞放在相框边上的车钥匙，她毫不客气却又小心翼翼地避开相框，精准地一把抓起，然后迅速撤离到安全位置。

    夜簿晞余光向下，意味深长地瞧了眼刚刚压在车钥匙下面的白色纸背，不动声色地放平交握的双手，耐人寻味地望着玖姑娘。后者弯起月牙眼，狡黠地宣布着对簿先生而言微不足道的小小“惩戒”：“创业人不要天天总窝在办公室里，身体要动起来，今天我就小小的牺牲一下，留给你一个徒步回家的机会，勿谢，勿念，勿扰，拜拜！”

    语毕，白玖夏一溜烟地奔向电梯，好似生怕簿先生会不顾形象的追出来一样。

    夜簿晞松开交握的双手，他低下头看着因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红的指腹，就像是在提醒着自己此时此刻复杂的心境。淡然一笑，虽然还是被她逃掉了，但不急。

    时间，他和她，有的是。

    “叮”电梯到达一楼大厅时，白玖夏未及踏出，就看到一个女孩子哭哭啼啼地从眼前一晃而过。

    嗯？这又是唱的哪出戏？

    然，不出三秒钟，出现在视野里行色匆匆的西装男就给出了正确答案。

    “快停下来，别跑了，”西装男奋力追上女孩，将她拦了下来，“你听我解释好不好。”

    “我不听，我不听，”去路被完全挡住，女孩左右走不得，只好站在原地，披散的长发遮住了她的面容，遮不住她颤抖的声音，“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我怎么说你也不相信。”西装男满脸焦灼地抓住女孩的双臂。

    “你想让我相信什么？”女孩冷淡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长廊里，显得异常清晰而有力，于无形之中牵扯住了白玖夏本欲远去的脚步，迫使她停留下来。

    不是在哭么？怎会转变的如此之快？

    白玖夏蹙着眉头，站在走廊尽处。她缓缓地转过身子，一股奇异感迎着花香扑面而来，一闪而过的白色纸背，猝不及防间唤醒沉寂在记忆深海处的画面，似曾相识的场景对白，一帧一帧重组重现······随即她笑了起来，想不到阔别许久的B市，倒是如此“眷顾”自己。

    是了，就是这句话。

    此情此景，彼时彼处，五年前的她，一字不落。

    五年前的那一夜，被拦住去路的少女，旁若无人的与少年面对面地僵持着。

    “不管我怎么说，你都不肯相信，是不是？”男生默默地垂下尚未触碰到女生便被躲开的手，神色黯然地看着她。

    “你想让我相信什么？”女生眼神冰冷地退后一步，毫不客气地回敬他。

    “你这样想，无论我说什么也没办法改变你的看法。”男生叹息着说道。

    “我对你的看法向来都是基于你的做法之上，我想的便是我看到的你，就是这么简单。”

    高傲的口吻，是她当年的作风。

    白玖夏冷静地拎起车钥匙与视线齐平。果然还是大意了，刚刚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相框上，倒是忽略了压在钥匙下方的白色相纸。可谁会想到一个工作狂能在忙碌期无端地整理照片？该不会······相框里本来就没有相片？

    没有理由。

    他没有理由这么做。

    哦？你确定？你确定他对当年的事情一无所知？

    “语气不对呢，极致的冷漠里再适当加点傲气当佐料，总不会错。”游移在耳畔处的戏谑声，打断了沉浸在臆想中的白玖夏。

    站在第三视角里的回忆犹如断了线的风筝，突如其来，昼夜巨变。

    不知所谓的顾白寒，不用回头也知是他。

    “你是来找茬的么？”白玖夏幽幽地转过身去，伸手戳了一下顾白寒的肩膀。

    “啧啧，不过就是一不小心窥探了你的小秘密，不要这么暴躁。”顾白寒不慌不忙地用左手食指挑开白玖夏的指尖，故作夸张地摇摇头，感叹道：“瞧瞧，怎么就都看上你了。”

    “呵，这个世界上唯有一种方法一种人才能真正的守住秘密。”白玖夏冷笑着无视了顾白寒的话中深意，优雅地冲着他做出一个经典的抹脖子动作。

    本着物尽其用的原则，白玖夏率先来到停车场一脚油门开回大厅，随即下车一个优美的抛物线将钥匙丢给了顾白寒，然后相当娴熟地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打开车窗朝着对方歪了歪脑袋，示意他自觉点。

    顾白寒相当识趣的同样朝着白玖夏歪了下头，示意她往身后看。白玖夏不偏不倚刚好瞧见女孩最终还是接受了西装男的怀抱，与之相拥。真是可喜可贺，世间自此又多了一对痴男怨女。

    “可谓是，纸上谈兵敌不过糖衣炮弹。人与人终究不同，不过唯有如此才会显得格外有趣，不是么？”被簿先生以权谋私派遣而来的免费司机顾白寒，发动车子前，意有所指地留给白玖夏一个心照不宣的玩味笑容。

    秘密与暗夜同谋，沉睡在人的心底深处。

    午夜梦回，总有一个身影或是一些往事徘徊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时光荏苒，悄然而逝，记忆中的人或事终将渐行渐远。也许那些早已变得模糊不清的记忆正是你我曾经追寻过的执念，而真正被时间遗留下来的却是过去那些并不在意的。

    “光阴易逝，如今即便我仍未知晓自己心中惦念究竟为何，但我总归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楚的知道，自己不想要的是什么。”白玖夏戴上夜簿晞留在车中的墨镜，缓缓地拉上车窗，阻隔了那道过分刺目耀眼的阳光。

    隐秘的阳光，如果注定要被发现，迟一点，也是好的。

    他站在七楼总经理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沉思着望向停靠在楼下的黑色轿车。的确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整理相片，毕竟······夜簿晞回头看了眼空空如也的相框以及仍旧反转的相片，眼神暗了暗。待到车子绝尘而去，他才安心地转身坐回到宽大的转椅上，手指愉悦地轻轻敲击着桌面，不自觉扬起的嘴角昭示着他此时不错的心情。

    许久不见，如期而归。

    半小时后，哼着小曲归来的市场部老大宇舟，在距离总经理办公室0.01秒的时候，被人迅速从身后捂住嘴巴，干脆利落地拖离现场。紧随其后的叶菲菲捡起散落一地的文件，朝着不远处的同事们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无声的喜悦是来自于SPD定制旅行回忆社的成员们在连续三天的加班后，迎来的首个休息日。

    站在人群里主导这次休假计划的金闪闪男人，满意地点点头，正所谓“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