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城

    三十只货船浩浩荡荡在江上异常惹人注目,有时走到渡口暂时停靠的时候,总有些孩子在船边好奇的打闹。

    船队的领队是滨城水域总督曹翰。据说此人善水战,有一套训练士兵的特殊方法,能让晕船的士兵在三个月内在船上如履平地,更是有识天的本事,很是了不起。

    船至三江汇聚前最后一个渡口——桐城的溪口镇。

    “曹大人,我们需要在此逗留多久?”

    “先生,马上进入‘海鬼域’,年前那批船便是在那里出的事。看这天气,即将有暴雨,不如在此停留两日。”

    “两日?可会耽误行船的进度?”

    “小姐放心,耽误不得。小姐,先生不如在桐城游玩两日。”

    一行人在桐城里最好的客栈住下,稍作歇息,宋瑾言与苏澄奕便不约而同的客栈门口遇上了。

    “小姐哪里去?”

    “难得来这里,出去看看。”

    “媚儿姑娘不跟着?”

    “媚儿晕船的很,在房里休息。”

    “小姐这样的美人没有随从可不行,如此,在下便暂且勉为其难吧……”

    “为难倒不必。”宋瑾言冷冷的说道,想她一身武艺,难不成还怕什么人来找麻烦吗?

    “小姐虽然武功卓绝,但是却不方便让曹大人他们知晓不是,还是让在下跟着吧。”苏澄奕笑的极其灿烂,心知宋瑾言一定不会拒绝他。

    果不其然,宋瑾言没有答应也没有阻止苏澄奕跟着自己,苏澄奕也就自自然然的跟着了。

    “这桐城也算是富饶,虽然比不得樾州。”

    “为何比的是樾州,不是京城?”

    “小姐,难道看不出,樾州的繁华不逊京城,而京城近几年国库吃紧的厉害,盛名之下,其实负担重的很。”

    “你怎知国库空虚?”宋瑾言心想,此人的手未免伸的太长,还未进朝堂就已经对朝堂之事了解甚深。

    “如果不是空虚,边疆军力何须一减再减?我朝怏怏中原大地,历来都被番邦外族所觊觎,所以东南西北四方均有重兵驻扎。但是自从皇帝登基以来,四方军力虽然号称有增无减,但是从军的人数每年都在下降,原因不外乎几点。”

    “……”

    苏澄奕见宋瑾言没有搭话,也不怕尴尬的继续说道:“一是灾荒,百姓人数锐减;二是经济繁荣,从商、科举皆比从军更兴旺;三是军饷不济,青壮年要养家,便不会再选择从军。这一嘛,我朝前两年堪称风调雨顺,哪里来的灾年,二嘛,边疆历来是苦寒之地,种地经商不荣,更别说读书了,只有三最为可能。”

    宋瑾言不可置否,果然又被此人猜中了。这四方手握兵权的将军侯爷,近几年回京述职的奏章上都会说到同一个事,就算军饷、军需不济,虽然偶尔与边陲小国小战一两回并不影响什么,可是如此下去,如果敌人大举来犯,可就边疆危矣。

    “小姐可别这么看在下,看的我瘆得慌。”苏澄奕所言不假,宋瑾言刚刚看他的眼神,简直是像看见战场上的敌人一般。

    “二公子的猜测如果被边关外的知道,可知道会造成什么后果吗?”

    “所以,我这不就只敢在小姐面前胡言乱语几句?”

    “公子也知道这是胡言?”

    “胡言不胡言,小姐难道不比我更清楚?”苏澄奕突然认真说道。

    “公子,君子慎言乃本份,你也不想为苏府上下找来什么祸端吧?”

    “小姐是怕我连累我兄长吗?”

    “沐之?怎会?”

    如果苏沐之有难,她岂会做事不理。

    “小姐与我兄长,可有琴瑟之约?”苏澄奕说的非常慎重。

    “你在胡说什么,沐之与我是知己。”

    “也对,我兄长常年不在京中。”苏澄奕自顾自说道。

    “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啊,我说今日这里有集市,虽不及京城与樾州,勉强也是可以逛一逛的。”

    说着,苏澄奕催促着宋瑾言到各式各样的摊贩边走走看看,还真的有种他们只是来闲逛的意思,一点紧迫感都没有,仿佛就该是如此。

    “这是糖人?”

    “你没见过?”

    宋瑾言有些吃惊,虽然从小到大她能上街的次数十根手指也数的过来,可是带着宋镕钰上街的时候也是什么新鲜稀奇的玩意儿都见过的,这苏二公子见这些小玩意竟如此稀奇,那神情简直像是孩子,哪里有半分与她谈论边疆的架势,更没有与她在船上比武的气势。

    苏澄奕听出了宋瑾言话里的惊讶,没有过多解释,只是轻松的耸了耸肩,道:“小生不比小姐是京中贵戚,见多识广。小生出生乡野,长在乡野,只不过是没有见识的乡巴佬罢了。”

    宋瑾言再次见识了此人厚颜无耻的脸皮。

    “其实,这些玩意,我小时候也只是带着阿钰的时候见过几回,并没有常常上街玩。”

    宋瑾言从小练武刻苦,白日里没有松懈过,但是宋镕钰贪玩,几次三番偷溜出府玩耍,宋瑾言只能亲自去逮人。有时候她逮着宋镕钰,便会被他硬拉着也在市集上玩耍半日。

    “那也够在下羡慕的。”苏澄奕眼神忽然一暗。

    宋瑾言以为自己看错了,因为那暗淡的目光瞬间就清亮了起来。

    “小姐,快看。”

    “那是……”

    雷裘天!光天化日之下,那巷子里的男子不是雷裘天是谁?

    “不知眼下这位是真,还是京城那位才是真的?”苏澄奕说的貌似事不关己。

    没想到雷裘天没死,不仅没死,活的好好地,还能自由行动。

    “不知好歹。”

    在宋瑾言看来,雷裘天既然没死,那么京城里那场就是一场大戏,而雷家上下的家眷确实该死的死,该充军的充军,该发配边疆的发配。此人如果真是雷裘天,那么也不该像刚才那般张扬,唯一的解释是,这桐城里,他不怕被人认出来。

    “小姐莫急,该来的总会来的。”

    苏澄奕倒是一点不着急,回想当初在雷家发生的果然是简单了些。雷裘天武功不弱,又有几位武林高手在侧,怎么就不堪一击似的,现在看见那人还好好的活着便解释的通,当初那一场不过是障眼法罢了。

    “既然他敢冒险出现,就一定有所行动。”

    “小姐是要跟去?”

    “不必。如果他与我们现在调查的事无关,等我们回京以后再交代桐城太守拿他便是。如果他与我们调查的有关,我们自会再见。”

    “小姐英明。小生佩服。”

    宋瑾言瞟了苏澄奕一眼,“还未请教二公子高见。”

    “哪里有什么高见,不过和小姐想的不出二意。眼下我们都还是化了其他身份来的,着实暴露不得。”

    如果此番暴露,恐怕不仅后续难以追查,还会引来杀身之祸。漕运一事,牵扯甚广,不易打草惊蛇,务必要追查到贼匪才能一举拿下彻查清楚。这一任务几乎关系到太后和皇帝能不能再和平共处一段时间的关键。如果再不能平衡京城贵戚们的怨气,恐怕权柄交接的时候很难平稳度过,那岂不是给外敌空间?如此看,太后一派与皇帝一派已经开始诸多对峙和行动,如果两派最终不能共处,宋瑾言也不希望再次以血洗皇城为代价了。因为那代价太大了……

    “小姐可知年前的船为何在‘海鬼域’出事?”

    “宫里的消息是,那片海域过于狭窄,三江汇聚,水又急的很,于是船搁浅,施救不急……”

    “我朝漕运开通也有十几年,以前没怎么出过事,反而这两年运河不断改进后才接二连三的出事?”

    “以前也出过。”

    “哦?”

    “运河改变了土地表面水流方向,极易遭受洪灾。如果堤坝修的不牢,极易出事的。”

    “小姐,原来小姐说的出事是这个意思。”苏澄奕不禁笑的起来,“小姐心系苍生,何必装的如此冷漠?以在下看,小姐一定是外冷内热之人。”

    “若你不是沐之的弟弟,恐怕你已经死了好几回了。”宋瑾言冷冷道,“七步碎云是厉害,不代表我不能破。”

    “是,小姐武艺高群。”苏澄奕第一次见宋瑾言情绪有了些许波动,稀奇的很,也很识相的闭了嘴,心知宋瑾言所说不假,她武功确实高,武状元不是浪得虚名。

    宋家的“素银剑法”在江湖上也久负盛名,江湖各派听说宋家又出一位女家主,自诩武功高强者时常来挑战,却被眼前这位冷若冰霜的女子杀了个遍。若说手狠心辣,眼前的女子绝不是只知在闺中绣花的普通女眷。相传在军中曾抓到细作,那刑讯逼供的手段足够让人宁愿自行了断。

    苏澄奕想到这,也不禁打了个寒颤,可能是最近与宋瑾言相处的颇为不错,让他偶尔忘记了眼前女子素来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听闻,宋家时常有武林高手来挑战?”

    “嗯。这两年少了。”

    “那他们……”

    “你想知道他们埋哪吗?”宋瑾言竟然扯了一下嘴角,“他们不必埋。”

    “为什么?”

    “没有尸骨,如何埋?”

    “……”苏澄奕哑然,心想果然传闻不虚。

    两人无言,继续逛着集市。

    “小姐,苏某没有看错吧,你竟然喜欢这个?”

    苏澄奕有些意外,因为宋瑾言拿着一个颇为可爱的布娃娃,是只憨态可掬的小狗。

    “阿钰小时候有只小狗,很像这个。”

    “小狗不都长的一个样?”苏澄奕还想多说两句,却被宋瑾言射来冰冷眼神逼的吞了后半句。

    “幸好二公子没在苏家长大。”

    “什么?小姐此话何意?”苏澄奕一时反应不过来。

    “若你在苏家,我们时常会见面,像二公子这般口无遮拦,恐怕……”

    “恐怕什么?”

    “恐怕早被我毒哑了。”

    宋瑾言说着,看苏澄奕愣在原地,自己先走了几步,不禁觉得好笑,在这样的地方调查朝堂重案,竟然还有心情与人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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