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太离谱真的。
这一路上，吴永乐把她这两年和原钦野屈指可数的有效聊天回忆了个遍。
她逻辑严谨，语句连贯。
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娇生惯养，不服输的大小姐。
没错，是这样。
人行走江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大小姐驾到，所有人都得让路。
没有全皮怎么了，她可以是个偷偷打游戏不被家里支持的大小姐，有操作就行了呗。
顶着谁爱笑谁笑，本姑娘不会笑，这样一个ID和个签，谁能不以为她幼稚又中二？
头像都是草莓熊的，为什么呢，因为不是每个女生都可以去迪士尼的，只有公主可以。
吴永乐自我的认为，她在网上的身份绝对绝密。
到底是怎么被万花丛中的原钦野发现了？
“我想来想去，只有IP地址吧，他想办法搞到了谁爱笑谁笑的IP地址，我去过他家的网吧上网，所以他就发现了。”
“……”
吴念瑶没滋没味的吃饭，盯着眼前这个正在天马行空的女生。
“可是他为什么要花这么大力气找我是谁呢？除了他喜欢我，还有什么理由？”
“……”
“嗯？”
收拾餐盘，吴念瑶起身往收盘的地方走，走了几步，又回来，约莫这人是没心思吃饭了，她顺手一带，把桌上另外一个还剩一半的餐盘也给端走。
回教室路上，在吴永乐长达两个小时的自我念叨下，吴念瑶终于顺了她的意，给出自己对这事的看法。
“早知道野大王的野是原钦野的野，我死也不让你跟他绑cp。”
这叫什么看法？
充其量算个马后炮。
“其实也不算巧合了，我挑他的时候，就是看中他是湘江赛区的，那打游戏神仙的差不多都在这个年纪，同时具有高水准操作和缜密逻辑的又差不多都比较聪明，我确实觉得他可能是一中或者七中的。还做好了可能偶遇的准备呢。”
“呵呵。”吴念瑶难得冷笑一声，手臂绷得忒直，夹住吴永乐挽着她的手腕，“难怪你头一次见他一点不意外。”
“哈哈，不过我想的偶遇可能是，某次考试后，我坐在七中闻名的鲤鱼池塘边，消遣地打游戏，被某个抱着篮球路过的少年发现，少年惊叹于我纤纤玉指的操作，来围观我打游戏，之后就顺利的掉马，叫他感觉真是和我前生有缘，从此就不再是网络cp了，混的好的话，还能相约同一张录取通知书……”
吴念瑶：“……”
她知道吴永乐内心住着一位少女。
但距离她上次这样着魔般的畅想未来，还是高一那年，她喜欢十一中那个传闻中的篮球队长的时候。
这些年逐渐回归内敛酷飒外表，吴念瑶都要淡忘，或者觉得她已经成长了。
吴念瑶有点恨铁不成钢，“吴永乐，你别忘了来七中是干嘛来了。”
“没忘。”吴永乐真诚地畅享完，又成了淡泊的样子，“我还不能想想吗，事实上，真是那个场景，道边见了面人家也会抱拳叫我一声兄弟吧。”
就别说现实压根多离谱了。
“又胡说了。”吴念瑶陷入回忆，“我记得你们班那个张雄，他就很喜欢你吧？”
“张雄？”不说，吴永乐都要忘了，“对了，张雄约我今天放学后看题，我还没做呢，快点回去吧。”
距离教学楼最后一段直路，吴念瑶被人扯着跑，她没那么活跃的运动细胞，跑了一步就甩开女生的手，自己慢悠悠地走。
她觉得，吴永乐还有很多事情没告诉她，比如说高一那个什么篮球队长。
这人都不用知道叫什么，吴念瑶就猜的出来不是什么好人，乐乐的自信心都是叫这个人给磨没了。
这个原钦野又是什么好东西了？依她看，就一个海王，花心大萝卜，处处留情。
被这么一个人喜欢有什么可高兴的。
*
原钦野说的明天见，吴永乐以为是口误。没想到真的是明天见。
今天下午，她身边一直空着，张雄就见机从右边坐过来，一直没坐回去。
听了吴念瑶的话，吴永乐注意观察了他，没发现什么破绽，很认真在做题。她感觉张雄对她的第一印象也跟某人差不多，大概就是，“卧槽这女的怎么比我还帅”。
这种能产生暧昧感觉，才见鬼了吧。
吴念瑶说这周要回祖宅住，于是周五晚上，两个女孩就不住校了，下午五点半，一起坐公交回去。
路上她们已经在盘算晚上要吃什么。吴念瑶说在三爸爸，也就是吴永乐只见过几次的三爷，在那里得了几百块零花钱，这周挑一个周末，要陪她出去吃烧烤。
然而此时的祖宅，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安宁。
有一个气质卓绝的女士，正在雕花小楼，一楼的客厅里坐着，等待人来。
*
“哎？怎么门是开的？”吴念瑶摸了摸老宅院铁门上安然无恙的锁，“你不会忘关了吧？”
吴永乐也诧异。
按理说她没有忘记关门的习惯，不过刚到这，周一早上着急，心情又不太好，谁能说清是不是脑子短路了。
“先进去看看。”
两人进门，吴念瑶先一步推开客厅大门。
吴永乐扫视一圈院子里的物件，就听见里面吴念瑶惊讶的声音。
“大嫂？”
她第一时间愣住，掏出手机查看短信，确实是没收到任何庄慧女士发来的通知。
“嗯，瑶瑶，永乐呢？”
吴永乐小跑着追上去，在客厅里，眼前坐着的女人穿着一身干练的黑西装，短直发，面色倦怠，眼下发青，但瞳孔里那股摄人的冷冽，比记忆力不减半分。
看来金监局的工作还是如此繁重又累人，吴永乐以前看过职场文章，一直以为能和金融监管这份工作比拟的，就只有需要兼顾胆量，气势和体力的应收。
“在这呢。”她坦荡地直视庄慧，“没来得及告诉你我转学了，是我这女儿疏忽。”
庄慧没接她这话，转而对吴念瑶说，“瑶瑶，你先回家吧。”
吴念瑶侧头看吴永乐，“不要急眼，好好说话。”
吴永乐点点头，“快走吧，趁天还没黑。”
“哎。”
屋里剩下两个人，庄慧重新坐回到沙发上，指指自己斜上角的小沙发，“坐。”
“不了，我不是您的同事，更不是您的领导。”
母女俩光看外表，七分想象，多余出来那三分，是融合了吴建国男士的柔和，让吴永乐看起来没有庄慧那么锋锐，自成一股疏离英气。
她说话没有亲昵，更没有叛逆的刺儿，有的只是漠然。
庄慧瞧她一眼，似乎也为她这脾气感到自悲，“乐乐，你一定要这么跟我说话吗？”
她今天可能被哪个领导给骂了。
吴永乐礼貌性地笑，“妈，您应该不介意我转来七中吧？”
“七中学校好，你四爷又在这，确实有利你考大学。”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
“只是这边是老房子，经久不修，地段也不算好，如果你一定要来，我替你在学校附近租个房子。”
吴永乐沉下眼。
真少见，庄慧女士今天也知道自己有个女儿了呢。
可是要是租了房子，多花这笔钱，她就没有理由再住校，那就又回到之前的生活，自己吃自己睡自己上学，每天活得像个留守儿童。
庄慧女士有没有考虑到这些呢？
“妈。”吴永乐沉声道，“您做不到陪我高考，就不用再想这样的事了。”
庄慧抬头，言辞挺恳切，“我最近是真的忙。”
“理解。”她笑笑，“我也从来没在您身上奢望过什么。”
眼看，她今晚又没得饭吃。
今天作业很多。
此外，明后两天的下午，她还要和队里四个人打配合。这个承载杨志未来的比赛，她顶上的还是需要数据分析和逻辑思考的射手位。
她一点都不清闲。
更没那么多工夫在这扯皮。
“我上楼了。”
淡淡说了句，她已经打开手机，在看方圆几里的外卖。
转身准备走，庄慧又叫住她，“等会儿。”
女生转头，“还有事？”
她这模样，到底伤到了庄慧，眼见，庄慧已经兜不住表面上的关爱了，有种破罐破摔的松脱，“你准备考哪个大学？”
吴永乐飞快答，“深明大学。”
深明距离湘江，一千公里的直线距离。
庄慧当下皱眉又急眼，“你是准备再也不回来了是吧？”
“我没说这话，这都是你的脑补。”
“……非得说这些来伤我的心是吧？”庄慧突然一下子赤红双眼，从沙发上站起来，指着吴永乐鼻子叫喊，“要不是有了你，我能逆来顺受，嫁到这吴家？我做梦都想脱离这个吃人的地方，你想走就走？”
女孩被亲妈这句话激得傻愣在原地。
就像迎面一个暴雷。被亲爸训斥跟你妈那吊样一模一样，这还不够，现在亲妈也要在讨伐她的路上争个一席之地了。
“慧慧！你说什么呢！”
熟悉的河东狮吼在门口传来，回神的功夫，吴广四已经大步跨上来，横亘在母女两人之间。
吴永乐扔下书包，哐的一声，把吴广四没来得及关的客厅门，摔了个震天响。
*
丹西巷只有两户人家，北巷口有一家不逊色于吴家祖宅的老式庭院，尽管无人居住略显破败，但外观大气，内有乾坤。
而丰台巷，则是一面墙的居民筒子楼，和丹西巷完全不同，这里时常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家户吵骂，孩提哭闹，顶层五楼开洗衣机，一楼都能听见甩桶嗡嗡嗡工作的声音。阴暗，潮湿，狭窄是这栋楼的弊端，但同样，这也是湘江地带早年间的缩影。
此刻，月明星稀，三楼的一家住户，骤然发出欢呼般的尖叫声。
“耶耶耶！”
一个穿着花棒球服的小男孩从一间房门出来，顺着三楼的栏杆，从南跑到北，绕一圈又回到原来的屋子。
若是以前，整楼的住户大概都会被他给吸引出来，现在这间房子成了整栋楼唯三还亮着灯的地方，走廊尽头还有长时间无人打扫生出的绿藓，木制的栏杆也生出乌黑，和老旧墙皮融为一体。
“哥！”小男孩捧着一个游戏机，直接进到这户人家里面的单间屋子。
屋子里放着一个老旧的衣柜，一个崭新的书桌，书桌上还放了台看起来价值不菲的电脑，主机就在一旁堆着，上面放了一个全黑色耳机，键盘简约而高调。电脑桌前，一个和小男孩穿同款棒球服的男生，正在认真地写作业。
后背笔直不动，指尖飞舞着一根长长的直液笔，卷子上最后一道选择题早已经算出答案只待填字母，却迟迟不见这人下笔。
“哥！”没见回应，小男孩冲上前，“已经三个小时了，你还没有写完吗？”
原钦野扫了一眼时间，现在是晚上八点。
他放下笔，从兜里掏出手机，熟练解锁，点进左边的手游图标。
一声清脆的timi声响起——
从来了到现在哥哥没跟他说一句话。
原玏真的要闹了。
“原钦野！”
“谁叫你来的。”原钦野冷漠撂下一句，“觉得你哥很闲？”
特么待会王姐就得杀过来。
“很无聊哇～妈妈一天就知道拽着我拍视频，很烦～”
“你一天就知道跟在我屁股后，也很烦。”
原玏：“……我不管！妈妈说了，我要和哥哥处好关系……”
……小孩叽里咕噜又开始扯王姐那堆以后就指着哥哥的说辞。
页面加载成功，他期待已久的列表置顶，还没有发过消息来。
按理说今天说漏了嘴，这姑娘应该早就发现了。没道理还不回他消息吧？连个解绑邀请都没发来，两人之间还有那个红色的cp标识。
“……所以哥哥，明天打游戏带上我吧？我在一旁围观，保证不参与。”
原来打得这心思。
“不带。”
“原钦野你不讲理！”
难不成这姑娘是没意识到？不是她看起来挺聪明的啊？
“我要是不讲理，现在就把你给扔出去。”
“不管不管！我也要参加比赛组战队！”
还是说被他吓到了？觉得自己没面子了？
“赛制要求十七岁以上，你多大了？”
“我……妈妈！哥哥欺负我！”
哟，还会演戏了。可惜这表演太拙劣，上不得台面，原钦野随意将手机扔一边，眼睛还盯着那个聊天界面。
“哭吧，多哭两声我高兴高兴。”
“阿野！跟你说多少遍了！这是你亲弟弟！”
王姐那尖细的声音猛地响起来，正烦闷的原钦野头皮一紧，抬头往后看，美艳的妇人怒目而视，他顿时有些心虚，喊了声，“妈。”
“你说你，怎么又带你弟来这？这儿多少年没人住，电路也都老坏，你还把这些东西都搬过来，是想找死吗？？”
“我怎么敢啊。”原钦野冤枉大了，“是这小子到我上课的地方堵我，非要跟着过来的。”
“那你不赶紧把他给送回去？”
“我特么走路送啊？我很闲？妈您是不是忘了我已经高三了？”
王姐语气一点不缓和，“就缺这十几分钟时间是吗？”
“对，就缺。”
说完，他拿起来旁边新拆开的卷纸，到角落里一个挺新的白色小玻璃门，进去后关上。
王姐还在外面叫，“考大学重要还是你亲弟重要？你走了谁在家照顾你弟？”
“他马上十二了。”屋子里清晰传出原钦野的话，之后，一个呲呲嚓嚓响亮的收音机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放出了一首旋律熟悉的老歌。
“矫情个什么劲。”王雪花摸摸旁边小儿子的脑袋，二话没说把书桌上还亮着屏幕的手机拿来递给他。原玏开开心心去玩了。
原钦野出来的时候，已经听见开排位的声音，小孩的语音会被抓取，所以原玏习惯不开，口头上没话，一脸认真地在打。
这事儿都习惯了，本来原钦野也没在意。
“爱笑姐姐上线了，还邀你了。”
顿时，原钦野从门口一个箭步跨过来，要夺回手机，原玏正在兴头上，死活不肯给，开始四处乱窜。
“哎呀，你就让他耍一耍又耍不坏。”
原钦野没管，他怕就这么一会，吴永乐就下线了。
然而抢着抢着，原玏熟门熟路出去，在走廊里跑来跑去，原钦野站原地堵，放话，“快点给我。”
结果原玏跑步没看地板，一个脏得看不清样子的塑料瓶不知怎么的滚到他脚下，嚓的一声。
原玏摔在了走廊地上。
手机一离手，咕噜咕噜滚到栏杆边，掉了下去。
第一时间，原钦野想跑过去扶，结果他妈比他更猛，像个离弦的箭从他身边飞过，“哎呀呀，叫你别跟阿玏争，他还小呢！”
原钦野脚底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从原玏摔了那一刻他就知道他妈会说什么。
他跟着走过去，心里也在后怕，想抬手扶一扶，却被王雪花猛地打飞。
气氛就这样陷入寂静。
原玏也没哭，就是懵懵的望着他。
“对不起。”他闷声答了句。
感觉在这碍眼得不行，他直接回去，拎包下楼，“屋子留给你们，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