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7日，乔琳和戴蒙在威尼斯的丽都岛碰面了。距离电影节正式开幕还有3天，距离《热泪伤痕》的全球首映还有5天，而距离戴蒙乐队的新专辑《The Great Escape》发行还有10天。

    这对有快两个月没有碰面的情侣在酒店见到对方时，竟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同对方打招呼。

    乔琳看着戴蒙，只觉得他还是那么熟悉和可爱，可她不知道她是该吻他，还是该给他一巴掌。

    戴蒙则不同，他只想吻她，却不敢上前。他知道乔琳有多生他的气，他不想冒任何触怒她的风险，可他真的太想吻她了……

    于是他向前走了一步。

    这个动作就像是一个信号，他们突然都放下了防备，把时间和距离建立起的生疏感丢在了脑后，快速拥吻了起来。

    在这一吻结束后，乔琳才把怒火发泄了出来：“我讨厌你那样做！”

    “我知道，我知道，我是个混蛋，”戴蒙收紧了抱在她腰上的手，“我被我的生活搞昏头了，我不知道我在做些什么。我猜我真的太怕失去你了……”

    乔琳愤怒地盯着他看，“所以你先选择疏远我？这样就是你自己先离开的，是吗？”

    戴蒙沉默了，找不到更好的理由解释自己的行为。

    乔琳无奈地叹了口气，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你还好吗？为什么？发生什么了？”

    “乔，这比我想的糟糕多了。我不喜欢《Country House》作为主打单曲，它不是我们最好的歌，也不是我们最喜欢的，但是唱片公司的人说这是把好用的武器，在预热演唱会上观众对它的反应最强烈，他们坚持要用它做主打。事实是，这首歌和绿洲出的那首《Roll With It》都是平庸的流行歌曲。”

    尽管乔琳也是这么想的，但是这一刻她不想顺着他自贬的话说。

    “听着，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可你们在一周卖出了27万张单曲，人们喜欢听它，这就不算错。”

    “不，乔，拥有一张冠军单曲的感觉本来应该很好，可格雷厄姆崩溃了，他几乎想从庆祝派对地点的窗户上跳下去！亚历克斯每天酗酒，他适应这种流行明星的生活太快了，所有那些酒精和女孩……我担心他某天死在某个派对或者谁的床上。这都太烂了！”

    “可你呢？”

    “我……我不知道，我想，我没我想的那么兴奋。我想要更认真的听众，而不是十几岁的尖叫孩子。可我们是流行音乐，我们本就是要……我不知道，乔，我见鬼的就是不知道！我想你，我太想你了，以至于我不敢想起你！你永远不在那儿……你有一整个世界要关心，可我不在那个世界里。”

    戴蒙看起来要崩溃了，可他的话也着实伤到了乔琳。

    她眼圈通红，“见鬼，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戴蒙，你遇见我的第一天就知道我是什么人，我……如果你只想要一个摇滚女友那种类型的女孩，该死，我绝对不会是你要找的人！我永远都不会抛下我的事跟你去巡演，因为我的事业跟你的事业一样重要！我不会在家里给你做早餐或者晚餐，我不会待在家里，你从第一天起就知道这一点！”

    眼泪从戴蒙的眼角流了下来，乔琳看着她曾经爱过的男人靠在墙上像个孩子一样哭泣。

    他说：“对不起，乔，可我真的很孤独，我需要一个朋友……能陪伴在我身边的朋友……”

    乔琳深吸一口气，她擦掉眼角不断溢出的泪水，“Dames，我很抱歉事情变成这样，我爱你，可我们真的无路可走了。”

    戴蒙哭得更厉害了，他看起来像是后悔自己说过的所有话，可他又不知道该怎么挽回。

    乔琳捧着他的脸，最后一次细细地打量这个她曾经舍不得放走的漂亮男孩。她的目光扫过他的额头、他的眉毛、他的蓝眼睛、他的鼻子和他的嘴唇，她一点点地把他记在自己的心里。

    她轻轻地吻着他，把额头抵上他的，柔声说：“我爱你，Dames，我们曾经有过很快乐的时光，那是段很好的旅程，不是吗？”

    戴蒙红着眼睛点了点头。

    乔琳轻声说：“我希望你能找到让你觉得安全的人，让你能在夜晚安然入睡的人，我爱你，所以我会放你离开。”

    戴蒙不停地摇头，“不，babe，乔，我怎么可能找到另一个你呢？别抛弃我。”

    “傻瓜，”乔琳苦笑着摸了摸他的脸，“你会找到的。也许得花点时间，但你会找到的。我爱你，可我们在一起不会快乐的。我猜我们都知道早晚有一天它会这样结束，可是……我们非得试试，不是吗？”

    戴蒙绝望地闭上了眼，“如果你非得走，我不会做任何事挽留你。”

    “我知道。”

    他们亲吻了对方最后一次，想把最后的爱意和恨意都挥霍尽。

    可他们都知道这不可能。

    这一晚之后，戴蒙飞回了伦敦，而乔琳继续留在威尼斯，同陆续飞来的首映团队汇合。她没心思继续思考自己刚刚结束的感情关系，就把注意力全部都放在了准备首映和社交上。

    这是一年一度的超级电影市场大派对，她没时间花在哀悼感情关系上。她强迫自己这么做。

    8月30日，第52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开幕。乔琳穿着一身黑色西装带着剧组主创一起走上了开幕式的红毯。她看起来棒极了，没人能看得出她刚刚结束了长达一年的严肃恋情，只能看得出来她作为主竞赛单元最年轻的导演，整个人意气风发，劲头好极了。一些熟悉她的记者都觉得她今天很好采访。

    说实在的，记者们都觉得乔琳站在一群年纪至少大她十岁的男性导演里实在太显眼了，几乎给人一种不协调感。可这又与她给外界一直以来的印象保持了一致，她是个集才华与挑衅态度于一身的艺术家，她不畏惧挑战现有的建制，她的作品如此，她本人的生活更是如此。

    不过开幕式结束后，乔琳很快就在参加晚宴的人群中找到了她最想寒暄的那个对象。凯瑟琳·毕格罗带着她的作品《末世纪暴潮》来威尼斯电影节参加“威尼斯之夜”单元的电影放映。这个单元是今年电影节主席的心血之作，主要是为了吸引好莱坞的明星和目光，拉来了不少好莱坞的热门项目进行国际首映，梅尔·吉布森的《勇敢的心》、朗·霍华德的《阿波罗13号》和凯文·雷诺兹的《水世界》都来了。

    乔琳曾经观看过毕格罗早年拍摄的首部短片，她当时就被电影里毫不留情的暴力和解构震撼到了，那个时候只有十几岁出头的小女孩根本没想过世界上竟然还能有女人这么拍电影。

    乔琳很早就意识到了导演的身份性别非常重要，这决定了导演拍摄的视角和理解，但从毕格罗开始，她才明白暴力和冷厉之类的特性不是男性限定的。作为强调个人体验和视角的艺术作品，它们更多强调的是个体的差异而非共性。毕格罗的作品和她的女性身份确实给了当时还是青少年的乔琳很大的启迪，在这个放眼望去都是男性偶像的世界里，她找到了一个真正的可模仿对象。

    从毕格罗开始，乔琳找到了琼·米克林·西尔弗、克劳迪娅·威尔、雪莉·克拉克、伊莱恩·梅、佩妮·马歇尔、吉莉安·阿姆斯特朗和珍妮·利文斯顿等名字。她们中有的专注于对社会边缘的写实记录，有的缔造了温暖的商业剧情，有的则关心女性成长和少数群体生活的痛苦蜕变，她们一起构成了丰富多变的图景。从她们身上，乔琳看到了无限的可能性。

    她们的镜头为乔琳展现了世界上最重要的电影教育。如果有人问她想成为什么样的导演，她的答案只会非常简单——她想成为不自我设限的导演。

    甚至更直观的说，她知道自己无法成为库布里克和伯格曼那样的艺术导演，也知道自己不会成为塔伦蒂诺和毕格罗这样的风格化导演，她更希望自己能成为雷德利·斯科特那种什么都尝试过的导演。

    但她可不可能像雷德利·斯科特一样卖座呢？乔琳耸了耸肩，她也不知道。

    同行业前辈的碰面很有趣，毕格罗本人身高一米八，气势实足，可说起话来其实相当柔和，甚至还有点在社交场合特有的害羞。恰好《末世纪暴潮》的男主演拉尔夫·费因斯也是乔琳下一个项目《英国病人》的男主演，有了共同的朋友在中间润滑，大家聊得都很开心。

    过了一会儿，乔琳又看到了马丁·斯科塞斯。这次他是被特别邀请至威尼斯电影节的，所有人都听说了电影节官方要向他颁发表彰职业生涯的职业金狮奖。马丁一直是她在好莱坞意大利裔圈子的领路人，她当然得走过去向这位帮助她不少的导演打招呼了。

    乔琳在晚宴上越来越得心应手了。这种宴会虽然是行业盛事，但其实人们绝对不会想要攀谈跟工作有关的事，这有违这种微妙社交关系的潜规则。大多数情况下，大家只会交换联系方式，然后在合适的时间私下谈判。而乔琳现在已经完全掌握了这门宴会谈话的技术，她可以随口讲个风趣的笑话或者故事，让大家爆发一些无伤大雅的笑声。她完美地扮演了那个风趣、机智还有些天真的新人导演。

    宴会什么的当然很有趣，但电影节真正有趣的地方还是电影本身。乔琳抽空去看了毕格罗的《末世纪暴潮》，并且对毕格罗在电影里安排的大量手持镜头印象深刻。

    面对即将到来的2000年，所有人都在幻想新世纪会发生什么。戴蒙写出了《End of Century》说“世纪末也没什么特别的”，而詹姆斯·卡梅隆却跟杰伊·考克斯一起写了这个带着末世情节的剧本，描绘了一个科技使人疯狂的反乌托邦世界。

    新世纪到底会是什么样的？

    到那时她就27岁了，她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

    考虑到这些年生活的变化，乔琳发现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她自己甚至无法预设任何可能。

    嗯，她只能希望那时的自己满足于现在她所做的这些事，不留遗憾。

    就这样，在9月1日，乔琳终于迎来了《热泪伤痕》的全球首映仪式。

    在同剧组一起走过红毯后，他们一起在记者的镜头下拍了不少照片。乔琳换了一套西装，它是棕色的，带着中等宽度的竖条纹图案。她甚至还穿了同面料的收腰马甲和白衬衫，再配上她束在脑后的中分低马尾，她看起来就像是刚从60年代圣罗兰的吸烟装海报上走下来。

    但说真的，这个天气穿这么一套还是有点热。等乔琳跟剧组一起走进放映厅时，她就把上身的外套和马甲交给助理了。

    在主持人介绍过到场的剧组成员后，电影放映如期开始了。

    乔琳盯着屏幕上熟悉的影像，突然意识到自己上一次看它已经是三个月前的事了。一种奇怪的紧张感正在她的身体上蔓延，就像是有蚂蚁正顺着裤脚一点点地向上爬着，可她却无法让自己弯曲身体或者移动手指驱赶掉那种感觉。

    这真奇怪。她有点想吐，可她知道她不是真的想吐。她只是在焦虑。

    他们会喜欢吗？

    这儿有个惊吓点……很好，它生效了。

    乔琳听着观众们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露出了笑容。

    事实上，他们在她精心设计的每个转折点都给出了恰当的回应，这让她嘴角的笑容一直没收起来。

    电影结束的那一刻整个放映厅爆发了掌声，乔琳同其他剧组成员一起笑着起身，向周围鼓掌的所有观众鞠躬致谢。

    接下来是映后的问题环节。期间有观众问乔琳拍摄期间是否有什么印象深刻的事。

    她回答说：“我们有个非常紧张的日程表，但是所有人都成功按期完成了工作。因此我给每个人都送了一件T恤，上面写着‘谢谢你，我们的疯狂日程表现在确实成真了！’我还把这句话放在了片尾字幕里。”

    这引发了全场大笑，有不少人都注意到了字幕结尾处的这句致谢。

    有观众提了个相对专业些的问题：“我们不禁注意到了凯西和詹妮弗之间的互动非常好，她们在镜头中的表现非常同频，你做了什么来确保它发生呢？”

    乔琳微笑着回答：“谢谢你的问题。众所周知，凯西是个独一无二的优秀演员。而詹妮弗，尽管她在年龄上没有优势，但是我必须提醒大家，她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演戏了。我一直相信好演员之间会自然产生反应，作为导演，我要向她们提供足够的空间和环境来酝酿它，不要阻拦他们。她们起初确实需要一点时间，但她们很快就能在镜头中一起跳舞了。”

    整个放映活动结束后，剧组举办了一个不大的首映派对。电影节的艺术总监也来了，乔琳走过去跟他寒暄了一会儿。

    派对本身非常商业化，并不是真正能放松的地方，在9点前就结束了。乔琳知道自己现在头重脚轻，累得要命，而且明天下午还要参加电影的新闻发布会，应该早点回酒店休息，但是她现在完全不想回到一个人的床上。

    可她的保镖和助理都在竭力确保她不会孤身一人醉醺醺地走在丽都的街头，那她现在应该干什么呢？

    “艾米丽，最近的电影院在放什么电影？”

    “呃，今天应该是米开朗基罗·安东尼奥尼的《云上的日子》。”

    这是本届威尼斯电影节第二受欢迎的电影，意大利现代主义电影大师安东尼奥尼在身体状况不佳多年后的复出之作，人人都想看看它会是怎么回事。

    “这是首映吗？”

    “不，只是普通放映。”

    “我们有票吗？”

    “我们有参展VIP通行证。”

    “那我们还在等什么？”

    之后他们就去了那次放映。她在放映厅的角落里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坐下，安静地欣赏起了电影。可她还是没能抵御自己的困意，她在看完电影的第一部分后就睡着了。

    放映厅内灯光大亮时她也醒了过来。等她意识到自己之前居然睡着时，她不由得有点羞愧地叹了口气。

    “小姐，你就那么不喜欢这部电影吗？它让你睡着了，醒来后还叹气。”

    一个温柔的声音从她身旁传了来。他的英语口音听起来像是意大利人。

    乔琳下意识地用意大利语道歉：“不，对不起，我是不是打扰到你观影了？我只是太累了……”

    她一边说，一边扭头看去，结果发现身旁的男人居然就是这部电影的男演员。在她睡着前她看的那部分里有两个主要男角色，一个是约翰·马尔科维奇演的，另一个由一位非常漂亮的男青年出演。显然，她身旁这位是后者。

    “是你……”她忍不住喃喃自语。

    男人点点头，露出了一个有点羞涩的微笑，“是的，阿普尔比小姐。我不知道你会讲意大利语。”

    “我妈妈有一半意大利血统，我讲得不算好，”乔琳微笑着伸出手，“叫我乔琳就好，先生……”

    他微笑着握住了她的手，“吉姆·罗斯·斯图尔特。请叫我吉姆。”

    “吉姆，你好。”

    坦白讲，乔琳认识很多全世界都公认美丽的男人和男孩，可吉姆是乔琳见过的最漂亮的男人，他几乎像是一座古希腊雕塑突然活了过来，一个神话故事里才会出现的美少年角色。

    乔琳脸上的微笑不自觉地变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