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职

    初春的天还凉着,但宫廊处都烧着碳火,倒也不算冷。

    圣上自从三年前遇刺后身子就一直不大好,宫内也十分注意这些细节,但凡是圣上会去的地方,碳火都没断过。

    轻声走在龙纹白玉石砖上,江卿卿拢了拢自己身上已经不算周整的喜服,摸了摸发间刚刚随意挽起的发髻,袖中的双手紧攥起来。

    她前头是一身朝服的陆清闻,步子也不算快,似乎是迁就着她。

    江卿卿对于把陆清闻扯进了自己婚事里有一瞬的愧疚,但转念想起他能起到的关键作用,又抿唇咬碎了那点情绪。

    日子还长,总是能还给他的。

    思索间,两人已经站定在了正殿门口,小太监轻唤二人进殿。

    江卿卿进殿前又拢了拢自己的衣袖。

    巨大的龙纹木门内,沉寂着无数潜伏的情绪,江卿卿随着门被合上的声音,暗暗吐了一口长气。

    今日她这婚,非退不可。

    她跟着陆清闻规规矩矩地行完大礼,就听见头顶传来圣上低沉的“赐座”声,随即还未等公公们有反应,圣上又低沉地咳嗽了起来。

    那咳嗽连绵不断,像是要把胸腔里的气都压出来一般。

    但那声赐座后,又紧跟着响起了一道清亮的女声:

    “卿卿,来,上前本宫看看。”

    太后的声音也从头顶响起。

    自打圣上身子出现问题后,太后的身影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了前朝。

    不仅开始插手朝政,甚至带着自己的亲儿子荣亲王高调拉拢党派。

    ——病弱的非亲生皇帝,和,正值壮年的亲生儿子。

    任何一位在后宫中厮杀出来,坐到极位的女人都知道要怎么选。

    江卿卿垂眸,往前走了两步。

    “抬起头来。”

    江卿卿扬起下巴,不卑不亢地看向了太后方向。

    正殿上方的位次排放得极为奇怪,应该是正位的帝座并未摆放在正中间,反而是太后的凤仪隐隐有正位的意思。

    两座金光闪闪的座椅并排于大殿之上,只让人觉得诡异。

    太后保养得极好,两鬓间未见任何银丝,笑起来甚至与二八少女无异,她慈爱地看着殿下的江卿卿:

    “卿卿受苦了,今日过后就回去好好与凌海好好过日子。他这小子也算是本宫看着长大的,是个本性纯良的,只是犯了点错而已。”

    江卿卿闻言一滞——这就有了结果?

    本性纯良?犯了点错?

    “今日接亲之事,确实是我们英国公府多有不对,亲家有不满我们都接受。但日子嘛都是自家人过出来的,我们凌海也是受人唆使,平日里是绝对做不出这种混账事的。”

    英国公也赶紧跟上太后的话,配合得极好。

    江卿卿转头,听着太后和英国公两姐弟的一唱一和,也看清了殿内来了哪些人。

    在她这侧的,是她一直没说话的爹爹和母亲,还有似乎一直在状况外的陆清闻。

    而另外一侧,却只有英国公一人,她的“夫君”甚至都没到场。

    太后和英国公还在说着,话里话外都是今日的事儿要大事化了。

    搬出了礼法、搬出了皇家玉牒、甚至连丞相府中那最搞不清楚状况的老太君都搬出来了。

    江卿卿暗暗攥紧了袖中的手。

    太后和英国公还在继续,甚至还夹杂着笑声,两人如同话家常一般“热闹”得不像话。

    圣上似乎是睡着了一般,一点声音都没有。

    直到——

    “如今江家小姐已经将诉状递至大理寺,下官认为此事就不应只是太后您口中的‘家事’了。”

    陆清闻的声音并不大,甚至还有些低沉,和着他那张万年不动的冷脸,简直一点都不讨喜,但莫名就在说出的一瞬间抚平了江卿卿心中涌起的无数情绪。

    她袖中的手,松动了些。

    陆清闻看着太后继续冷静说道:“官家律法若想要威严,便需严格‘天子与庶民同罪’。”

    话音落下,太后脸上原本称得上是“胸有成竹”的神情一下就挂不住了。

    她睨着陆清闻:“天子家事而已。”

    若放着一般的朝臣听到太后已经是极其不悦的声线,此刻是说什么都不会再开口了。

    但陆清闻并不是“一般朝臣”。

    “江卿卿一介白身,顾凌云只是国公世子,二人婚事怕是还算不得天子家事。”

    可以说是丝毫情面都没留。

    太后拧眉,“本宫亲自赐婚,又上了皇家玉牒的婚事,怎么在陆大人看来只是小事一桩?”

    “并不是小事,但也不是天子家事。”

    是一步都不准备退让。

    高位上的太后眯起了双眸,英国公的脸色也相当难看。

    殿内一下变得安静极了,甚至都能听到焚香的细碎声音。

    陆清闻神色未变,继续淡淡说道:“立国之初设下的律法若是到今日还未从《宣律》中革除,那便一定有其存在的道理。女子在婚嫁之事上,无论地位高低一定程度上都无自由可言,然,这条律法给了她们一线希望。”

    江卿卿的眼眶瞬间发热,甚至视线都有些模糊了起来。

    陆清闻视线在江卿卿身上停留一瞬后,继续说道:“这并不是小事,也不是家事,而是是否要破除掉这些女子仅剩一线希望的要事。”

    陆清闻的声线十分平稳,哪怕最后那句天大的话砸下来,他也波澜不惊。

    倒是一直没说话的圣上听完后突然咳嗽起来。

    “清闻所言甚是。”

    圣上终于开口。

    江卿卿的心狠狠地揪了起来。

    再一阵咳嗽声后,圣上突然对着江卿卿道,“丫头,上月你救下皇后与朝合公主,朕是不是没给你赏赐?”

    江卿卿怔愣片刻,攥紧的手都松了一瞬,随即答道:“是。”

    “想要什么?”

    嘶哑低沉的声音伴随着一阵难忍的咳嗽从江卿卿头顶传来,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

    倒是江卿卿反而松了一口气。

    她明白,圣上也要拆了这婚事。

    江卿卿抬起头,瞬息之内心中有了计较。

    圣上这番赏赐下来,她大可以直接说了退婚,但退得了婚,退不了这难缠的英国公府,特别是市井出身的刘氏。她大可以用尽各种手段让自己近几年内都困顿于这桩荒唐的婚事之中。

    还是得呆牢里,狠狠断了这一家人的龌龊念想。

    江卿卿掷地有声:“民女想要一个官职。”

    英国公的脸色难看极了,但高位上的太后仿佛在圣上开口的时候就有了预期,眼神一直停留在江卿卿的母亲——坐在丞相身边没说过话的庄氏身上。

    圣上挑眉:“大宣虽然不禁女官,但多数都是后宫就职。丫头想留后宫?”

    江卿卿斩钉截铁地摇头:“民女想讨个大理寺狱丞的官职。”

    陆清闻侧脸看了江卿卿一眼。

    圣上轻轻笑了起来:“大理寺狱丞……”他看向了陆清闻,“陆小子,这丫头是锚定了要去蹲大牢啊。”

    “大理寺内男女异狱,也有女狱丞的先例。”

    陆清闻言下之意,他可以接受。

    甚至,他似乎都没有思索就答应了。

    “朕……”

    “到底是一家人,”太后径直出声打断了皇上,似笑非笑地定定看向了庄氏,“母女二人在皇家前讨要的赏赐永远都是官职呢。”

    庄氏淡然地抬眸看向了高位上的美妇人。

    不同于太后周身华贵的气质,庄氏更像是一坛窖藏多年的美酒,初看时并未觉得有多惊艳,但只要眼神多停留一瞬,就会被她身上那股淡然的“任尔东西南北风”气质吸引。

    太后这话明显是在挑衅庄氏和丞相府,但安静能听见针掉的正殿内让她生了一股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憋闷感。

    “朕允了。”

    还未等太后再说什么,圣上已经盖棺定论,并继续说道:“但丫头毕竟是上了皇家玉牒的媳妇儿,如今这局面下也算是主动退婚,如太后所言,确实与天家脸面也有关系。那便按照规矩,半年只能休沐一天,其余时间都需留在大理寺内。”

    这已经是眼下最好的结果了。

    江卿卿袖中攥紧的拳头终于松了下来,一直紧绷的肩膀也缓缓放了下来。

    她有些恍然,看着从殿外照进的光线已经变成了夕阳,脑中空白了半晌。

    还是陆清闻轻轻咳嗽了一声,江卿卿才回过神来谢恩领旨。

    倏然,太后站起身,震袖离殿。

    英国公在殿内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眼巴巴地看着太后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里,只能悻悻转头,看了一眼江家,但又自觉理亏,眼神在殿内扫了一圈,最终停留在陆清闻身上,狠狠瞪了他一眼。

    是了,说到底其实就是家事罢了,怎么这大理寺就非要来横插一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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