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族

    入夜,陆清河和银铃几人留宿山中守灵。小小的山寨人算不得多,都聚集在了石家帮忙料理后事守夜。

    依照苗家的风俗,停灵两日。第三日在巴代法师择好的时辰由村中人扶棺,埋到看好的坟地。三年后立碑,一个人一生才算的完完全全的落幕而去。

    丑牌时分,一轮法事将歇下来,寨子里有人备了夜宵以供充饥。银铃取了小碗一个一个的分给陆清河和何玉,还有驱云。

    “大人,山里没什么吃的,您同何大哥将就对付对付。”

    大锅里熬的是菜豆腐,黄豆打成豆浆用酸浆水煮开,在放进时令青菜便可享用。小姑娘拿着大铁勺往碗里盛送到两人手中,山中清苦浆汤没什么油水,她又往从小厨柜中翻出来一碗糊椒

    。

    “大人应该吃不贯吧,来加点这个就好吃了!”

    说着便往陆清河和何玉的碗中各添了两勺糊椒,青菜滚豆渣混着红亮亮的辣椒瞧着确实又胃口了些。

    可是陆清河向来口淡,又患有胃疾吃不了辣椒。何玉看见他手中那只碗,担忧道:

    “大人.....”

    “没事,我还从未吃过这样的,看样子挺好吃的。”

    他确实毫不介意,捧着碗跟在银铃身后,四人一起在屋檐下的石墩并排坐开。

    但那碗菜豆腐却没想象的好吃,除了辣味、豆腥味几乎没有别的味道。陆清河和何玉尝了一口,异口同声诧异道:

    “怎么没盐?”

    银铃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官盐那么贵,我们哪儿吃得起,寨子里有得吃就不错了。”

    “没事,挺好吃的。”

    陆清河若无其事的吃着,神色却暗淡了下来。而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来一般,银铃看了眼简陋又逼仄的灵堂,还有周围莫不吭声的寨民,吞吞吐吐道:

    “大人,今天的事寨子里的乡亲都不是有意的。他们都不懂官话,是误会冲动之下才会说要烧死何大哥。我们山里人有时候是有些不讲道理,但这也是被逼无奈的。莫翠嫂嫂是他们的亲人,他们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亲人被害死什么都不做的。但是我已经和他们说清楚了,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嗯,所幸没酿成大祸,没事的。”

    陆清河几下就吃完了碗中的菜豆腐,何玉本能的替他接过碗放在一旁的矮桌上。

    “只是官府贴出领尸告示那么久,山中都没人知道消息吗?”

    他好奇的问眼睛却扫了驱云身上,告示贴出数日了,满寨子竟无一人所知,他们当真一点都听不懂官话,不知道城里的消息吗?

    银铃早前好几天就偷偷跑山下去安州,并不知道山中发生了什么事,遂捅了捅驱云。

    “怎么回事?”

    驱云用苗话赶紧解释道:

    “是阿铃下山后,我回来的路上才听说莫翠嫂嫂的事。还以为尸体已领回来了,不想到家后并没有。寨子里都不知道这事,所以阿嬷才叫我下山帮忙。然后我半道就碰上你们了.....”

    她指了指何玉,一脸的茫然,巧的是那天寨子里大男人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但这话她没敢全说出来,毕竟综合那天出现在林子中的人来说,不定可能就是寨子里的。

    银铃闻言大致将话翻译了一遍,以为是山中言语不同,遂才没人前去领尸体。

    可明显是有人故意封锁了消息,逼得官府不得不亲自送尸上山。倘若他们当真在山中被猛虎咬死,事情到现在可就又事另外一番光景了。

    山中的事情比想象中的更要复杂,陆清河想起官署卷宗关乎于半年的苗乱又问道:

    “半年前的苗乱你知道吗?顺安府派来了大军的那一次.....”

    他想听一下和卷宗不一样的声音,闻言何玉也将耳朵竖了起来,只有驱云听不懂官话一脸的茫然。

    银铃抱着碗,想了想有些无奈道:

    “其实你们官府卷宗里面不都写了吗?石头哥,也就是莫翠嫂嫂的丈夫用柴刀砍死了官府的差吏。嫂嫂为夫报仇,掀起苗乱带苗人造反不是吗?”

    她闷闷的自嘲,陆清河知道这话中有话。她嘲的是乾州官府,是朝廷。果不其然,难过了一瞬银铃又接着开口了,有些好笑的看着他。

    “大人,你知道吗?莫翠嫂嫂是个傻子......”

    似怕陆清河和何玉不信一样,她又重复一边解释。

    “是真的傻,她小时候生下来就是那样。痴痴呆呆的,都大姑娘了还是三四岁的心智。这样的人她为夫君报仇,掀起苗乱造反,您信吗?”

    “怎么会这样,我同大人到乾州的第二天人就死了。官府的卷宗上写满了她的罪行,罄竹难书。”

    何玉惊讶道,就是她口中的傻子关在县衙水牢看守最严的牢房里,铁链枷锁附身,里三层外三层皆有人看守。好像里面关的是什么江洋大盗,唯恐她逃出去祸害人间。

    “是吗?”

    银铃并不意外,“石头哥和莫翠嫂嫂老夫少妻,你们一定觉得很意外吧。开始我也特别不理解,很气愤。石头哥的婆娘在难产中去世,连孩子也没保住。后来托媒说了别寨的莫翠嫂嫂来。年纪小,还是个傻子。但他只想要个婆娘,要个孩子延续香火。所以他们成亲了,那时候所有人都在笑话他们,可怜他们。可面对那样的眼光,石头哥还是将日子过了起来。好景不长,半年官府来收税的时候,石头哥和他们起争执一怒之下砍死了差官,自己也被火铳打死了。莫翠嫂嫂那么傻,她却半夜一个人跑下山去找石头哥的尸体,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

    说着她酸胀的眼睛险些掉下眼泪,却还是忍在了眼框中。

    说起石头和莫翠,也不知道该怀着如何的心情。一个不到二十的小姑娘委身一个老男人,没有情爱,没有风花雪月。娶她也只是千百年来男人“质朴”的心理——娶媳妇,生孩子。

    即便生下的孩子是否健全也未知,山里的观念就是要有孩子才有香火,生命才能绵延不绝,以不至于绝种。

    老夫少妻,一老一痴一个要后半生一个依靠,一个是要子嗣香火,凑在一起搭伙过日子。底层小民,没有风花雪月,只有生活的艰幸。他们之间没有爱情,只有相濡以沫的扶持。

    银铃想石头哥生前也许真对莫翠嫂嫂很好,所以那个小傻子才会傻呼呼跑下山娶要他的尸体回来。而在这一场浩劫中他们没有人想要过报仇,怀揣着民不与官斗的谨慎在乱世中委曲求全,最终也被洪水所淹没。

    陆清河和何玉听着这根本不会载在卷宗上的事实唏嘘不已,皆想要开口安慰,但很快就被打断了。

    银铃是一个向来藏不住心思的姑娘,提起莫翠的事来便分外的难过。红着眼睛,倔强地忍者泪水,憋屈道:

    “可是官府根本不听我们的话,石头哥一个打柴的汉子怎么会杀人,莫翠嫂嫂还是个傻子,怎么可能为夫报仇,血洗县衙。我们去说,去解释、申冤,他们根本不信。以前那个肥头大耳的县官还说就算嫂嫂是傻子,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傻子杀人也偿命。可是.....”

    她读过汉书,从不知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是这样用,何况莫翠又没有杀人全凭他们一张嘴说了。

    “对不起,地方官员草菅人命,只手遮天,是朝廷监管不力。以后不会再后这样子的事了,当初那个狗官也现在也被押进京城下到大狱里去了,圣上会还给你们公道的。”

    陆清河温声安慰着,见那掉下来的眼泪,想到身边的何玉还是忍住掏出手帕的手,只是内疚道。

    银铃自己抬起手倔强的用手背抹了一把脸颊,像是憋闷坏了一般愤愤道:

    “大人,你总说我们苗人仇视汉人。可我们于大昭来说,是穿着不同衣裳,说着不同话的外族,我们不争没有人会为我们争,甚连听我们说话的人都没有。”

    她想要告诉陆清河,就连他也是他们流血死人才来到的苗疆。

    “对不起,这些年是朝廷对苗疆疏忽了。”

    原来苗疆人心离散到了如此地步,陆清河才知道,银铃精通官话者尚且如此,何况乎山中小民耳。

    但苗人从不是外族,他想要安慰这难过的姑娘,终没忍住伸手点了点她的头发、眼睛,鼻子。

    “你我都是黄肤、黑发、黑眼,苗人和汉人怎会是异族?”

    “可是.....”

    银铃还是不解,他们明明都穿不一样的衣服,说不一样的话。连名字都不一样,如何不是异族?

    陆清河却站了起来,拍了拍何玉的肩膀,假托口渴进了屋去。示意他坐在自己的石墩上,同这两个傻姑娘分辨清楚异族之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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