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望

    这些高门大户里发生的事,向来隐秘,梁羡玉自然是无从得听,不过即便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她最近在忙着处理这寒瓜惹出来的麻烦,也无心去听。

    她和陆静和在村里走访了数天,发现在村里放贷的乃是四名村老,颇有威望的,连派来收税征丁的吏差们都要仰仗他们四家来办事。因此若欠下钱到期了还不上,除非举家搬迁,不然在村里处处受排挤,谁也看不起这种人。

    所以莫说逼着他们减免了,就是多问了几句瓜农们借债的情形,梁羡玉她们都能收到几个陌生村人的狐疑眼神。

    等梁羡玉亲自求到村老们面前,请他们晚些时日在要债的话说出来,便见他们的脸登时拉得比驴长,只说自己年纪大了头疼脑热,脑袋嗡嗡地冒响,不得不闭门谢客,请她们过几日再来吧。

    等她们再去的时候,这几家人彻底连门也不开了。

    偏偏那些瓜农借遍亲戚,一时借不到这么多钱,眼看着还款日子就要到了,还不上立马便是翻了番的息钱,梁羡玉翻着账簿,也跟他们一起急个不行。

    她往城里跑了几趟,把能找的解库都找了,它们给出的息率算下来比起村老们要的不算高,但都要把地转到解库账上,瓜农们往后便算作解库的佃农,慢慢在田里耕作还钱,绝口不提赎地的事。

    她在的解库倒是给出了个惠民条款,说这些瓜农什么时候还清了,便什么时候能拿回自己的地。

    梁羡玉却不放心这个,时间一长,地又攥在解库手里,真出什么事谁都说不准,到时若要打官司,只怕又要大出血。

    这下子私人出钱的路子几乎算是绝了,她日思夜想,试图想出哪里有个稳妥地方,能够看在这些人忠实本分的面上,不贪地,把这些债暂且还上。

    这一想,不由想到了官家衙门。

    若能由官府出面,从刚清剿的贪污款子里拿出一笔,由榷货务出面,把瓜农的债从村老那里一次性买下来,瓜农再和榷货务签份押地的契子,写明地还在瓜农手里,不过做了每年向榷货务还一笔钱的押物,不是两全其美吗?

    想来榷货务在户部底下,三司又由殿下主掌,殿下最体恤民情的,这样的境地下,榷货务要是擅自变动与瓜农的契子殊为不易,想贪墨也难。如此一来,便稳妥许多。

    想清楚了,梁羡玉便在夜里点灯伏案,快笔疾书,一大早就将写好的字递了上去。

    过不多久,便有个三司的人被打发来告诉她,可以去要回呈了。

    梁羡玉出钱雇了辆车,一到东华门便快步走到三司主衙署外。

    她望了望笔直高挺的大门,想起里头就坐着殿下,仿佛昨天才见过一般,可仔细算算自己好久未曾见到他了,心里莫名有些紧张,嘴角又抑制不住地扬了扬……

    没和守门的诸班直说上几句闲话,门一开,紫红冠服的杨彪已拿了张纸出来,递给她道:“梁娘子,你的来意殿下早已知晓了,给,拿好这个,殿下的押字在上头了,你小心着些!”

    梁羡玉忙接过来看了眼,见到了底边那个朱红画押,似乎隐隐是个释字,只形儿扭了一点儿,她笑着谢过了,只是有些失落,总觉得哪里还不够……

    眼看杨彪就要合上大门,她急中生智,跨了一步上前道:“杨大哥且慢!我还想问一句,依你的意思,那……那衣衫何时还到禁中何事?只怕还要烦你牵个线。还有……殿下忙过了这阵,何时能拨冗见我一面?”

    大相国寺的事差不多了,她就算没功劳也有苦劳,有一段时间可是拨算盘拨得手都快抽筋了!既然如此,不能白干,她就“预谋”把自己曾借殿下之名在外行骗的事向殿下坦白了,这总得亲自见殿下才能说!

    至于那衣衫,就更是个烫手山芋了。前阵子日头好,阿娘和干娘把一家人锁在箱子里的衣衫鞋帽倒出来晒太阳,岂知那外衫上的银线被其他衣裳勾得断了根,她们找了几家针线铺子,才找来合适的线修好。这样的麻烦东西,留在家里可养不起,赶紧还回去才是!

    杨彪站在门关处,对上她期待的神情,眼略闪了下,含糊道:“衣衫的事,再说……殿下这里的忙,却不是忙,也不是不忙,梁娘子,殿下这样做,自有他的缘由,你若不想牵扯太深,少问些就好。有什么事,你可以和我说,也一样的。”

    梁羡玉顿时有些蔫了,只能道:“好,那麻烦了,我暂时也没什么事,杨大哥快进去吧。”

    杨彪刚要辞别,见青石阶子那儿战了个人,暗叹一声殿下这又是何苦,看着她身后道:“梁娘子,我也不耽误你的时间了,以后有事直说,我暂不奉陪了。”

    梁羡玉愣愣地看着门,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她这算吃了闭门羹吗?殿下不愿意见她?因为那个怪异的夜晚和殿下拉近的距离一下子又变远了,她明知是自己想要的,却又隐隐感觉,不全是自己想要的样子……

    她皱着眉头转身,一回头,却顾不上想这些,只因看见了个从未想过会在这里见到的人,有些惊讶地走了过去,“怎么是你?”

    许久未见的孙吉扬着笑道:“我来复命,梁娘子。”

    他长久地看着她,有些迈不开向她走去的步子。

    梁羡玉点点头,“哦”了声,又回过神,他不是除去了官职,怎么还会来此复命?难道是……

    “你……你官复原职了吗?”

    她不由为他高兴,指着门道:“你来找杨指挥使的话,扣门就好,一会儿他就来了。他方才刚进去。”

    孙吉摇了摇头,方才还忐忑的心在她替他而生的欢喜中尽皆消解了,仿佛时过境迁,他们已经来到了新的起点,可以一同奔赴新的将来了。

    他柔声道:“刚才杨指挥使向我示意,叫我走了。你要去哪儿?我同你一起去。”

    “榷货务”,梁羡玉答了声,走下石阶,“这样不会耽误你的事吗?”

    孙吉笑道:“复命也算复完了,我现在没事,给你引一段路不碍事的。”

    “哦,这样,那……那好,有劳孙虞侯了。”相隔了太久,梁羡玉都不知道和他说些什么了,和他点点头,又不停地说些无关紧要的话,从天气说到过去不久的端午……

    不远处的三司衙署二层上,一扇窗子从里向外撑开了来,一道细竹帘安静垂下,隐约可见一道人影。

    赵释静静站着,看着她和孙吉离开。

    两人并排走着,一高一低的身高看着算登对,过了会儿,不知为何,孙吉忽然走到了梁羡玉另一侧。

    赵释百思不得其解,看到孙吉长长的影子覆住了梁羡玉的,看了眼东边的日光,淡淡笑了。

    自从听她说了不想婚配的那番话,他总抱了幻想,也许不是他,也不会有其他人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她的身边,只要时间足够长,他也算是离她最近的那个人了。所以得知她来了,孙吉也在不久之后就到,他虽然没有表示,却还是到了窗前,看着她和他。

    预想中的场景没有出现,她没有拒绝孙吉,两人之间甚至称得上平和,温温和和地叙旧,加上孙吉体贴周到,可以称得上岁月静好。

    赵释分不清自己是嫉妒多一些,还是对她出尔反尔的无措多一些,但无论如何,他还是觉得,有个人能真心对她好,愿意替她遮阳,应是很好的。

    ……

    孙吉刚换到梁羡玉左边,若有所感,回头看了眼,赫然看到个清贵身影,而那人站的位置,正好可将他与梁羡玉尽收眼底。虽然那人只停留了很短的时间便朝里走去,但他确定无疑,自己确确实实看见了这么一个人。

    是……是雍王殿下!

    他绝不可能猜错!

    他在殿前司当值,和同侪们应酬时听说,三司衙署上面几层,除了殿下,少有人能进,甚至杨指挥使也只能在门外待守,听候吩咐,除去殿下,谁都不可能无缘无故出现在窗前。

    孙吉现在才觉得自己一路以来忽略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

    他收到了官复原职的军令,什么都没想就往汴京赶,只想着殿□□谅下情,看在他曾在殿前司供职所以网开一面,一路对殿下感恩戴德,却没想到还存在别的可能。

    比如殿下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

    他脑中闪过一个让他惊骇又绝望的猜测。

    梁羡玉疑惑他怎么走着走着便停了下来,微微侧过身子问道:“怎么了?暑气太重了,虞侯不舒服吗?”

    见他没回应,她跟着孙吉回过了头,发现衙署那里一切正常,也不知他为何突然就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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