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靠

    马上之人,正是当今雍王殿下。

    殿下如何会在此时正好经过这里?

    说来也算巧合。

    这几日大雨接连地下,城里不少地方都有些内涝情状,好在都不太严重,由各处厢兵帮着也就渐渐平息下去了。

    坏就坏在今天一大早,司天监少监张淮农冲入禁中求见官家,说这雨只是暂停个一时半会,过不了多久便会越发大地浇泼而下,要是不想个法子,只怕城中都要叫它淹了!

    官家一听,忙从御座上站了起来,在御台上来回踱了几步,过了会儿刚才缓过神来,派人去三司请雍王殿下前来商议。

    赵释虽来了这东京城不久,却知道此地地势低平,城中水道密布、运河通达,若短时间内降下过多雨水,不仅会造成局部内涝,更严重些还可能导致全城涝情严重,最终酿成水灾,将堂堂大枀都城淹没在洪水之中!这也并非危言耸听,十年前先帝还在,便有过前车之鉴,那时洪水从外城涌入,直涌到南熏门前,禁中用了多年所存数所计逾万石粮食才堪堪抵住洪水,如此撑了三天,才等到洪水退去。

    故而张怀农将雨情一说,赵释就意识到不能重蹈覆辙,即便只是可能,也必须在水灾真正来临之前做好充分准备,尽量减少百姓和禁中的损伤……

    想毕,他微欠了欠身,向官家叉手道:“向来有了水患预警,便要加固城墙、防护河堤、监测水位和疏导其水,后三项官家都可派人在城内立即着手去办,第一项则由臣带人前去巡查,因地采取对策。”

    东京城城墙修得极广,内城自不必说,还有那绵延百里的外城,由禁军、厢军、蕃兵各领其职守着。说句不好听的,这些守军如三教九流一般。若没个说话一言九鼎的人镇住他们,统一城墙加固之事并不好办。

    官家自也明白这些,只他连听了可能有水灾的消息都有些气短,方才站了一会儿就力不能支,只能坐在了御座上,郑重托付道:“六哥,防灾之事便全权拜托你了。不论杨彪还是其他诸班直你尽可调用,不必顾虑我。其余的,我叫人按你的意思去办。”

    雍王也不客气,肃脸说了个“臣领命”,转身出了殿门,和杨彪一块儿前去点选将兵。等离开禁中时,他身后已有了一行刀甲护身的诸班直。

    这行人快马扬鞭,出了内城直取外城,路上刚开始还是点小雨,渐渐越发滂沱,雨点溅在兵甲上,更多一道淅淅沥沥的声响。

    等赵释快到旧曹门时,却意外遇见了赵丁,他行色匆匆,冒着大不韪赶到雍王殿下马前,跪下大声道:“请殿下恕属下失职!属下不慎让梁娘子独自去了一处下游,这雨势恁大,只怕她会有危险!”

    赵丁一直跟在梁羡玉身边,因听了殿下吩咐要替她办妥诸事,不放心车夫一人回去,想着梁羡玉在农户家吃顿饭不妨事,便亲自护送了那批契子到解库才回来。

    回程之际,忽然下起了泼天大雨,他想起梁羡玉所在之处正处下游,旁还有座高山,上头覆了许多松软山块,一时心急如焚,拼了命往村里赶。没想到正好遇上了殿下出行,他不敢隐瞒,赶来说了这些。

    赵释原本要取另一条路,听了赵丁的消息,心猛然惊了一拍,叫来杨彪道:“你带着众人按计划行进,本王随后便到!”

    说完他将马一勒,调转马头,由赵丁引路来到了村上。

    此时村民们都聚在了村北,这里地势高一些,远远看见有三四人快马而来,以为老天有眼,是开封府衙门派人来救自己的,便大声喊道:“官爷!快来救我等!这里的山塌了都快一半了,有好些人被埋在底下!”

    赵释听了,骑着马飞身越过赵丁,冲向人群,问过之后梁羡玉不在其中,握紧了缰绳,罕然失态地问道:“她去了何处!梁娘子去了何处!”

    金章从人群中扒出来,向南指了个方向,“那里!梁娘子和陆小娘子只怕还在山上!”

    这时两个亲卫也赶了上来,见殿下便要往南边山脚而去,纷纷过来拦道:“殿下不可!您万金之躯,万万不能以身犯险,我两个前去营救足矣!”

    赵释没花时间和他们多费口舌,直接纵马从两人所骑之马之间穿过,一路快鞭骋去。

    “殿下止步!殿下三思!”两个亲卫连忙调转马头跟上,一面失声大喊道。

    可赵释别说三思了,他只恨不得自己生了两翅,能最快飞到梁羡玉身边。

    他这段时间忍着不见她,却时常想她过得怎么样了,甚至半夜起来跪见佛祖,想的也是她的面容。

    可他忍心忍性,绝非要从此都见不到她!

    ……

    看到她的那一刻,赵释来不及高兴,轰隆作响,裹挟着巨石的泥流眼看就要落在她的身上!

    他一夹马腹,纵身闯入那石流涌来的方向,不曾听见身后亲卫的惊呼,只伸出手臂向下一捞,将她紧紧带到了马上。

    “阿玉!”

    只有在她抵在自己胸膛前的那一刻,赵释才觉得心重新跳了起来,情不自禁叫了声她梦中之名。

    梁羡玉觉得勒在自己腰间的那只手臂带了微微的颤抖,明明箍得那般紧,她都快要呼吸不过来,却又无端让人觉得十分脆弱。

    她大脑空白一片,双手抱住了陆静和,失神地向前方眨着眼。

    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她就要永远葬身那泥石流底下了。

    是……是殿下赶来救了她。

    他俯身而下的那一刻,仿佛在与什么决一雌雄,她……她甚至觉得……他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冲向她。

    梁羡玉一下子哭了出来,是单纯劫后重生的害怕得以释放,还是掺杂了见到了可以把命托付给他之人,所以将所有的惊惧向他无声倾诉……

    她分不清楚,一点儿都没办法思考,只知道自己身后有个倚靠的人,她可以不用再害怕了。

    “梁姐姐……”陆静和还在发抖,“我……我们是得救了吗?”

    梁羡玉忙将泪意一收,破涕为笑道:“是!是雍王殿下救了我们!你腿上的伤怎么样了?”

    陆静和用力晃着脑袋,“不疼,不疼,一点儿都不疼,我没事的!要不是来救我,梁姐姐本来不用到这来的,都怪我不好,非要去吃桃子……”

    梁羡玉摇头道:“不算什么,都……都过去了。你不要逞强,我会想法子尽快带你回去治疗,哪里痛都要直说。”

    赵释低头看了眼她的脸。

    明明她自己也怕,明明她也是要人保护的小娘子,明明是为了救别人,她才落入的险境……

    她是要他日后只能看着她的画像过活吗?

    赵释心中一颤,忍不住道:“梁娘子可知自己的性命在他人心里有何等的分量?区区一句不算什么,可否告诉我怎么算的,算的又是什么!”

    他连呼吸似乎都带了澎湃的怒气,梁羡玉被刺得一抖,一时被震得说不出话来,过了会儿才怯懦道:“我……殿下……”

    话一出口,雨水就顺着额头、鼻侧流到了嘴里,她正想擦一下,却发现自己头上戴了顶笠帽,雨水在脸上停止了流动。

    天地顿时都安静了许多,她想说的话堵在喉头。

    她其实想谢谢他的,谢他不顾自身安危救了自己,也谢他救了陆静和一命,甚至要当做没听见那句话,暗暗表示自己不计较他的口不择言。

    可就在出口的那一刻沉默了。

    不……不该是这样的。

    他不是为了她的谢意而来,她对他……明明也不止感激。

    到了村北平缓些的地界,赵释先行下了马,梁羡玉见状也要下来,还没抬起腿儿,已经被赵释用话制止了。

    赵释看了眼陆静和,对梁羡玉道:“她有伤,你们就在上面别动。”

    “殿下呢?还有,我先把帽子还给殿下吧。”她想摘下帽子。

    “我还有要事去办,可以匀匹别的马,帽子你也留着。”

    不再给她拒绝的机会,赵释牵着马找到了赵丁,将其中一个亲卫也留了下来,转过身对梁羡玉道:“趁着路上还能走,你先回城里去,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他直截了当地下着命令,梁羡玉插不上话,只他留下亲卫,自己是万万不能答应的,急忙道:“有赵丁护着我们就行了,不必这么多人,殿下身边也需人护卫!”

    赵释道:“只有他一人不行。事不宜迟,你且动身吧。”

    说着,赵释将黑马缰绳交给了亲卫,赵丁低了头跟着,不敢上前请罪。

    赵释处置完这里,便要继续往旧曹门处而去,骑了亲卫腾出的一匹马。

    正当他和梁羡玉要兵分两路之时,梁羡玉看着他大雨中越显清俊的面容时,不知为何,想留他一会儿,就一句话的功夫也好。

    可刚要说出些什么,一眼就看见了赵丁下裳沾了那下游处才长的长叶野草,猛然噤了声。

    这么巧,偏偏是从前暗中帮过她的赵丁此时此刻出现在了这里。

    她心一沉,想到那时本也有些蛛丝马迹,可她却置之不理,到最后得知被骗。此时此样,恰如,彼时彼样……她像遭了雷击般一颤,垂下头恭敬道:“……好,就依殿下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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