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州

    在路上整整走了十七天,第十八天的傍晚,梁羡玉终于看见了宿州城的女墙,一过城门,还看见了一大群身着官服的官员沿途站立,身边是随行之人。

    梁羡玉见了,起身下车的动作顿了下,杨彪在车门外低低地道了句,“请梁娘子稍候下车”,她也就顺势停下,看杨彪要做什么。

    杨彪跳下了马车看了眼这些人,朝最前方那个知州打扮的人走去。

    早在她们动身之际,就有铺兵携带公文从汴京朝宿州而来,骑着马日夜兼程,赶在她们之前几天就到了宿州,所以此番有知州前来相迎,他并不吃惊。

    杨彪与知州、通判拱了拱手,亮明身份,郑重言明车驾上的梁娘子乃是奉了圣命前来协助泄洪,并主管银钱用粮事宜的,还望各位多加配合。说完,他便来到马车边俯身相请,引了梁羡玉下车。

    梁羡玉甫一下车,就感受到多方目光,大多透着打量和好奇,她与他们打了照面,略微颔首,又寒暄了几句,就前往下榻之所。

    这里原是上一任知州的宅邸,只因那知州贪贿落马,家产充公无数,这里也就改成了驿站,接送贵客,也有些警示之意。

    安顿之后,梁羡玉没有留在驿站,去了宿州各县察看现状,见那洪水携了泥沙从上游滚滚而来,瞬间便吞没万顷良田,来不及抢收的稻谷消失在了视野之中。她没有停下脚步伤怀,带了州府的官兵将受灾民众迁了出来,募集起青壮劳力,到了高些的地势搭起屋棚,发下暖被衣裳,让这些人能有个落脚地,又支起了粥棚,让他们不至于饿肚子。又听随行的医官说,洪灾之后伴有大疫,她堵着州府要来钱贯,征了一大批草药分发下去,又请了人每日在街道显眼处宣讲防疫之举,比如洪水浸泡过的物什切不可贪便宜取用偷藏。紧接着又把居民取水口都守了起来,每日用水之前,要先察看里头有无被洪水污染痕迹……

    虽然有了大致头绪,实际推行时会出不少差错,有些时候还会遇到当地官员以为她只是来这做做样子,把官面文章弄得好看些就行了,白白拖慢了救灾进度,梁羡玉也受了许多不明不白的猜度。但她办事只求事成,就算受了委屈也不会挂在心上,少有发脾气的时候,到后来谁都知道她来这里是要帮大家度过灾年,再把明年的粮食耕种钱物安排妥当,没必要和她玩这些花样。反而她办事干脆利落,对事不对人,在她那里办事不必顾忌什么,有一说一就是,比宿州当地官吏管着的时候还好些。

    忙了有一阵子,终于都上了正轨,这天,梁羡玉正在那里给受灾百姓们说如何给他们定损补偿,他们如果对补偿不满自己也可以按什么法子算一遍时,忽然有个厢兵气喘吁吁跑来道:“梁娘子,您快回去看看吧,说是您又有家里人到咱们宿州了!”

    梁羡玉一喜,想着定是李阿娘和陆静和到了,便欲回去,可一想到这里才讲到一半,又困在了原地,只能对那厢兵道:“你先回去,就说我尽早去见她们,我这里还有急事!”

    灾民们却异口同声道:“梁娘子,你叫个人来替你讲也行,只要是你指的人,说的话也不会错的,你就先回家去吧!”

    梁羡玉忙道了个谢,朝她们福了一福,笑着说一会儿就说好了,不用这么麻烦。

    等到这里结束,她才马不停蹄回了驿站,甫一进去,便看见二姐和陆静和在廊下坐着嘀咕什么,两个人手里攥了一把花草,连她进来了也没发觉。

    “做什么呢?”她悄悄走近,逗了句。

    “阿姐!”

    “阿玉姐姐!”

    陆静和和二姐吓了一跳,把斗草用的花草往地上一丢,拍了拍手站起来。

    梁羡玉忙朝她们嘘了声,挑了挑眉,“小点声,阿娘和干娘在里头说悄悄话,赶你们两个出来了?”

    隔着窗子,梁羡玉能听见一点说话声,应是李阿娘在说着什么,模模糊糊的听不真切。

    二姐忙点头。

    陆静和脸上已是没了笑容,绷起脸道:“阿玉姐姐,汴京……似乎不大好了……”

    梁羡玉眉心一跳,不由慌了神,强颜欢笑道:“汴京不好?哪里不好?怎么会?”没等她回答,先找起了杨彪的身影,“杨指挥使在……”

    “左厢房!”二姐和陆静和一齐道。

    ……

    “怦——”

    梁羡玉直愣愣冲了进去,左厢房里的两个人说话声一停,皆微微吃惊地看向她。

    杨彪见她神色慌张,叫了另外一人先走,自己把梁羡玉叫到一边,肃脸问道:“梁娘子也听说了?”

    梁羡玉听他语气低沉,心中的不祥预感越发强烈,勉强压住了道:“有什么事,还请杨大哥直言,不要隐瞒于我。”

    杨彪背起手,在房里走了起来,步履间能感受到他的焦躁,几步之后,停下了道:“好,我不瞒梁娘子,一五一十都和你说了!梁娘子有所不知,如今汴京怕是出乱子了!我们走后不久,官家就驾崩西去,这本就是大不幸,城里却又闹起了殿下弑兄的传言,传得扬扬沸沸,禁而不绝,闹着要殿下给一个说法。恰好殿下此前说过,会亲自主持一次道场,送走在水灾中往生的人。可偏偏就是这次道场,混入了那些金人,意图行刺,殿下似乎还……还受了伤。眼下发生了这么多事,洪灾、刺客、官家后事、殿下受伤,她们从汴京离开时已是全城封禁……可过了这么久,消息半点都没传到这里,实在异常。就算汴京还在封锁,不可能一点儿消息不漏,这是谁也做不到的,最大的可能是汴京危急,路上驿站也被人动了手脚,消息再传不过来了。是啊,北方的金人本来就蠢蠢欲动,这么多的事,难保他们不会做出什么……梁娘子,只怕我没法再留在宿州等你稳住局面,要先行返回了!”

    杨彪说得又快又急,梁羡玉几度停止了思考,只能被这些话砸得晕头转向。

    殿下受伤了……

    封锁……

    汴京危急……

    她眼前一黑,仿佛看见个满身血痕的人站在面前,紧紧闭了下眼,不敢去看那人的脸,可想到殿下,一下子把眼睁开了,坚定地对杨彪道:“我和你一起回去!”

    杨彪想也不想就摇了摇头,“此番路上凶险,我没办法保证梁娘子的安危,殿下也绝不会同意,还请梁娘子……”

    “我的决定,不需要他同意,我说了就算,你去安排马匹,马上动身!”梁羡玉径直走出了房门,一边想着这些天看准的哪些人可以在她走后将宿州的事妥当处理……

    “梁娘子!”杨彪在她身后叫了一声,也没能拦下她的步子。

    等他备了两匹马牵来时,他才想到,梁娘子好像并不会骑马。

    “我想,只要紧紧地抓住缰绳,马儿不至于将我甩到地上去,即便甩下去了,也不至于摔死!”

    梁羡玉打定主意,咬牙一翻身,爬上了马背,杨彪和梁家人看着她在马背上摇摇欲坠的样子,都劝她要不别去了,留在宿州最好。

    “杨大哥,还不快上马!”梁羡玉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五指紧紧缠在缰绳上,催了一句。

    梁氏见状,上前抱住她的腿,求道:“大姐,你从来就不是冲动莽撞之人,就和我们一起在这里等消息吧,好不好?就算回去了,又能做什么呢?”

    梁羡玉垂着头,低声道:“阿娘,我……我不能……也不想置身事外了,你明白吗?你放心,我只是回去看看,很快就会回来的,松手吧。”她又叫了声杨彪,“杨指挥使,你还不上马吗?”

    杨彪便也往马背上一跨,上前道:“梁夫人,我会保护梁娘子的,还请您放心!”

    梁氏见梁羡玉去意已决,脸上神色和那时候把她和二姐从家里带出来的一模一样,不由松开了手,难以置信地喃喃道:“他……他就那么重要吗?”

    梁羡玉笑了下,没有回答,只是压低了身子,义无反顾地破风而去。

    ……

    重新回到汴京,一切似乎都没什么改变,巍峨的城墙下不见杨彪口中作乱的金人,倒有许多百姓们来来往往,十分忙碌。

    近了一看,方知不对。

    驻扎的官兵、百姓都在额上系起了白布,表情肃穆,疑心的目光时刻落在经过的人身上。

    从东华门往内,四处更是挂上了白幡,侍女太监们都换了粗麻衣,一个个提着脚尖走路,越是往里,越发显得沉寂。

    梁羡玉没听到多少哭声,可反而越是这样,越像结了层薄冰的湖面,看着平地一般,一旦踏入,便看见冰面底下波流暗涌,也不知哪一步就会教自己沉落湖底。

    到了文德殿外,即便是杨彪的身份也无法畅通无阻,须由人前去通报才行,梁羡玉便跟他留在了殿门口,耐着性子等。

    过了会,那人前来回复道:“指挥使,殿下尚在面见宗参知和王太尉,请您前往书阁暂候。”

    到了书阁,梁羡玉才发现这里改成了须弥堂书房的样子,一股熟悉清淡的檀香充盈其间,陈设也换得十分素简。

    她游走在书阁四处,看到了书案上日期标了昨天的文书,上面的押字遒劲流畅,不像是受伤之人所做,忐忑了一路的心终于放下了一点,有空看起别的。

    书案抽屉露出的一角布帛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是浅浅的绿色,与装盛它的深紫檀色看起来格格不入,清新得像闯入这里的异类。

    梁羡玉觉得有些眼熟,手不由自主伸了过去,还没将抽屉拉开,突然听见外面人高声道:“参见殿下!”

    她忙将手往身后一藏,看向了书阁出入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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