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你

    赵释走到帘后,本以为梁羡玉睡了,想着或许她女儿家的或许不好意思乱动被衾,没个东西盖着,会着凉也不一定。一过去,却见她坐在榻上,眼红红地望向他,被谁欺负了一样。

    他脚步一顿。

    “殿下,你过来!”梁羡玉要他朝自己俯下身,轻轻抱了他一下,小声又带着点赌气道,“她不疼殿下,我来疼。”

    赵释就着怀中温软,双臂悄然震动了下,眼角竟然湿润了,忽然无比感谢上苍,让自己今生能遇见这般珍贵的她,“阿玉……”

    他蹭了蹭她温热的脖颈,心软如泥。

    ……

    分开时两人还有些不好意思,梁羡玉更是暗暗唾弃自己沉迷某位殿下身上的檀香味,差点就埋在他怀里睡过去了。眼珠子一转,便以十分颐指气使的语气要他给自己置办套麻衣来,以此来显得两人不仅清白,而且生疏。

    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证明这一点,但总觉得是很有必要的。

    赵释自然无有不从,刚走出帐外几步,却又折了回来,“麻衣要现裁,须等上些时辰。阿玉一路奔波辛苦,累了犯困也是正常的,枕着睡一觉也无妨,阿玉以为呢?”

    “是这样的”,梁羡玉便也就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小小的呵欠,“我休息了,殿下快些出去吧。”

    可等他脚步声一远,她方才还惺忪的眼儿便亮亮地一睁,瞄了眼他在帐外的高挺背影,心律又开始加快,只得将头往被里使劲一埋,脸快要比猫儿屁股还红。

    世人说的没错,怜悯郎子便是不幸的开端,这下她八辈子的脸都丢光了,殿下不会以为她怎样迷恋于他吧?

    可又忍不住嗅了口,深觉这被衾也是那清雅的檀香味,好闻极了,由不得她不喜欢。悲愤了会儿,到后来,便真沉沉睡了过去。

    赵释吩咐人去裁衣之后,不敢去帐后打搅,想到朝思暮想的人儿和自己同居一室,怀着莫名的安心坐在了位子上。

    办了会儿公事,他想起什么,心一跳,将架子上的佛经取了来看。从后翻起,看到自己在烦闷之时标注的诸如“勿以有限身,常供无尽愁”、“吾生梦幻间,何事绁尘羁”之类的话,不免下了一身冷汗,被蜜灌晕的脑子终于转了起来。

    这样的丧气话,如何好叫她看见?不是白白惹她生气吗?

    赵□□一了百了,将这惹事的几页纸毁了,可等真的摸上佛经,却爱惜地抚了抚,下不去手了。一半是心疼佛经,一半也是怀念写下这几笔的时候。那时他伤势初愈,能下地行走了,伤口处却微微发着痒,没有药物可助。既如此,便不得不走动起来缓解一二,走来走去,难免就拉开了抽屉,看几眼她披过的绿帛解疼。

    这一看,伤口不觉疼了,心却空得厉害,像被人生生凿去一块般。她去得够决然,连丝毫惦念也不留,当真是个能狠下心做大事的娘子。

    赵释不得不赞她,更不能不想她。

    便是在那样的相思和疼痒交加之时,他提笔写下这些,写完那一刻,觉得自己真要修道成佛了,从此只会清心寡欲,乃至无情无欲,凭她再回来也是决计不能挽回的。

    谁知一觉醒来,心里头的煎熬比伤处更甚,每日巴巴等着杨彪传回她的消息。

    现在想来,那时倒真是一副发疯的样子,连这样的东西都写得出来,自诩豁达,其实每句都含了求之不得的深刻怨念。

    赵释无奈笑了下。

    可不知为何,他不想让这些就这样消失了……

    略一思索,他将佛经重放在了披帛上,合上了木屉。

    ……

    到了晚上,两人一起到文德殿给官家守灵,望着及地的数层白幔被风吹得声音簌簌,梁羡玉坐在软垫上一个激灵,不由拖着垫子向赵释靠近了一些。

    “冷?”

    赵释捻着佛珠的指尖一顿,睁眼看她。

    梁羡玉用手圈住了膝道:“有一些。”眼看他要脱下自己身上的外袍,又道:“不是因为这个,只是我不大认识官家,所以……”

    赵释点了点头,当即就将火盆燃了起来,殿中一亮。

    梁羡玉忙道:“殿下不是说念经之时,有火光可能会惊扰吗?还是熄了吧,我没事。”

    “无碍,我已经给五哥念了一遍往生咒,足矣。况且若他真的在,也不会介怀的。”赵释的声音放轻了些,不自觉便流露出些许怀念。

    梁羡玉听得眉眼一柔,跟着他轻声道:“我想官家定是个很好的人,殿下才会这般。殿下坐过来,给我讲一讲官家的事好不好?”

    赵释望着她在跳跃的火光中越显莹润的脸庞,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想了解起五哥。

    梁羡玉自然是不忍心他这样一直在地上直挺挺地跪着,连个垫子也不要,又叫了一声。

    赵释方才过来陪她坐下。

    梁羡玉贴近了他,感受着萦绕在他身上的淡淡的哀伤。自来到这里他便是这样,也许他自己都不曾发觉。

    她靠在他的臂上,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道:“殿下,我想听你说,为什么才回来这么久,就这般敬重官家?一开始便是这样吗?还是因为官家为殿下做了些别的事?”

    赵释看了眼屏后棺椁处,顿了会儿,慢慢道:“你想听,我说便是了。刚见到五哥时,我曾想过他会因我而悲愤、嫉恨,乃至生出事来,可后来我渐渐发现,五哥完全不是这样的人。我看得出来,他于神佛信得不深,身上却有悲悯之性,宽厚深沉……”

    他说了很多,就连自己也惊讶于记忆的清晰。

    每当他停了下来,梁羡玉便追问,“还有呢?”

    他就又说了下去,念经般喋喋不休。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十天,第十天,他一直说到她在他手臂上睡去,才如梦中惊醒一般,抹去了脸上不知何时有的热泪。

    抚摸着她柔软的发丝,他的心里竟再也没有往日给五哥诵完经后久久无法散去的悲恸,反而因为一切有了出口,四肢百骸享受了说不出的舒畅。

    “殿下……”等意识到耳边没了声音,梁羡玉揉着眼醒来,含含糊糊道,“不是说到官家要你好好处置辽人之事,为什么不继续说了?”

    “阿玉,天亮了。”赵释对着她微微一笑,将披在她身上的外袍往上拉了拉。

    梁羡玉扭着有些发酸的脖子向门外一看,果然天色已经有些发白,过不了多久就要彻底亮了。

    不仅如此,她还听见了脚步声纷至沓来,却又在门前停住,静静等着殿中人的吩咐。

    这……这是外臣?

    梁羡玉一慌,赶紧扯掉了披着的外袍,塞到他手里。

    若不想现在就和殿下有什么结果,她是万万不能和他一起出现在群臣面前的!

    “殿下,我要走了……”她极快地站了起来,便要朝另一侧的小门走去。

    走了会儿,又猛然回头,看了眼他的神色,问道:“殿下,你想我留下?”

    赵释迟疑了下,点头。

    梁羡玉眉头一紧。

    陪在他身边的这些日子,她见的最多的便是他的克制与孤独,从饮食到举止,无一不在。可痛苦除非发泄出来,万不会因隐忍而减少,只会埋得更深。如今她引着他说了这么多,还没怎么劝慰,就走的话,不是白白勾得他伤心一回吗?

    她有些不忍了,咬了咬唇,“我不留下,殿下会失望吗?”

    “会。”

    赵释出乎她意料地坦诚,对她笑道:“可我知道这回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阿玉还会回来的,对吗?”

    “快走吧,别让人看见了。”

    赵释指了指小门方向,转过身去。

    看着他清瘦的背影,梁羡玉有些哽咽。

    他明知道她心软了。

    可脚步声潮水一般向文德殿里涌来,在提醒着她应该快速。

    赵释已经开始无比想念她,从她远去的脚步声计起。

    梁羡玉掉过身向小门走去。

    还没走出两步,忽然扭过身来,裙摆像波浪般翻飞,直飞奔入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了他,“殿下,你不许太伤心,要乖乖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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